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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火气

作品名称:生•活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19-11-03 20:07:54      字数:5041

  二嘎子的伤很快就见好了,慢慢放下心来的栋梁爹心里又开始琢磨着二嘎子这以后的日子咋办,他合计着要找马老二和村领导班子把二嘎子应该承包的山林和山地要回来,这可是二嘎子以后活命的依靠。他不止一次地把自己的想法和前来看望二嘎子的老少爷们儿们说过,村里的老少爷们儿们也这么想,他也相信村里的领导们也会想到这些,只是不见生产队干部有啥子动向,是不是他们要等到二嘎子的伤好透彻了才去解决这事?这可不妥切,虽说眼下不是安排农事的季节,可要有个打算,待这茬庄稼收成过去了,下一季儿该往地里安排啥东西提前得有个准备不是?可他又觉得自己直接去找马老二他们几个不大合适,二嘎子在自己家里养伤,自己去找村里的领导班子给二嘎子要地要啥的,免不了别人会怀疑自己有啥子打算。要是自己不去找村里的领导班子,怕是时间一长,该二嘎子得到的一些琐二八碎的东西就给人忽略了,那样就亏了二嘎子这孩子了。自己一个人还不便提出来,看这阵势,还是找个人陪着自己去合适。找谁去合适呢?他又开始在心里掂量着老少爷们儿们中间谁最能在这种场合撑得起场面,鸡宿眼肯定不行,虽然鸡宿眼考虑事情很细,但人太肉实,也没啥嘴,心里头想的头头是道,很多时候嘴上说不出来,这种人只能在背后用得着,场面上有时候会让人看着心里窝气,吭哧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二愣倒敢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头上一句脚上一句,凿不到正点上去,这样的人很会添乱。朱三脚更不行,嘴上没有,心里也没有。三神经倒有嘴有心的,可他神神道道的招人厌烦,就是啥事儿占了理儿,老少爷们儿们也不待见他,虽然没有人跟他红过脸儿,他三神经也没有和谁有太大的过不去,可老少爷们儿们常还是躲着他,好像与他三神经说句话就能粘身上啥子晦气似的。三神经也不合群,生产队里出工他就爱一个人单溜,现在承包了,乡里乡亲的就很少见到他的影子了。至于他三神经开始神神道道地倒腾啥东西,没有人去问,人们也没有这个闲心思去问,问得好了还好,问不好就会招来麻烦,谁闲着吃饱撑的找这份不自在?栋梁爹几乎把村里的老少爷们琢磨了个遍彻,也没有琢磨出谁可以和自己同去。就在这个时候,赖宝庆拄着一根棍子一瘸一拐地进了院子,另一只手还拎着只野兔子。
  “你这是咋的啦?咋的还瘸了?”栋梁爹很惊奇地看着赖毛爹,“是不是和谁打架了?也没听说村子里有谁打架啊?”
  “我能跟谁打架啊?摔的。”赖宝庆把手里的兔子往栋梁爹眼前一递,说,“收拾收拾吧,给嘎子这孩子补身子骨。”
  “咋的会摔成这样啊?”栋梁爹不解地盯着从赖宝庆手里接过来的兔子,问。
  “我琢磨着嘎子这孩子眼下身子骨正在往好处走,吃的东西要得跟上,可咱这个家,没有啥东西补贴他,我昨晚就在野地里下了套子,看能不能套上几只野兔子。今儿一大早我就出去看了,半道上我看见一棵树上卧着两只斑鸠,我赶它,它不飞,用土疙瘩扔它也不飞。我想是不是这两只斑鸠麻了膀子,要是这样,嘎子就可以吃到飞禽了。我就试着往树上爬,爬到树半截腰的地方,脚没有蹬好,扑腾就掉下来了。我掉下来了,那两只斑鸠也飞了,这个倒霉!还好,下了几个套子套住了两只兔子,也算我没有白折腾。两只兔子,家里留了一只,这只就拎过来给二嘎子这孩子补身子了。”
  “都啥年纪的人了,还逞能爬树,不摔你摔谁啊?再说了,本来你的身子就不麻利,还爬树抓老斑鸠!”栋梁爹把手里兔子往上提了提,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这兔子身上还热乎着呢,刚死不长时间吧?”
  “是热着,我拎回来的时候还蹦跶着呢,往这儿拎的时候打死的,你现在就趁着它还热乎好剥皮,等它身上凉了剥起来就费事了。”赖宝庆拄着棍子挪了下身子,整个人往上蹿着蹦跶了一下,登时整个脸上也龇牙咧嘴地拧了一下。
  “摔重了吧?”栋梁爹瞅着赖宝庆的神色,眉头一下子蹙了起来。
  “没事儿!”赖宝庆咧着嘴吭吭哧哧地说,“人老骨头硬,禁得住。”
  “你还是别逞这个能,看看吧,我瞅着你摔得不轻。”栋梁爹看得出赖宝庆这次摔重了,说话都吭吭哧哧地费力气了,那是身上在疼呀。他劝赖宝庆说,“还啥子人老骨头硬?嘴犟!从树上掉下来,那么老高,骨头再硬也禁不住。你还是快回去睡下吧,让赖毛去请张老先生过来给你看看吧,别万一摔出啥子好歹来。本来我琢磨着想让你跟我一起去找马老二呢,看你这阵势……”栋梁爹摇了摇头,“你还是快回去吧,别误了让赖毛这孩子给你去找张老先生,让张老先生给你好好看一看,没摔出啥子就放心了。”
  “找马老二他们有啥事儿?”赖宝庆吃力地问,“是不是栋梁和麻花的婚事儿?”
  “不是栋梁和马花的婚事儿,是二嘎子的事儿。”栋梁爹摆手示意赖宝庆早点回去,说,“你还是先回去让赖毛给你请张老先生看看吧,二嘎子的事儿我再琢磨人跟我一道过去。”
  “那我跟你一块儿看看去?”赖宝庆坚持着不愿意回去,拄着棍子在原地转了几步。
  “你还是早点儿回去叫赖毛去找张老先生先生吧,这不像其它啥子事儿,早一步晚一步没有大事儿的。这可是伤在身上,耽误了会作祸的。”栋梁爹上前一步推了一下赖毛爹。
  “没事儿,真的没事儿的。”赖宝庆转过身,回头对栋梁爹说,“这样吧,我先回去看看,嘎子这事儿等我好转了再说吧,反正狗吃不了月亮,这事儿在这放着呢,嘎子是咱村子里的人,该他的东西谁也昧不起来。”赖宝庆这才拄着棍子艰难地一瘸一拐地离开了陈栋梁家的院子,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安排了几句栋梁爹,等他身子舒坦了就会过来和栋梁爹一道去找马老二他们这几个,把二嘎子这孩子应得的东西找回来。
  栋梁爹回答着让赖宝庆回家好好先养伤,嘎子的事儿就别放在心上了。赖宝庆这才有些不大情愿地一捣三回头地去了。
  送走赖宝庆,栋梁爹这就忙着着手开始剥兔子了。他在院子里找了一棵树,拦住树身拴了根绳子,然后把兔子的一条后腿吊在绳子上,吊好之后,他拽了拽兔子,看看是不是上面的绳子禁得起剥兔子时所用的劲道。拽了几下之后,他拿出一块玻璃碴子开始与兔子破皮。他沿着兔子的四条腿内侧各划开一道口子,再沿着兔子的肚皮中间划出一道缝隙,几道口子连在一起后,他把吊在树上的那条兔腿剥开了一块,然后两只手一起握着剥开的腿皮往下用力拽,哔哔啵啵间,整张的兔子皮被他扯了下来。以前给兔子剥皮可没有现在省事儿,要放在地上来回地折腾,扒一张兔子皮比伺候女人生孩子还要费事儿。自从上次见了三神经扒狗皮以后,这扒皮的巧儿自己就学过来了。他把扒下来的兔皮平展在墙上,用几根木签字牢牢地钉稳之后,才开始与剥开皮的兔子开肠破肚,肠子肚子之类的东西被掏出来之后给扔了,因为这些收拾不出多少东西,煮出来的味道也不好吃,内脏只留下了心肝。收拾好这一切之后,他看着收拾好的兔子,心里又琢磨起该咋样做着才最合嘎子的口味。兔子这东西,做不好了可真没有味道,一股子草青味儿,跟吃青草没有多大的区别。要是能够做得好了,那可是上好的东西,肉细味美,嚼起来还有鸡肉的味道。要把兔子肉做出鸡肉的味道,那可是离不开白酒的。好在赖毛爹酒量不大,上次那二斤白干还剩下不少,这次做兔子肉就不担心酒这东西了。花椒、胡椒、茴香这些东西自家的地里有,就是吃的油,还真让人犯了愁了。说起来也挺让人心寒的,田里长着芝麻大豆这些东西,一年到头用血汗浇着灌着,自家却没有油吃,每年秋后分那么几斤香油,紧紧巴巴只够年节用的,平日里锅里就见不到一个油花子了。今儿要做这兔子肉,没有油不行,油小了也不行。要是嘎子这孩子不在这个家养伤,怎么做这兔子肉都行,白开水里煮熟了也能凑乎着吃。可嘎子这孩子在,他的身子又是这样一个情况,咋样也得把这兔子做出味道来,让嘎子吃着合口,这样他才能多吃,他多吃了,身子就会好利索快些。他正琢磨着咋的弄些吃的油,忽地听到栋梁这孩子在屋子里老大的声音骂起娘来:“这个畜生,咋这样没有人性呢?你放心了,这口气我帮你出,这个仇我为你报!他不是让你伤成这样吗?我让他家破人亡!放心,我还让他说我的好。”
  这孩子跟谁发这个狠呢?栋梁爹一下子怔着了,这孩子在自己眼下前儿都二十多年了,从来都是老实孩子,没有见过他跟谁说过大话啊,今儿这是咋的了?他急忙放下手中卸开的兔肉,三步两步就冲进屋子里去,眼前的栋梁让他愣住了,只见栋梁两眼喷火,整个脸色也酱紫地绷着。他急急地问:“这是跟谁啊?咋动这样大的火气呢?”
  栋梁看了一眼爹,火气顶得他半天没能说出话来,他指了指二嘎子,示意让爹打听二嘎子,同时,他的喉咙里吭吭哧哧地咽下了几口气。
  “你这孩子,真是的……嘎子这还没有好透彻,你跟他瞎打听啥啊。等他好透彻了,再问啥事儿也不晚啊。”栋梁爹心里大概有个谱了,是栋梁问了嘎子挨折腾这事儿,可不管咋说,嘎子眼下要紧的是把身体养好了,不能问他这些事儿的,万一他着急了,会伤着没有好透彻的身子骨里面的伤的,这要是还(huan)伤了,治起来就费事了。他借故要栋梁去外面帮着照看给毛驴添料饮水把栋梁支开了,之后,他安慰二嘎子要好好养伤,过去的事儿就别放在心上。
  或许原来平日里的二嘎子真嘎,也或许是装嘎,但不管是嘎还是装出来的嘎,这场事儿让二嘎子再也看不出嘎的迹象来。从他受伤醒来之后,他的眼里再也没有人能够看得原来的那种神色了,除了对栋梁一家的感激之外,还有对父老乡亲的谢意,但是还有一层人们不易觉察的东西。他使劲儿地不让这种东西在自己的眼神里流露出来,似乎眼下他很清楚,万一这种东西从自己的眼色里透漏出去,会让栋梁的一家和全村的老少爷们儿们担惊受怕。所以,无论谁来看他,也无论别人劝说啥话,他都是顺从地点头。今儿早上栋梁起来之后,伺候他喝药的时候,有一句没一句就说到了他出去的前前后后。可能是年龄不相上下的原因,两个人说着说着,二嘎子就把挨打的前前后后说出来了,激得陈栋梁差点儿把药碗都给摔了。现在陈栋梁被支开了,二嘎子的眼色很快又恢复了感激与听从。
  “嘎子,眼下养好身子要紧,别听栋梁这孩子瞎咧咧。他能有啥能耐?”栋梁爹把二嘎子身上的破毯子重新给二嘎子盖了一遍,“好好躺着,这两天我就把你的承包地给要下来。等你伤好透彻了,以后好好守着这几亩地,咱庄户人家,有这几亩地就能活着了。”
  “大伯,你就放心忙你的去吧。俺听你的话,快点儿把伤养好了。”二嘎子对着栋梁爹吃力地点了点头,“这样拖累你和大娘,还有栋梁,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嘎小子,说啥子傻话呢。心里想多了不是?”栋梁爹看着二嘎子笑了笑说,“都是一个村子的爷们儿伙里,说这些干啥?躺着吧,我这外面还有点儿事儿。”说着,他安排嘎子躺下了,之后就走出房屋来到院子里。他喊过栋梁,然后开始数落起来:“你也不看看嘎子在啥时候,这个时候他身子里面的伤还没有好利索,你这样一逗他,他火气起来了,就还会伤着没有好透彻的伤呀。你这孩子就没有想到这个点子上,就知道嘴上发狠,过过嘴瘾。”
  陈栋梁哪里想到了这些,嘟囔着嘴说:“那小子也太阴了,不大点儿的小事儿就下狠手把嘎子打成这样。我是心里有气有恨,爹,你看着吧,早晚我会帮嘎子出了这口气的。”
  “你这小子长能耐了!别屎没出来屁打雷,你能帮他出这口气?爹说你重了你还不愿意听,咱是半斤还是八两自己不清楚吗?就咱这个能耐,咱这个家境,你能帮嘎子出了这口气?你呀,别瞎闹腾,老老实实地把婚结了,守好咱家的这几亩地,来年再添个孩子,这日子有你过的。再说,嘎子在哪个地方受的委屈,因为啥受的委屈,那个人是啥来头,没有个来头儿他敢这样对嘎子下狠手?这些咱都不知道,生生猛猛地就要给嘎子出气?你想的也太简单了。”栋梁爹瞅着栋梁,拧着眉头说,“咱庄户人家讲的是个本分,别烂七八糟的事都想掺和。”
  陈栋梁看了一眼爹,没有说话,心里却在打着自己的算盘,同时也在向爹发誓,他一定要为嘎子出这口恶气,这样欺负一个嘎里嘎气的苦命孩子,自己容不下。
  “你这孩子,心里还别不服气你爹的话。”栋梁爹瞅了一眼儿子,年轻孩子火气旺,脾气也倔,啥事要是惹得毛了,老天爷都敢戳个窟窿出来,哪里会想到会有啥样子的结果?眼下这孩子的心思就弯到这个地方了,弄不好还真的会闹出哪门子事儿来,这几天还真得把这孩子看紧了。
  栋梁把喂好的驴牵出驴棚子,溜达着让驴在地上打几个滚儿,然后又给它刷刷身上的皮毛。被伺候得舒服的毛驴打了几个响鼻,仰起脖子哼哼昂昂地叫了几声,这几声底气十足的鸣叫吓得院子里的两只老母鸡扑扑楞楞吱吱嘎嘎地飞上了房屋旁边的柴草垛,然后站在柴草垛上伸着脖子朝着毛驴来回地看。或许这两只老母鸡在想,这家伙刚来这个家可没有这股子底气啊,咋的三几天就长了能耐了,底气也足了?叫得舒坦了的毛驴并没有在意柴草垛上的两只老母鸡,独自又十分响亮地吐噜了两声嘴唇子,然后就开始四蹄交替歇息站着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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