四十八、壮烈牺牲

　　1944年4月26日晚上，郭青白接到山里情报员急报，梁弄附近突然来了很多三五支队部队，看样子他们从三北回来了，企图向凤岙方向而来，疑是来抢劫陈晓云和严培远的。
　　郭青白听到情报后，吓得脸如土色，如果被三五支队大部队围住，他的部队就全完了！“九五事件”时被打得落花流水几乎全军覆没的情景还在眼前，他们是打不过三五支队的。他被这消息吓得饭也吃不下了，即召集五个大队和参谋人员商量如何应对。
　　严国栋建议：“不论怎么样紧张，留着陈晓云和严培远两个共匪，一来行动不便，二来留着他们夜长梦多，还是处诀他们算了，要是还带着她们走，碰到三五支队多麻烦。”
　　副官吕来武提议：“应用迅雷不及掩耳之行动，尽快秘密处决这两个政治犯。”
　　郭青白本想用杀一儆百手段，警告共产党公开枪杀陈晓云的，但事到如今，如不及时处诀，万一三五支队真来劫夺，怕事情闹大，因此匆匆拟下：“共匪陈晓云严培远两名今晚八时半执行剌杀，不得有误！”他把这张条子交给严国栋，叫他立即执行，严国栋就叫他的部下十三中队士兵执行。
　　1944年4月30日（农历3月31）是晚天气闷热，半轮明月被乌云掩盖着，远处响起隆隆雷声，四个郭青白士兵，在石弄祠堂旁边的一块空地上，挖着一个土坑，树上挂着一只半明不暗的马灯。士兵们有气无力地挖着，他们知道这是为两个共产党员准备的。但想这总要等半夜里行动吧，或者是明天一早，所以慢慢地深一铲浅一铲地挖着，没有想到当他们把土坑挖到还没有半人深的时候，一簇人从关着共产党员的小楼门内出来，缓缓地向祠堂后走来。
　　快到土坑时，在半明不暗的灯光下，看得清一队持枪的士兵押着两个人出来，前面一个是一个瘦长的女人，她的齐肩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两眼凹陷，但目光炯炯有神。上身被剥得只剩下一件由于被鞭打而破碎的布衫，下身只穿着一条短裤。赤着脚，骨瘦如柴，坐过老虎凳的双腿走路步履艰难。她就是陈晓云。四个士兵都是农民出身，他们听说陈晓云是梅园地区一个有名的好乡长，人们都叫她晓云姐，说她劫富济贫处处帮助穷人专为老百姓做好事。现在那两士兵看她生着一副和善的面容，根本不像什么土匪。两个挖坑士兵此刻看她这么凄惨样子，一股怜悯之心袭上心头，都低下头去不忍看她。暗暗为她流泪。只是他们是个当兵的，不挖不行，要不违抗命令，也要被严国栋枪毙。
　　押在她的后面的是个男的，大概是由于坐老虎凳用刑过重，双腿行走也很困难，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有一个士兵挽扶着他。他就是严培远。据说是梅园自卫队长，是个孤儿院出身的穷孩子出身。他们见执法人员押着这两位殉难的共产党员来了，他们就害怕地躲在一旁。
　　陈晓云来到这里，向四周看看：夜色蒙蒙，山影沉沉，远处猫头鹰在恐怖地啼叫着。这时候赶他们来到这里，知道就义的时间到了，就对押她旁边的手持上着剌刀的长枪的士兵说：“你们杀我时用劲大一点，手脚要做得干净利落点。”
　　一面又回头对严培远说：“培远，今晚我俩革命到头了，我们虽不能亲眼看到社会主义社会和共产主义社会了，我相信这日子不会远了，我们的下一代一定能享受到社会主义幸福生活！”
　　严培远本来垂着头似乎还在想着他的妻子和小女儿，一听见陈晓云的话，他振奋起来，即抬起头来回答说：“云姐，你说得对，我们今天为党的事业牺牲了，但我的小女儿会长大成人的。她长大后一定能享受到社会主义的幸福生活！广大人民一定能享受到幸福生活。”
　　“培远。你说得完全准确！我们临终时还要痛骂他们一顿！培远，现在我们来唱国际歌。”
　　“好，我们唱：起来，饥塞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监刑的严国栋听到这歌声，吓得脸色雪白,即下令说：“到了到了……”
　　陈晓云就自动站了下来，她向前一看，前面原来是个长方型的小土坑，还挖得毛毛草草，上大下小的，看来这就是她们俩的归宿地了。等一下她和严培远就要躺到这个坑里去了。没有什么，人总有一死，不过为革命早走一时罢了。她早有思想准备，她在两个月前，听到李敏和袁春妍牺牲的那天起，她就预感到自己也可能有这一天。在送别徐荜辉和吴春帆去隐蔽自己留下来时，她便下了准备牺牲的决心。
　　虽然周书记再三强调要她把事情办好立即就去隐蔽，她感谢周书记对她的关怀和爱护。但她手头有许多工作，部队随时随地要来建岙拿粮食，荜辉回家了，情报站要经常送情报来。她不能为了自己的安全放弃这些重要工作，不能因为为了自己的安全而耽误重要任务，影响抗日和革命。如果躲过一劫是她的幸运。如果真被捕了，只有一死。如今自己终于被捕了，没有什么，这个结果是她早就料到了的。有得就有失嘛，她在这些日子里，做了她应该做的为地方部队发粮和情报工作，该送的同志也安全地送走了，同志们都安全了。也有饭吃了，吃饱饭同志们就有力气打仗，就能多消灭国民党反动派。现在她被捕了不过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她完成了领导交给她的任务，死了也值得了。
　　此刻她看到眼前为她和严培远挖的小坑，她想起了樟村街头被绑在柱子上的李敏和袁春妍被敌人剌杀的情形。李敏说，共产党员硬骨头，怕死不当共产党！自己也要像李敏一样坚强，不能有半点畏惧。死有什么，不就是挨两刀嘛，痛一下也就不晓得了。我已经受过坐老虎凳的钻心剌骨的疼痛，还怕挨剌刀的痛嘛！
　　此刻她也想着自己短暂的一生，感到自己这一生过得虽然坎坷，为婚姻不顺，也曾痛苦过。但后来来到鄞西参加革命，道路还是顺利的，她没有辜负党组织对自己的期望。
　　特别是入党以后，党对她非常信任，让她当区委书记，让她当民主政权的乡长。她也尽力为党为抗日做工作，尽了自己应尽的责任。没有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也没有对不起信任她关心她的春甫叔。对于家属，她只是感到对母亲有点牵挂，母亲对自己一生那么关怀，现在自己走了，她知道之后一定会为她很难过。至于父亲，她当年虽然恨过他，当年他为她订的包办婚姻吃了不小苦头，但想想后来父亲还是同意了她离婚，赔给了李家300元钱，并且还让她到城里去读书，对她也还是不错的。她牺牲后父亲也会难过的，她也顾不得了，她走了还有四个兄弟姐妹在，父母还是有人照顾的。
　　也淡淡地想到兄弟姐妹，特别是二哥，从小对她最好，对她最关心，以后都再见不到他们了。还有荜辉妹妹和吴春帆，她们回去和隐蔽着，还在巴巴地抬头等待着自己去信叫她们出来呢。但是反顽斗争总有胜利的一天，组织上会通知她们出来的，她们出来后组织又会派她们工作，她们也会成长的。组织上会对她们关心的，自己不用太挂心。革命自有后来人。
　　元仁是早在三年前就死了，自己和爱人在一起时间太短，自己没有生养，身后也没有孩子牵挂。只有小叔子小宗，他才十岁，自己走了，他没有人可跟了。但自己已经向春甫婶托付过，想来春甫婶也会关照的，吴春帆来了会带他参加革命的……
　　都没有什么了，自己的任务完成了，死就死呗！人生自古谁无死，我来这世界上走了34年，入了共产党，为党做了一些事情，只是自己以后不能再为党继续工作了，自己看不到社会化主义了有点遗憾……走吧！痛痛快快走，无牵无挂走……
　　她在夜暗里抬头望望前面巍峨的四明山，仿佛看到李敏与袁春妍站在高高的四明山上在向她挥手迎接，她还仿佛看到她的爱人边元仁也从莲花山下缓步向她走来。她现在没有半点畏惧，视死如归。
　　李敏烈士，袁春妍烈士，我跟你们来了！
　　中芳，我今天来与你相会了，你先走了三年，今天我们就可团圆了……
　　
　　突然看见歪戴着大盖帽的严国栋站在她的前面，不由得生起气来，这个从不抗日专杀三五支队和抗日军民的坏种，和当年的刑云鹤一样，在这国难当头，只顾自己享乐不顾百姓死活的汉奸！中华民族的败类！她气得痛骂严国栋：“严国栋！你们这班汉奸、走狗、卖国贼！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这几年来梅园乡老百姓给你们喂饱穿暖了,你们就翻下脸来不认人了！
　　“反动土匪严国栋！今晚为什么没有胆量在群众前面公开枪毙我们？就这样暗暗地来剌杀抗日战士？剌杀两个共产党员？无耻的汉奸卖国贼！你有勇气去叫郭青白来！我们还要和他去评理！你和郭青白这批汉奸卖国贼决不会有好下场的！刑云鹤已经被我杀了，现在我杀不了你，抗日军民会杀你们的……
　　严国栋听了望着陈晓云骂：“奸匪陈晓云！时到今天你还这样凶……”回头对士兵说，“你们真饭桶！还不快快动手剌杀，还要留一会让她们的嘴骂我们吗？”
　　站在旁边握剌刀的执法士兵，看着陈晓云痛骂严国栋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吓得他们不敢动手，严国栋看着这泄气样的士兵，顿着脚命令着：“他妈的，快剌——快剌呀——”
　　严培远挺起胸膛向前一步靠上剌刀。陈晓云和严培远一起高喊起口号来：“共产党万岁！”
　　“毛主席万岁！”口号声冲破了黑夜寂寞的长空，在四明山畔宏亮地回响，吓得执法的士兵们向后退了一步。
　　一个士兵想起了刚才陈晓云对他们说的话：“用劲一些，做得干净利落点！”对，这样可以减少他们一些痛苦。但他欲剌又不敢剌，握枪柄的双手抖得厉害。这毕竟是人呀！是一个抗日女乡长啊！自己这一刀剌过去，她的性命就没了，他自己怎么对得起她！对得起她的家人！对得起梅园的老百姓呢！自己在犯罪啊……
　　这时严国栋拔出驳壳枪来向士兵威逼着：“你们再不剌我先枪毙你们！”那士兵咬着牙齿侧过头无可奈何地提起黑漆漆的剌刀盲目地就向陈晓云的太阳穴剌去，又向她胸膛连捅二刀。
　　本来已很衰弱的陈晓云就倒在血泊中了。
　　剌杀严培远的士兵由于恐惧，闭着眼睛往前剌，剌了好几刀，严培远还在喊口号。有一剌刀剌在肋骨中，剌刀被肋骨挟住了拔不出来。严国栋吓得脸色雪白，命令另一个士兵再去剌，结果剌了十几刀严培远才被剌倒。那个士兵吓得满头是汗，站在那里发愕，严国栋收起驳壳枪训斥他们说：“你们呆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尸体推下坑去！”
　　由于坑挖得浅，几个士兵七手八脚地将烈士遗体拖下坑去。装了两个遗体后，已经满到了地面，挖土的士兵胡乱地铲些泥土将陈晓云烈士的身体盖没，头还没有完全掩埋起来，头发还在外面。严培远烈士还有一只脚露在外面。
　　这时电光一闪，一声响亮的震雷打来，接着豆大的雨点哗哗地落下来，吓得严国栋和士兵们赶快逃一般跑了。连挂在树上的马灯也不要了。
　　当夜郭青白支队离开坟弄口村，留下十三中队看守着，还出告示说，任何人不准来收尸，谁收尸谁就和共产党同样论处。
　　凤岙乡坟弄口村的老百姓也和樟村人民一样，不听郭青白的鬼话，郭青白部队一走，烈士们的遗体就被坟弄口村老百姓小心地挖出来，痛哭着给烈士们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服，买来最好的棺木盛殓起来抬到隐蔽的山上重新安葬。只把那个土坑堆高以表示遗体还在那里，免得郭青白到山上去破坏烈士坟墓。
　　解放后当地人民在陈晓云和严培远牺牲的地方，在那里立了一块写着“陈晓云烈士严培远烈士牺牲处”的纪念碑。
　　不到三月，浙东游击队全部解放了四明山区，在章水区召开了万人大会，纪念李敏、陈晓云、袁春妍、徐婴等十二位烈士。并把他们安葬在樟村烈士陵园。陈晓云烈士灵柩遵照她生前的嘱咐埋葬在梅园乡下莲花村附近和边元仁的坟墓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