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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产权

作品名称:伦理悖论      作者:青蛙公主      发布时间:2019-11-19 19:08:08      字数:8848

  新房全部装修好,晾了大半年,线奶奶和点爷爷搬进新房住。底孙顺利地进了实验小学,上小学一年级。度也在他们家附近的晨曦小学上了一年级,度上学放学都是自己一个人来去。弧一家三口在线奶奶新房那里用过晚饭后就回自己家,早上弧自己开车送底孙上学,其他时间都是点爷爷负责接送底孙上学放学。中午底孙在新房这边吃午饭,睡午觉。点爷爷一般中午不睡,怕错过时间叫底孙,都是下午送底孙上学后再回来补午觉。点爷爷的睡眠质量挺好,倒头就能睡,这在老人中不常有,也是挺幸福的。
  线奶奶和点爷爷挺喜欢新房的,环境好,绿化也很好,上班上学,生活起居,交通购物,都非常方便。不久,点爷爷就有了一群新的跳舞舞伴,线奶奶也结识了许多聊天唠嗑的老太太。点爷爷上午练剑打拳,下午睡觉,晚上跳舞,忙得不亦乐乎。点爷爷是个没有心事的人。他活着的目的也非常明确:他运动,他锻炼,他跳舞,他种草药,每天喝一盆一盆的草药汤,都是为了要减轻身上的病痛,延长自己的寿命。他的晚年是跟病痛斗争的晚年。反正都这么一把年纪了,活一天是一天,活一天乐一天。在家呢,点爷爷依旧每天和线奶奶吵,战争每天不断,有大的,有小的,有冷战,有热战,有擦枪走火的,有炮火轰炸的。两人彼此都嫌恶对方,又谁都离不了谁。互相折磨就像是维系他们晚年婚姻的绳索。
  底孙的中午时间交给两个老头老太,底孙越来越不服从两个老人的管教。点爷爷笨,脑子反应慢,对底孙太过宠溺,底孙根本不把点爷爷放在眼里。但近来点爷爷的兜里都很少放钱,底孙怎么掏也掏不出钱来,底孙再怎么耍赖,点爷爷也就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底孙终究无计可施。而且,底孙一接到家里,点爷爷就撒手不管了。倒是线奶奶经常被底孙气个半死。底孙是不是个属猴的呢,鬼精鬼精的,说起话来倒比大人还要老道,经常顶撞线奶奶,又那么个屁点大的人儿,真叫人气不是,恼不得,恨不是,怒不起。底孙一顶撞线奶奶,线奶奶气得上下两边牙齿磨得“咯吱咯吱”响。两个房间,一间是线奶奶和点爷爷的,另一间是底孙专用的。线奶奶进房查看底孙的作业,底孙跳下椅子,两手叉腰,郑重声明:这是他的私人空间,他有独立自主权,任何人不得侵犯。线奶奶要看底孙的作业本,底孙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请线奶奶马上出去,不然,他一个字也不写。一副大丈夫凛然不可侵犯,说到做到的样子。底孙用头顶着线奶奶,两手推着线奶奶,一步一移地把线奶奶推出房门,线奶奶一出房门,底孙立马把房门反锁了。用线奶奶后来告诉角的话说,线奶奶当时真恨不得两个耳光扇过去,硬是咬着牙忍住了。等弧回来,线奶奶少不得添油加醋的告一大状,弧在一边只得唯唯,毕恭毕敬,心里却当作什么也没听见。底孙一说起家里谁对他最好,永远是妈妈第一,线奶奶最后一名。线奶奶总是恨恨地说,我花的精力心血最多,我还总是排在最后,你说,这养儿养孙,有什么用。你说,我还等得到孙子长大来孝敬我嘛,我这么劳神费心,我图个什么哟。
  底孙的绘画被学校选中了,要参加区里的绘画比赛。线奶线得意得什么似的,逢人就说,我孙子要参加区里的画画大赛啦,区里的,比学校还要高一个等别呢。你家小孩有参加吗。不然我们可以一起结伴去。区里比赛要求家长亲自带户口本去区教育局报名。弧夫妻俩没空,让线奶奶去报名。线奶奶从棱手里接过户口本,翻开一看,户主是弧,下面跟着妻子棱,儿子底。线奶奶心里咯登了一下,怀疑自己看错了。线奶奶不动声色,把户口本拿到自己房间,锁上门,拿出老花镜戴上,把户口本仔仔细细地拿在手上察看。没错,户口本上的地址就是新房的地址,户主就是弧,弧把他们一家三口的户口从老房子那边迁出来了,迁到新房这边来了。怎么新房这边的户口本上没有线奶奶的名字,户主也不是线奶奶,难道说,这新房的产权证上的名字不是线奶奶的吗?线奶奶满腹狐疑。这新房的交房、办理产权证、迁户口的所有事情,线奶奶嫌烦怕累,全都交给弧去办理。可是弧办理的每一项,每一个环节,每一个过程,都是向线奶奶请示过,汇报过,并口口声声说一定按照线奶奶的旨意办理。线奶奶也明确指示这新房的产权证要做线奶奶一个人的名字,弧也拍着胸脯保证过的呀。难道儿子,她几十年来最心疼最用心最偏爱最信任的儿子,也在跟她耍花招,一面哄她,一面变着把戏欺她瞒她骗她。点爷爷闹离婚的事伤透了线奶奶的心,几十年同甘共苦的夫妻都能说变就变,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信的呢。婚虽然没有离成,线奶奶对点爷爷的心却寒了大半,他们近来的吵架多半也是由这离婚风波的怨恨引起的。对点爷爷凉了心后,线奶奶把多半的心思精力都放在儿子弧身上了。就说这新房子吧,线奶奶用尽心机从角那边抢过来,难道不是为了弧,为了能让底孙上实验小学,不是为了刘家这独苗吗?而且这房子最终也是留给弧的,还有那套老房子,不也是最终会留给弧的吗。线奶奶一定要让产权写自己的名字,就是想留着一手,防备着弧。线奶奶担心房产一旦归弧所有,弧就会不听招呼,对两个老头老太不闻不问了,听之任之了。没想到弧终究还是不满足,急着要在线奶奶还活着的时候,把新房划到自己名下。儿子也这么自私自利,跟老头儿一样自私自利,儿子也这么不靠谱吗,线奶奶感到头晕目眩,心跳加速。
  趁屋里只剩棱一人时,线奶奶若无其事地说,“实验小学要来审核孩子入学的身份信息是否真实,要把户口本和房产证一起拿去核对,你们没空,你给我,我去交给学校”。棱迟疑了一会,有些犹豫地说:“这办产权的事情都是弧一人在做的,我什么都不知道。等我晚上问问他”。
  第二天,棱把新房的房产证拿给线奶奶后,就避开了。线奶奶急忙打开,产权证上果然只写着弧一人的名字。线奶奶感到眼前又是一阵晕眩,心头发冷,有些支持不住,找了把椅子坐下。一人在椅子上呆呆坐了半天,一点神彩也没有。许久,两颗老泪从脸上慢慢流下来。
  产权证的事情,线奶奶没跟任何人提起,也从没有发作过。只是一想起这事,线奶奶就胸口生疼,胸闷气短,呼吸都快接不上来,就像是有人生生在她心头剜了一个口子。
  一天,角去新房看望二老。大家都去上班了,点爷爷在公园锻炼,只剩线奶奶一人在家。线奶奶看到角来了,紧紧地拉着角的双手,到沙发上坐下,把角的手放在自己手掌上,另一只手不停地在角的手背上摩挲着。神情迟迟疑疑,吞吞吐吐,几次欲言又止。角有些诧异,平日里线奶奶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她,角猜测线奶奶心上有很深重的心事,不然绝不会这样。但是角又不敢冒然试探挑明什么,只有耐心地等线奶奶自己说出来。果然,犹疑斗争了许久,线奶奶把自己的心事絮絮叨叨地全说出来了。
  线奶奶说弧如何答应她说产权证办线奶奶的名字,又如何背地里瞒着她把产权划到弧自己名下,又说自己如何无意中发现这个欺骗和这个背叛。但奇怪的是,在线奶奶的语气中,很少有愤怒和谴责,更多的是因这次欺骗背叛引起的惶恐担忧和焦虑不安,还有对弧的强烈的不信任感。线奶奶原本对晚年的倚靠都指望在弧身上。点爷爷七疯八癫的,自己的事都料理得不清不楚,动不动就暴跳如雷,时不时搞点草药中毒的事情来,万一自己有个病痛,七荤八素的,躺在床上,怎么可能指望点爷爷来照顾自己呢。自己把所有财产全部留给弧,这在遗嘱上写得明明白白,弧也是一清二楚的,理所当然应当由弧来承担照料安顿两个老人的晚年。可是,到目前为止,都是两个老头老太在帮弧,帮弧带孩子,现在老头老太手脚灵便,还能帮忙弧做家务,都是弧在沾老的便宜,老的还有利用价值,现在跟弧住一起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可是,老头老太年龄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不如从前,总有一天需要有人照顾的。只要有一天,自己手脚还能活动,能自己弄口饭吃,能自己起床,不用求人,都还没有关系,也不会去招人嫌恶讨人厌烦。就怕有一天真的瘫在床上,不会动了,什么都要求人,都要别人照顾,不知道哪一个能来照料服侍自己?弧真的能够指望吗?古人说的好,久病床前无孝子,古人把什么都想到了,都经历过了,都说出来了。人老了就是招人嫌弃。人老了,其他还好,就怕生病。生其他病也还好,就是千万别得中风偏瘫什么的,人一瘫了,躺在床上,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那是最最可怜可悲的。吃饭要人喂,要人翻身,连屎尿都由不得自己,你说,这招不招人嫌,惹不惹人烦,也不能都怪子女。我看周围的老人瘫痪了被子又嫌弃的,一个人孤仃仃地扔在床上,看得我都怕了,后背直抽冷风。我就求菩萨保佑,千万千万不要得中风瘫痪的毛病,要得什么病,直接就病死了好了,千万不要拖得太久,太苦了,太折磨人了,又拖累家人。你爹现在就喜欢夜里一个人睡,把门反锁了,你爹说万一心脏病发作,从床上摔下来,你们千万别拉他起来,千万别送医院抢救,就让他直接病死了好了。你爹想好活好死,他最怕半瘫躺在床上,他说生不如死。你爹是个疯子,你们不用理他。我也怕瘫在床上,我怕瘫在床上没人来理我。要是到时候弧不理我了,对我撒手不管了,你要站出来,为我主持公道,为我说句公道话。你爹要是走在我前头,那还算幸福,什么事情都有我把持,弧也不能太亏待了你爹;你爹要是走要我后头,那就惨不忍睹,你爹那脾性,肯定谁都不待见,谁都不会去理他,他要比我可怜得多。人老了,就落到这虫豸的位子上来。除了脾气见长,越来越老顽固,越来越执拗,越来越僵化,简直没有一点优点好处,我也知道你们都不喜欢我们这两个老头老太。表面上依着我顺着我,背地里可不知道怎么骂我咒我呢。可是谁知道呢,保不准,你们老了,到了我们这把年纪,也像我们这样呢。
  线奶奶已经说得眼眶通红,声音哽咽,线奶奶很少表现得这么软弱这么悲伤这么绝望。线奶奶是和死神在面对面地讲话。此时的线奶奶是个真实的、可怜的、脆弱的、卑微的、孤独无助的、衰老的、溃败的、不堪一击的、自私但却能真实表达自己自私的,惶恐但却能如实反映自己惶恐的,对死亡充满了恐惧和敬畏的干瘪小老太。角紧紧地抱住了线奶奶,角从来没见过这样真实面目的线奶奶,角被线奶奶的惶恐畏惧深深地感动了。角明白,这样的时刻,这样直面死亡的时刻,对于线奶奶是不多见的。再过一会会,等这死亡恐惧的时刻一过去,线奶奶就又会恢复成那个层层包裹、层层铠甲的精明强干的小老太。角深深地哀怜线奶奶发自内心的对于死亡的恐惧和绝望;又对线奶奶对谁都不信任嗟叹感慨:老头老太要是真的病倒在床上,难道女儿就不会接到家里去照顾服侍吗,再说了,弧尽管工于心计,孝顺父母上还是尽可以放心的;另一边角又对线奶奶的焦虑不安深感无能为力,线奶奶生性就是焦虑不安的,只是平日里隐藏得比较深而已,而这焦虑不安或多或少已经遗传给了角,烙印在角的骨子里;角也知晓弧的自私自利是流淌在血液里的,就像点爷爷和线奶奶的自私自利是流淌在血液里一样,自私自利是这个家的遗传基因。把房产划到弧自己名下,对弧来说,并不算是很出格很过份的事,这是弧的本性使然,弧自然而然就会这么去做,这是弧一贯的作风。至于阳奉阴违、花言巧语、两面派的手法,完全是跟线奶奶一脉相承的。线奶奶的伤心失望多半是因为这件事给了线奶奶的自信以意想不到的、毁灭性的、无法修复的、致命的一击。角抱着线奶奶,百感交集。
  对死亡的恐惧是每个老年都要面对的无法逃避的严肃的课题。其实,对死亡的恐惧,从我们一出生时就有了,每时每刻伴随着我们,像影子一样跟随着我们如影随行。如果我们不了解在生活中自身的情形形状,那就看我们的影子吧。那是死亡的影子。死亡刻画着我们的音容笑貌、言谈举止、所作所为、丰功伟绩或是如尘埃般的步人后尘循规蹈矩。只是,假如我们时时刻刻、念念不忘地记挂着死亡的威胁、死亡的恐惧,我们将一刻也不得安宁,我们将无法在这个世上工作生活、大展鸿图、欢笑玩乐、悲伤哀愁。死亡将把我们所有的一切活活埋葬。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生活在死亡不存在的假设里。我们每个人都假装不知道有这个假设,不管有意或者无意。只有活在这个假设里,我们每个人才能活得自由自在,悠哉游哉。只有活在这个假设里,我们每个人才能尽情的去笑、去哭、去愁、去恨。我们还年轻得很,死亡太遥远了,就像天一样离我们那么遥远,那么遥远的东西,我们就当它不存在好了。只有疾病能提醒我们死亡的存在,而且就在我们的身边,在我们的床边。我们讨厌疾病,大多是因为我们厌恶这个黑色的死亡提醒。我们每一个人都忌讳提到疾病,即使提到别人的疾病也使我们心生嫌恶,因为疾病使我们每一个人都记起,其实我们是活在死亡不存在的这一个假设里面,而这个假设是错误的,它只是用来迷惑我们的。我们每一个人都不愿意面对我们终将死亡这一现实,不管有意或者无意。一谈及死亡,我们将无法生活。或许,只有大贤大智,像古代的大圣人,庄子,或古希腊的哲学家,他们才能坦然而深刻、豁达而严肃、洒脱而庄严地谈论死亡,把死亡当作跟吃饭一样平常而自然的事情来对待,把死亡当作我们肉体存在的另一种状态来接受。
  当我们年轻时,我们可以尽情地活在死亡不存在的假设里。可是,当我们日渐衰老,精力体力大不如从前,身体的疾病逐渐增加,我们就会慢慢明白其实这个假设是个假命题。特别是,当我们步入老年,活着的主要任务就是跟各种病痛作斗争,死亡的阴影天天在你眼前晃,身体的每一处疼痛都在提醒你死亡的存在。其实大多数人的晚年是活在对死亡的恐惧中的。对死亡的恐惧可以改变整个人的心性。多数的老人会变得特别的贪生怕死,特别的留恋人世,特别的贪婪,特别的吝啬,特别想紧紧地抓住攫取住什么东西。老人的安全感是严重缺失的,对死亡的恐惧使他们一刻也不得安宁。他们总想紧紧地抓住点什么看得见的东西来证明,来保障,来夯实他们那早已荡然无存的生存安全感。他们总是贪婪地想攫取钱,攫取财产,攫取美食,攫取快乐,攫取一切他们早已不再拥有的东西,他们并不想占有这些东西,他们也不再能够享用这些东西,他们只想通过这种攫取来获得一点点的安全感。晚年可以颠覆一个人年轻时所有的优良品质,许多雄才大略、英明一世的君主在晚年时都变得昏愦昏庸、荒唐糊涂。死亡就像一场大灾难,横在每个人的眼前。死亡就像沉船海难一样,当灾难降临时,灾难可以激发出人最高贵最优秀的品质,有的人可以舍身救人,为了别人英勇就义;灾难也可以激发出人最丑陋最阴暗最卑鄙最无耻的一面,有的人可以在灾难中抢夺别人财物,为了自己置别人生死于不顾,大发难财。死亡也像这些灾难一样,可以同时激发出人身上最好和最坏的品质。或者说,与死亡的恐惧的对抗就像一场战争,在这场战争中,获胜者较少,失败者居多。多数人都是死亡的恐惧的手下败将,被死亡的恐惧紧紧攥在手中,听其摆布,成天生活在死亡的阴影下,提心吊胆、战战兢兢、阴郁愁苦、悲伤哀叹。无论是在精神上还是在身体上,老年都是在节节败退,老年甚至会嫉妒子女身上他曾经拥有,而今已不再拥有的生命的蓬勃生机、健壮的活力、敏捷的身手、旺盛的食欲、寻欢作乐的本能、挥霍消费的快乐、挑战冒险的勇气、无所畏惧的气概。老年嫉妒这一切,有的老人甚至会咒骂这一切。老年很容易对什么都看不惯。老年衡量事物的尺度是在日渐萎缩缩小的,慢慢的这尺度变得只能用来丈量他自身,他却要用这尺度来批评他周围他所见到的世界。老人和子女的矛盾多半由此引发,这真是悲哀啊。
  老年的身体变得衰弱,疾病日益增多;老年的精神日益衰退,优良美好的品质不断丢失,曾经在职场叱咤风云的精明强干如今英雄无用武之地,转而变为伤害家人的有毒的箭矢,而曾经的恶习劣根却像身体的积瘤一样日渐加强加固,加深加大,像固疾一样牢不可破。另一方面,老年又成天生活在死亡的恐惧当中,安全感几乎消失殆尽。在死亡恐惧的折磨中,老年的面目变得格外狰狞丑陋起来。很多人的老年就是一出闹剧一出丑剧。
  在对死亡的恐惧的斗争中,慢慢的会分化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向和态度:一种是积极乐观向上的心态,一种是消极悲观向下的心态。点爷爷尽管性格偏执张狂、暴戾乖张,但对死亡的态度上还是积极可取的。既然迟早要死,那我就活一天是一天,活一天乐一天,什么时候我都可以去死,哪一天死我都了无遗憾。尽管点爷爷心中也非常害怕死,但是在他跳舞的快乐中,他可以暂时的把死亡完全抛到脑后。跳舞中的点爷爷是百分百、全身心、不含一丝杂质的快乐。回到家中点爷爷和线奶奶时不时就会有龃龉。点爷爷活着的目的性非常明确,非常强烈,而且是唯一的,排他的,心无旁鹜的,他活着所做的任何事情,他跳舞,他锻炼,他种草药,他喝一盆一盆的药汤,他自学中医,他按摩穴位,都是为了和死亡作斗争,作不屈不挠,永不屈服的斗争。点爷爷甚至连买菜,也只买医书上说的治疗高血压有效的南瓜,疏通血管的韭菜之类的,而且南瓜一买买一大个,韭菜一买买一脸盆,并且这一整个南瓜这一脸盆韭菜都是他一人独吃的,别人碰都不让碰。点爷爷向来只买对他治病有用的菜,别人吃的菜他从来不买。点爷爷只做自认为对他身体有好处的事情,其他任何事情对他都是不存在的,他都是充耳不闻,不管不问。点爷爷几乎就是一个疯子,一个和死亡作战的疯狂的斗士。点爷爷尽管心中畏惧死亡,点爷爷尽管作法极端,但点爷爷有一个好处,就是点爷爷从不叫苦,从不叫累,点爷爷绝不放弃,点爷爷顽强的求生意志是这世上挑战死亡的疯狂极端的一个巅峰。
  而线奶奶呢,在死亡日益临近的威胁下,变得越发的消极悲观,越来越愁苦。线奶奶对于钱财的占有欲变得越来越贪婪。线奶奶向来说话是很含蓄婉转的。比如,她想要角给她买衣服只会说隔壁老太太穿那件衣服如何如何好看,她想要角给她母亲节送礼物只会说王家老太太母亲节时女儿送的礼物多么多么的大方体面,角就明白该带线奶奶去买那件衣服,该在母亲节送什么礼物给线奶奶了。但是近来线奶奶说话越来越直白了,甚至好几次露骨地表示角应该给她多少钱。角一般都在线奶奶说的数目上添加了给她,角从来就没有违拗过线奶奶,对于点爷爷呢,角从小就畏而远之。或许,从小父母的爱的缺失在角身上养成了一种逆来顺受的奴性。角没有原则的顺从妥协反而助长了线奶奶身上的跋扈。线奶奶拿了钱也从来不用,只是存着,看着存折上的数字,线奶奶可以增添一点点的安全感。线奶奶从不满足,线奶奶只有在角给钱的那一霎时会笑逐颜开,接下来又患得患失,又焦虑不安起来了。线奶奶的焦虑不安是没有由来的,什么事情都能让她焦虑不安。就像是死亡在脚后跟追赶着她跑,她就满屋子跑着去抓住焦虑不安去追赶焦虑不安。底孙依旧是让线奶奶的焦虑不安成倍增长的最大来源,弧知道线奶奶爱瞎操心总是拣些无关痛痒的事跟她聊,大的事情一点风声也不肯透,棱本来就跟线奶奶没有什么话可说。底孙的成绩一直都是线奶奶关注的焦点,心中的痛点。每天的小测,练习,单元考,期中考,期末考,底孙的成绩总是差强人意,每次考试总比度要落后一大截。底孙时不时就有老师告状告到家里来,上课时总是调皮捣蛋,从不肯安安静静的。点爷爷的疯疯癫癫也让线奶奶头疼不已;角的服装店生意蒸蒸日上,又让线奶奶眼红不已,就没有什么事是能让线奶奶开开心心,舒眉展眼的。线奶奶什么都想抓住,又什么都抓不住,线奶奶总是忿忿不平,恨恨不已,叹惜不绝。
  产权事件以后,线奶奶在弧面前并没有提起什么,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线奶奶似乎跟角亲近了许多,时不时地在角面前抱怨:说她现在越来越老了,手也拎不动,脚也走不远。米啊,油啊,牛奶啊,水果啊,她都拎不动了,她都交给弧去买。只是弧,老是工作很忙,忙得什么都忘记了,不是忘记买米就是忘记买油,不是忘记买牛奶就是忘记买水果。每次都是她叫一次买一次,叫得她也嫌烦,不叫嘛,就没米下锅。角差点脱口而出,现在店铺不都有免费的送货服务嘛。角在心里掂量琢磨了下线奶奶的话,产权事件之前,线奶奶从不肯在人前说弧不好,即使是在角面前,也没听线奶奶数落过弧。角要是不小心说漏了嘴说弧什么,线奶奶立马就起身回护。弧就是线奶奶的命根子,是她毕生的心血所在,是她的终身所托。离婚风波后,线奶奶对点爷爷心寒了一半,更是把全副的精力关注都转移到弧身上,她的眼睛就围绕着弧的脚步而转动。弧要是多陪妻子儿子一会,少陪线奶奶一会,都会让线奶奶心生妒忌。产权事件,虽然线奶奶表面上并没有发作,但是在内心深处已经动摇了线奶奶对弧信任的根基,想要恢复到从前,那是很难很难的。线奶奶是很爱惜自己的人,绝不会做自己能力以外的事。米买三五斤,油有小瓶装的,牛奶可以每天订,水果买当天的,线奶奶绝不至于拎不动;弧也绝不至于工作忙到忘记去买米买油。线奶奶的拎不动和弧的工作忙到忘记是出于同样的原因,线奶奶和弧在明争暗斗呢。两人都在算计对方,都想让对方多花点钱,自己少花点钱。角在心里想了半天,心想还是不表态的好,线奶奶和弧斗归斗,线奶奶心里还是向着弧护着弧的;角呢,终究是个外人,说错了什么,还变成角的不是了。角默不作声。
  线奶奶是孤独的,点爷爷是孤独的,弧是孤独的,角也是孤独的。或许,人的骨子里就是孤独的吧。老年,在人的一生中尤其孤独。古希腊哲学家比我们常人要孤独一千倍,但是哲学家在孤独中成就了自我,成就了哲学。普通人千方百计去寻找热闹喧嚣的外衣给孤独披上,装扮好,以便去忘记孤独本身。但是孤独本身是不会改变的。孤独就是孤独。本来,老年,可以在别人的老年的孤独中寻求安慰。本来,点爷爷和线奶奶可以在彼此的孤独中寻求慰藉。许多夫妻恩爱、白头偕老的老夫老妻就是这样相互慰藉,相濡以沫。可惜,点爷爷和线奶奶在老年的孤独凄凉中各自走向自私自利的极端,万事惟我,诸错在人。自私自利在点爷爷和线奶奶年轻时就已经有了根苗的,只是为了子女,为了家庭,从大局着想,彼此都约束克制住自己的自私自利。到了晚年,点爷爷和线奶奶都觉得应该可以放纵自己,放纵自己的自私自利长成参天大树,而把年轻时的无私、奉献、忍让、牺牲都扔到爪洼国去了。总觉得应该有谁为自己一辈子的辛苦劳作给予报酬,而且总觉得这报酬远远不够。心中的索求得不到满足,就产生怨恨。恩爱可以成为一种习惯,怨恨也可以成为一种习惯。怨恨一旦开始,就像下坡路上滚雪球,越滚越大,再也止不住。点爷爷和线奶奶在孤独中只想着自己,在孤独中相互怨恨,这怨恨反过来加深了彼此老年的孤独和老年的苦难。老年变得越发悲苦凄凉,越发无法忍受。脾气也变得越来越乖僻,有悖常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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