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姑夫
作品名称:伦理悖论 作者:青蛙公主 发布时间:2019-11-17 18:56:19 字数:7981
婚终究没有离成。线奶奶搬回去和点爷爷住了。
点爷爷很纳闷,怎么好好的,也没吵架,也没闹矛盾,兰太就不理他了呢。兰太再也不跟点爷爷跳舞了,连话也不跟点爷爷说一句,点爷爷不死心,去拉兰太的手,兰太总是不耐烦地甩开,睬也不睬就走开了。点爷爷一回回的自讨没趣,一脸的好没意思,一头的雾水,一肚子的伤心难过。
角心里是明白的:这段时间,线奶奶没少做过地下工作,线奶奶私下暗地里找兰太谈判摊牌,威逼利诱,厉害关系,一一陈述:假如点爷爷真的离婚,再跟兰太结婚的话,兰太捞不着一点好处;他们现住的这套房子房产证上写的是线奶奶的名字,点爷爷离婚也只能是净身出门,点爷爷一个月的退休金还不够点爷爷一个月买药的钱;点爷爷一旦离婚,就跟这个家一刀两断,连根砍断,子女再也不认点爷爷,万一点爷爷生病住院,照料陪护,送菜送饭,送汤送水,子女一概撒手不管,全都是兰太一人的事,而点爷爷三天两头就是在医院里住着的人。线奶奶甚至无耻地提到,点爷爷还患有严重的前列腺炎,兰太真嫁给点爷爷的话,也只是嫁给一个废人,一无所用。一句话,兰太嫁给点爷爷,有百害而无一利。线奶奶的这些地下工作,点爷爷又如何能得知呢。角即使心里明白,无论如何也是不敢把这些话转告给点爷爷的。只有点爷爷一人蒙在鼓里,怎么忽然间兰太就不跟他好了,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婚姻就像是连皮带肉的枷锁。时间久了,尽管有种种的束缚和痛苦,啮咬和锈蚀,敌视和怨恨,忿怼和挣扎,这枷锁已经长到肉里去了,和婚姻的个体长成一体,分不清彼此。想要挣脱和逃离这婚姻的枷锁,只会撕扯得人血肉模糊。只有爱,真诚无私的、不计回报、无条件奉献的爱,才能把这枷锁化身为轻盈的羽裳,让人自由翱翔。或许,尽管点爷爷和线奶奶成天吵吵闹闹的,线奶奶心底还是爱点爷爷的,线奶奶离不开点爷爷。只是这爱里头添加的东西太多了,附加的条件太多了。就像食品添加了太多的添加剂而失去了原本的营养,就像一根萝卜,经过各种的焖煮煎炸煸炒之后,已经辨认不出原来的颜色和味道。
点爷爷不善于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情感,点爷爷把自己的悲伤痛苦都埋在自己心里。有段时间点爷爷甚至放弃了自己最喜爱的跳舞,只是练剑和打太极。点爷爷现在在家基本不看报纸,最爱看的电视新闻也不怎么看了,点爷爷一到家就闷头睡觉。憋了一段时间,点爷爷闷出病来了。点爷爷心脏病发作,连夜送往离家最近的省立医院抢救。
角和弧整夜在医院守护着。线奶奶也要去医院,被弧劝住了:“妈,你身体不好,要是一夜没睡,说不准也弄出什么毛病来,我们可就顾不过来了。再说,医院里有我和角,也足够了,你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在家好好休息吧”。线奶奶也就作罢。弧和角守了几天几夜,点爷爷病情稳定下来。角累坏了,回家休息,点爷爷仍留在医院里继续治疗。
一天,角一家三口吃完晚饭,角正在涮碗,忽然想起有两天没去医院看点爷爷了。急忙炒了两个菜,另熬些粥,盛在保温罐里,给点爷爷送去。到了病房,角看到床头柜上有两三个刚吃完的空碗、空碟,筷子和汤匙斜插在碗里,还没来得及洗,角放下保温罐,病床上却没有人。角转身来到走廊,走进开水间,却看见点爷爷穿着病号服,弯着腰,一只手抖抖索索地扶着暖水瓶,在接开水,开水时不时地溅到暖水瓶外,溅到点爷爷手上,点爷爷也没有感觉。角叫了声“爸”,心疼地接过暖水瓶,埋怨道:“你不会叫同病房的人帮你打开水,万一烫着了,烫伤了,怎么办”。点爷爷讷讷地笑了笑:“这点小事,没关系,我自己能行”。往回走时,角发现点爷爷迈出左脚,右脚要摸索许久才能勉强跟上左脚的步伐,仿佛左脚走的是一条路,右脚走的是另一条道,身子有些踉踉跄跄。角赶紧用手搀住点爷爷的胳膊。
角从点爷爷嘴里得知,自从那天角和弧离开医院后,点爷爷就一直一个人留在医院里。角看着柜子上的空碗碟,心疼地问:“那吃饭呢?弧没有给你送饭来吗,从家里走过来也只要十分钟”。点爷爷神情索然地说,“弧说他最近工作忙得很。这医院可以打饭吃,都送到病房来的,我这几天已经可以自己走动了,没事的”。角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妈没有过来看过吗?”。一提到线奶奶,仿佛挑动了点爷爷的七肝八肺,点爷爷登时勃然大怒,用力挥了挥手,“不要提她了,那个女人,我就是病死了,她也不会来看的”。角深悔说错了话,哪壶不开提哪壶。角低了头,咬着嘴,替线奶奶辩护似的:“上回妈病成那样,你不是也没去看过嘛”。点爷爷立马哑了。点爷爷坐在床上,垂着头,深深地叹了几口气,摇摇头,“唉,我和你妈,上辈子冤孽,•••••”
角指着保温罐,对点爷爷细心地一一交代说,“这留在你这边,夜里要是饿了,当点心吃。从明天起,我会三餐送饭,你不要再吃医院里的饭了。开水也不要自己去打,等我来时我帮你打。”点爷爷重又换上那副喜怒无常的心肠,笑嘻嘻的说,“我还有这么孝顺的女儿,对我这么好”。这话像是巴结讨好角,又像是揶揄嘲讽角。这话和点爷爷本人是剥离的,就像苞谷从杆上剥下来,苞谷归苞谷,杆归杆。每当点爷爷想要使事情对他有利,就会身不由己地用这奉承的虚套。可一来因为点爷爷本不善言辞,二来心太急切,目的性太强,就使奉承话显得很虚假。就像挂在竿上的棉被,盖不到身上来。角很怕点爷爷这么说话,因为点爷爷说的这话不是从心窝子出来的,只是从嘴皮子出来。点爷爷这么说时,就仿佛角不是他亲生女儿似的,点爷爷说“孝顺”就像是一记耳光打在角的脸上似的。角赶忙换了话题,帮点爷爷洗碗去了。
角回到家已经很晚了,给弧打了电话,婉转地提及把点爷爷一人留在医院里的事。弧却像是遇到了救星,忙不迭地倒一肚子的苦水:原来,点爷爷这次住院跟以往都迥乎不同,点爷爷这次住院肝火特别旺,对什么都看不顺眼,对什么都挑刺。开头两天,线奶奶在家煮好了饭菜,让弧送到医院,点爷爷总是挑三拣四,这个难吃,那个不能吃,都是医书上说的他这种病所禁忌的东西,是不是成心想害死他。把线奶奶惹火了,才什么都不去管他,任他在医院自生自灭。跟医生也吵,说医生乱治,治心脏的这个药对他的胃伤害很大,不能用医生的这个药。跟护士也吵,说护士打针这么疼,没水平,叫护士叫半天,他挂水都挂完了护士还不来,一点不负责任。弧唉声叹气地说,现在就怕医院要赶他出院,要不是他病还没好清楚,恐怕医生早就撵他走了。角听着,心内感慨:一方面,点爷爷确实晚境凄凉,孤苦伶仃,形单影只,踽踽独行,无依无靠;另一方面,这大半是由于他自己性格的缺陷所造成的。线奶奶这心头的热炕要是没有点爷爷的位置,弧那么个见风使舵的人,成天把线奶奶的话奉为圣旨,还能指望弧对点爷爷有什么热汤热水,暖言暖语?
在这个家里,每个人都很孤单。点爷爷是最孤单的,不管是外表还是内心。点爷爷生活的全部乐趣全在这家以外。点爷爷的孤单像一张纸一样平铺在路上,谁都可以看见。线奶奶睚眦必报,锱铢必较,线奶奶的心是最冷的,对人的索取是最多的,也是最不肯示低头示弱的。线奶奶是最失望的那个人,线奶奶的心里不相信任何一个人。线奶奶也是孤单的人,线奶奶是不肯把孤单说出口的那个人。线奶奶的孤单像悬崖峭壁一样悬挂在内心最深处,而把热闹裱糊在门面上。弧是传承线奶奶最多的,也最像线奶奶。弧的孤单来源于想要自傲而又自信不足,弧的孤单像墙头草,风吹两边倒,两边都想左右逢迎,结果两边都站不住脚。角是这个家中的异类,从无爱的环境中成长起来,而充满爱,渴求爱,憧憬爱,奉献爱。角要用自己满心的爱去填补这个家中无爱的缝隙,而最终心力交瘁,精疲力竭,把自己的幸福也都最终填塞进这无底的穴洞里。角单枪匹马,挥舞着爱的旗帜,去对阵那牢不可破的无爱的堡垒。角的孤单是最具悲剧意义的。她是这个家中最受耻笑、最受非议、最被人看不起,最不受欢迎的那个人。角是付出和牺牲最多的,终因自己性格的软弱而赔进了自己的所有幸福。
自此,角一等方和度吃完,就每日三餐的给点爷爷送饭,送换洗衣服,送水果和各种生活必需品。这天,角看到点爷爷比往日精神好了许多,脚步也稳稳当当的,医院里的各项指标都已达到正常标准,整个人恢复得差不多,再过几天应该就可以出院了。点爷爷吃完晚饭,角就建议陪点爷爷到医院的院子里随便走走,散散心。
因很久没有走动,刚开始点爷爷走得很慢,等适应过来后,不久就可以跟上角的步伐了。点爷爷天天锻炼的人,筋骨还是很硬朗的。角又担心点爷爷刚刚恢复的身体,所以特意放慢了脚步,让点爷爷刚好跟得上自己,不紧不慢地绕着院子踱着。
角回过头,停下脚步,看着点爷爷的双眼,带着一点点的好奇和探究,自然而随意地笑问:“你现在还有想兰太吗?”
点爷爷也停住了。点爷爷别过眼睛,扭了头看着旁边的玉兰树,有一股气从胸腔深处发出,有一种绵长深远的怅惆,点爷爷平静而略带叹惋的神情,“我这辈子从没有享受过女人的温柔敬重,有这么一次,也就足够了。后来人家不理我了,也是没有办法的。”点爷爷从来没有像这样平静过,像一个老年人应有的深沉稳重,忧而不怨,此时此刻的点爷爷,简直可以堪比诗经里的大雅了。
或许,在整件事情过去后,点爷爷也只能跟角,可以这样从容平静而略带忧伤地谈论兰太,客观而不涉及世俗利益。在兰太这件事上,角是同情点爷爷的。可是因了兰太,点爷爷变得更加的孤单寂寞。
点爷爷眼睛看向远处,老年的孤独恐惧突然攫住了他,点爷爷悲哀而缓慢地说,“我真的是孤苦伶仃呀,在这个家里”。角顿起兔死狐悲之感,角真想说,我也是孤苦伶仃的呀。角没有说出口。此时的点爷爷是真实的、没有一点伪饰的点爷爷,一个真实可怜、孤独落寞、无助又无奈、悲伤凄凉的老头儿。角不禁怀疑,平日里的作痴作癫、半疯半狂,会不会是点爷爷的一种戏法,一种障眼法,一种懦弱者保护自己的护身法?
过了几天,点爷爷出院回家。点爷爷的一个表姑夫,比点爷爷大两岁,点爷爷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上树捉鸟,下河摸鱼,砍柴割草,放牛放羊,形影不离,跟亲兄弟似的。其他乡下亲戚差不多没有走动,断绝来往,独独剩这一个表姑夫,点爷爷还时常电话联系。点爷爷自己栽种草药,经常要去山里挖草药,便住在这表姑夫家。线奶奶常常排遣点爷爷,说点爷爷一辈子没出息,也就攀这么一门穷亲戚。线奶奶要是说得急了,点爷爷就跳起脚来跟线奶奶吵。点爷爷也不理睬线奶奶,自顾自地把自己身上各种病痛病症,自己排解不开的烦恼苦闷,都一古脑儿地打电话告诉表姑夫。表姑夫在电话听点爷爷说他这次病得这么厉害,住院住了好几个月,当即拍着胸脯表示,要到城里来看望点爷爷。表姑夫以前从没进过城。线奶奶听说后,抱怨了一箩筐:点爷爷把自己的什么病,什么隐私都告诉别人,搞得自己、这整个家一点面子都没有。乡下人,好端端的,进什么城呢,点爷爷病都好了,还看什么看,真是没事找事。乡下人两脚的泥巴,满身的跳蚤,要把这家搞成什么样,到时做卫生要把她给累死。这乡下人没进过城,见什么都新鲜,一来,会不会住上半年啊,都是她一个人买菜做饭,不是给她添乱添累嘛。这一家老的小的,都是她侍候,又平白添个大老爷们来,她忙得过来吗。线奶奶这一箩筐的话能叨得你耳朵生茧,心里长虫。
表姑夫买了大后天的火车票来C城,点爷爷告诉线奶奶。线奶奶眉头打结,想了一宿,终于决定,把点爷爷和表姑夫打发到新房子那边去住。就是角的奶奶留给角的那套房子,已经拆迁完,盖好了。方告诫过角,既然那套房子想放弃,转让给弧,有关那房子的任何事情,角都不要插手过问。弧已经拿了新房子的钥匙,找人装修,差不多装修好一半,剩下的再有几个月也应该能做完,再晾个大半年的,底孙明年上小学,上实验小学,刚好赶得上搬进新房。水电煤气都好了,只差木工和油漆还没做。两张床却是现成买好的。因这一段都是雨季,木工耽搁了下来,房子空在那边晾着透气。新房不大,只有两个卧室,却处在黄金地段,交通便利,因划片实验小学而价值不菲。从新房走到实验小学只要五分钟,而且不用过马路,孩子上学是最理想的。是线奶奶心中的金饽饽。为这房子,线奶奶心里打着小九九,谋划发愁了好些年。角要是咬着牙不放,这房子理所当然是角继承的,度可以顺理成章地上实验小学,底孙只能干晾在一边喝西北风去。万幸的是角一声不吭地就放弃了这套房子,还真是个懂事的孩子。那这新房子毫无疑问地产权肯定是划到线奶奶的名下,线奶奶心里喜滋滋的,表面上却一点都不动声色,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表姑夫晚上八点多才到C城。表姑夫因为没出过远门,一大早就出发了,表姑夫要从家里走路走二十公里到镇上,从镇里坐城乡大巴坐两小时到县汽车站,再从县汽车站坐公交车到火车站。表姑夫到火车站时差不多已是下午,等了三个小时才坐上去往C城的火车。表姑夫舍不得花钱去吃午饭,就干啃着自己上衣兜里揣着的,妻子天还没亮就起床给他烙的鸡蛋葱花烙饼。烙饼很香,飘出一阵阵葱花的香味,直钻进表姑夫的鼻子里。只是从早上放到现在,有些发硬,表姑夫也舍不得去买瓶矿泉水,火车站的矿泉水一瓶至少也得三块钱哪。表姑夫脚下却是放着一路挑来的沉甸甸的一副担子,满满的两个大箩筐。箩筐里装着:自己种的当季割下的粳米、豌豆;自己晒的笋干、厥干、菜豆干、萝卜干、苦菜干、金银花干;自己磨粉滤渣晾晒的地瓜粉、葛根粉;自己平日舍不得吃攒下来的土鸡蛋、土鸭蛋、鹅蛋、鹌鹑蛋;自己在石臼里舂打的大米果、萝卜糕、糍粑;自己妻子腌制的大头菜、梅干菜、腊肉、香肠、薰鹅;还有自己果园里采摘下来的果子晒干制作的各种果脯、柰果干、酸枣干、李干、葡萄干。这担子里装的,跟表姑夫的心是一样的,乡下人,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但都是实实诚诚的。
表姑夫出门时晴天朗日的,也就没记得带雨具。到了C城下车时,却发现下着飘泼大雨。点爷爷接到表姑夫到站的电话,兜里揣着线奶奶塞给他的新房钥匙,拿起一把伞,急匆匆就走了。等点爷爷到火车站西出站口,里里外外找了一大圈,没发现人,打表姑夫手机,才明白表姑夫原来在东出站口等他。风又大,雨又急,两个老人耳朵都不好使,表姑夫第一次进城,转了一天的车,头都晕了,在电话里也描述不清楚,才出现这样的差错。点爷爷在手机里一再交待表姑夫待在原地不要动,他到东出站口来找他。点爷爷到东出站口,到处找也没找到人。原来表姑夫久等点爷爷不到,又急着想见点爷爷,向人打听了西出站口的方向,心想就这一条道,路又不远,在途中肯定能遇到点爷爷,就向西而行了。点爷爷只好又折了回去。两个老人就这样,不停地打手机,在雨里来回倒腾了好几个来回,找了快一个小时,点爷爷和表姑夫总算碰头了。点爷爷膝盖以下,裤子鞋子全湿了。表姑夫全身都是湿漉漉的,尽管表姑夫用塑料袋勉强遮盖了下箩筐,箩筐里的东西也差不多都浸在雨水里了。点爷爷赶忙撑伞去遮表姑夫的头,一叠声地骂自己傻瓜,也不懂得多带一把伞来。一边慌忙拿手去擦表姑夫脸上、身上、衣服上的雨水,却哪里擦得干,只是越擦越湿。两个老人都舍不得打车,两人头挨着头,身子挤到一块,点爷爷撑着伞,跌跌撞撞地向公车站走去。
好不容易下了公车,却发现搭错了车,坐错了方向。原来新房在市中心位置,点爷爷从来没有去过,又是夜里,认不得路。问了四五个人,才知道要过街,原方向返回到市街心公园,再转车,到南市场下车,还得再走几站路。千辛万苦到了小区,找第七幢楼又把两个老人给绕晕了,夜里,雨中,灯光昏暗,根本看不清楼身上标示的数字。夜很迟了,雨越下越大,行人稀少。站在雨里等了半个多小时,好不容易逮着个人问明了七幢楼的位置,千恩万谢过了。进得新房门,两个老人浑身湿透,整个人都瘫软了,一副担子也湿个精透。点爷爷翻遍整套屋子,才在厨房里找到了工人落下的两套装修时穿的粗布工装。点爷爷顾不得许多,拍了拍尘土,拿来与表姑夫,两人换上。湿衣服卷成一团扔在卫生间的脸盆里。点爷爷烧了壶开水,倒了杯,让表姑夫先喝下暖暖身子。插上热水器的烧水开关,点爷爷复又转身回到厨房,所有的灶台柜子都翻过了,没找着任何可以吃的东西。点爷爷吩咐表姑夫去卫生间冲个热水澡,在这当儿,点爷爷下楼去买方便面,冲泡给表姑夫吃。
第二天,角打点爷爷手机,才知道表姑夫到了。角赶到新房,发现两人脸颊通红,眼里布满血红的血丝,眼神却愣愣的。角伸手摸了摸点爷爷的额头,好烫,角又用手去试了试表姑夫的额头,也一样烫。原来两个老人淋了一夜的雨,又吃了累,受了风寒,都感冒发烧了。角急忙开车带两个老人去医院。角得知两个老人在雨里走了一夜,很吃惊,脱口而出:“弧怎么不开车带你去接表姑夫呢”。点爷爷一脸的茫然,无奈地说,“我打电话给弧,弧说省里要下来突击检查,昨晚加班加了一通宵”。角没再说什么,心里却十分光火:弧根本没有加班,方昨晚开车进城送货,在路上还碰到弧。弧撒谎成性,十句话中倒有九句是假的。她明白这都是线奶奶使的鬼,弧本来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弧也没必要去违拗线奶奶,家里都是线奶奶大权在握。角心里恨线奶奶和弧太势利,做事太冷漠无情,一边又心疼点爷爷和表姑夫,埋怨道,“那你怎么不懂得打我手机,我也可以去接表姑夫啊,我都不知道表姑夫要来。实在不行,打车也好啊,你看你,烧成这样”。点爷爷这时又变得跟孩子一样无知,呵呵地傻笑着,“我想我们两个都走得动,又没多远的路,我们自己走也就走到了。没想到坐错了车,雨又下那么大”。看着角关切焦急的神情,点爷爷天真但却发自内心地安慰角,“没事,一点点小感冒,两天就好了”。角哭笑不得,只得作罢。
看完病,角坚持要把点爷爷和表姑夫接到自己家里来住,一来好让他们安心养病,二来也方便照顾,让他们三餐有个着落。把他们接到家里安顿好之后,角又开车去新房里取他们昨天换下的脏衣服来洗。到新房后,却发现放在客厅的表姑夫挑来的一副担子,两个大箩筐,不见了。原来线奶奶担心点爷爷不经事,担心点爷爷不懂得把箩筐里淋湿的东西拿出去翻晒,烂了白可惜,乡下带来的那些土货可都是些纯天然无污染的好东西,花钱都买不到。今天却是白花花的大太阳,在角带点爷爷和表姑夫出去看病的时候,线奶奶吩咐弧把两个箩筐的东西拿回家去晾晒,铺了整整一层楼的屋顶在那边晒着。角又去线奶奶那里把点爷爷的换洗衣服取来了。线奶奶说,她一心要留表姑夫住在家里的,可点爷爷自己死活要住到新房去,说是自在。
病好后,不管角怎么苦心婆心地劝说,点爷爷坚决不肯再住在角家。点爷爷拿了自己衣服,要带表姑夫住到新房去。点爷爷说,跟儿住,跟女住,不如自己住,落得清静。再说,表姑夫这么大老远的来一趟C城不容易,自己想带着表姑夫到处转转逛逛,新房刚好在市中心,最方便不过了。两个大老爷们,吃饭的问题好解决,就在街上吃好了,还可以天天换着口味。角觉得点爷爷说的也在理,况且,点爷爷一旦决定的事,轻易更改不得。角把点爷爷拉到一边,往点爷爷的口袋里塞了好几千块,一再嘱咐点爷爷吃饭一定要找像样点的饭馆子,千万可别亏待了表姑夫。
半个月后,表姑夫再也呆不住了,家里农活还在等着他呢,再三表示一定要回家。买了第二天的火车票送表姑夫返乡。角一家三口到火车站来送表姑夫,站台上只有点爷爷一人,正和表姑夫依依惜别。方大包小包的两只手都拎满了。全都是送给表姑夫的礼物:两件送给表姑夫夫妻俩在农村干活时也能穿的厚实保暖耐脏的黑色羽绒服;两套加绒保暖内衣;两件全羊毛加厚羊毛衫;两双新版防滑迷彩解放鞋;两双羊毛袜,都是按着表姑夫夫妻俩的尺码买的。还有送给孩子们的酒心巧克力、糖果、糕点、饼干,玩具赛车,遥控飞机,积木拼图等等。表姑夫涨红了脸,拼命摇着头,摆着双手,怎么也不肯接受这么多礼物。表姑夫嗫嚅着,在你们家住了这么久,已经很麻烦你们了,花你们很多钱了,怎么好意思拿这么多东西,回去要被我老婆骂死。抵死不从。点爷爷半架着表姑夫进了车厢,方帮表姑夫把大包小包拿进车厢,在行李架放好,交代表姑夫下车可千万别落下了。车开了,大家和表姑夫挥手告别,表姑夫眼里掉下泪来。角转身叮嘱点爷爷,可千万别告诉线奶奶她给表姑夫送礼的事,只说她来火车站送表姑夫就行了。不然,又要闹得一家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