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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别离 · 第十四章 偷渡(1)

作品名称:我们不一样      作者:刘彻      发布时间:2019-11-03 18:07:01      字数:4251

  第十三章、别离
  
  罗文夫妇申请的是七月。五月底的一天,恰是周日,章西希通知米婷:她的“在留资格认定证明书”下来了。但罗文被拒签了。
  这样的结果让全家人始料不及。
  罗文的爹娘意见很统一:要走,两个人一起走,相互间也有个照应;如今这样,还是不去的好,一个女人家,独自在外国,让家人怎么放得下心。
  “儿啊!你得把准主心骨,想周全啊!日子穷点,可终归一家人还能在一起,团团圆圆的比什么都好。这媳妇要是走了,到外国了,那媳妇还会是你的媳妇么?”娘说着说着就哭红了眼。
  “不要老看着别人出国赚回了多少的钱就眼红,你们不一样。”爹也说。
  罗文相信米婷不是那样的人,但罗文的心仍然像是刀剜了一样。
  米婷的爹娘很纠结,夫妻俩为这吵了几回的架,甚至都动了家伙,却还没能拿出个主意。
  “还是不去了吧?这么多年,穷日子也都过来了,就当我们没那命。”罗文说,他在试着说服米婷。
  但米婷沉着脸不回答,听得烦了,就是顶一句:“那你去把两万押金要回来。”
  在留资格证书都回来了,却不想去,那两万押金是绝对要不回来的,当初签合同的时候,章西希就是这样说的。
  一连几天,章西希都在电话那头催着要交钱。说着说着,话语就有些不客气了:“去不去,那不只是两万押金的问题。学校的学费我已经缴了,六百万日币啊!现在怎么办?”
  米婷嘴上不说,但心里很坚决。和罗文的冷战持续了四天,这四天,米婷一直请假在家,罗文也每天从学校里回来。第五天,米婷主动找到易平的爹,要到了易平的电话。
  周六下午,罗文夫妇在六婶家里接到了易平的电话。
  “他娘的,章西希蒙你。学费我昨天到学校里缴了,在留资格证书这一两天就会寄回去,剩下的钱我直接交给章西希的老婆,我昨天和她见过面。”易平在电话那头说。
  罗文拿着话筒,抬眼望了一下米婷,米婷低着头没有说话。
  罗文心里忽然痛了一下,好像是谁用手揪扯了他的心肺。
  六月底的时候,米婷要走了。
  二十八日下午两点半的飞机。
  二十六日和易平通了电话。电话那头易平询问了飞机起飞时间,预估了到达横滨机场的时间,还交流了接机的相关事宜。
  二十七日早上,易平又来了电话,和米婷聊了将近半个小时,交待了相关的注意事项:包括过安检,上机,行李托运,以及下机……心细得让人暖暖的一阵感动。
  米婷不迭声地表示感谢。
  “我在横滨机场的接机口接机,手上会举个牌子,就写着米婷的名字。”末了,易平似乎怕罗文不放心,又对罗文说了几句。
  放下电话,罗文觉得仿佛时光又回到了童年:易平还是当年那个无所不能的大哥,自己还是那个在牛圈旁被强拉下跪结拜的怯弱少年。
  岁月真令人感慨。
  二十七日晚上,家里挤满了人。罗文觉得和那年结婚时一样热闹。亲朋好友祝福的话语总那么暖心,把以后的每一个日子都垒砌得那样红火喜庆。
  米婷的爹娘也都欣慰地笑着,笑着笑着,米婷的娘就笑红了眼眶。
  “妈,我会时常打电话的。”米婷把头靠在娘的肩上,贴心地说,“有钱了,我会时常回来看你们的。再说了,日本也不远。”
  米婷的话把她娘的泪说出来了,就连她爹也转过头去擦起了眼睛。
  孩子还小,并不懂得别离,只是好奇地看着外公、外婆红红的眼眶,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有人逗一两句了,便就赶紧往妈妈的身上粘。
  罗文的爹娘话不多,也不敢多,只讪讪地陪着众人笑,只有罗文能读出那笑里浓浓的愁绪。
  下半夜,人渐渐地少了,只剩下罗文的姐姐、姐夫们以及米婷的爹娘、哥嫂,还有罗文一家子。
  大家又把行李清点了一番。其中易平他爹托付捎带的物品占了一半。看着小山一样的包裹,米婷的娘心疼得不行,她知道自己的女儿还是第一次出这样的远门。
  “大件的托运,只能辛苦一些了。毕竟这回人家帮了我们的大忙。”米婷她爹说。
  好容易夫妻两人有了独处的时间和空间,看着床角熟睡的孩子,两人都有些无语。
  “睡吧!明天还要早起。”罗文说。
  米婷点点头。
  罗文和衣躺下,盯着天花板上的灯愣神。
  米婷挨着罗文侧卧,一只手环住了罗文的脖子,一双大眼火热地看着他,她看到了罗文眼角盈盈的亮光。
  忽然,米婷用口封住了罗文的嘴,一只手将自己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地扯掉,环住罗文脖子的手逐渐下移,伸向了罗文的身子。
  罗文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奔放的米婷。
  ……
  这一夜,无功而返。罗文怎么也不能找到充血的感觉,整个人软得像只斗败后被啄光羽毛的公鸡。
  由于到机场有三个小时左右的车程,所以雇用的面包车八点左右就停在了村口。
  上车前,米婷又抱了一下孩子。孩子以为妈妈又要去上班了,很乖巧地在妈妈的脸上亲了一下,然后悄悄地附在米婷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说得米婷一下子红了眼眶。
  将孩子交给罗文他娘,米婷再也不敢回头多看一眼,转头走向车子,拉开车门,将身子整个缩进了座位,耳边“噼哩啪啦”的鞭炮声将孩子稚嫩的“妈妈再见”的声音撕扯得粉碎。
  直到车子开出一程,米婷才抬起脸来,任泪水顺着脸颊流下,一下子就成了泪人。
  在机场附近吃过午饭,到机场时已经将近一点。匆匆地换了登机牌后,米婷和父母、罗文一一告别,然后转身,一个人拉着笨重的行李箱走向安检口。
  看着妻子的身影消失在安检口,罗文一个人呆呆地站了十几分钟。
  一行人在机场附近又逗留了一个多小时,直到看到一辆中型客机起飞后在天空中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最后在天边只剩下模糊的影子。
  整整一个下午,罗文的瞳孔里都是飞机在蓝天白云间虚化成一个远点的图像。
  回去的车上,罗文一直闭着眼,没有说一句话。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
  这一夜,罗文全是碎碎的梦:一会儿是孩子踹着脚丫,凄厉的哭声;一会儿是飞机在空中渐渐地逝成圆点,消失在天际;一会儿是易平举着的大大的接机牌,牌上满满的全是米婷灿烂的笑脸……
  
  第十四章、偷渡(1)
  
  那天晚上八点半左右,终于等来了米婷的电话。
  “已经住下了,一切都好,不用操心。”电话那头易平插了一句。随即听到两人轻松的笑声。
  当把话筒递给儿子时,出了一点意外。孩子第一次见到电话,听着电话那头传来妈妈熟悉的声音,忽然就来了倔脾气,用手不停地扯话筒上的线,要把妈妈找到。罗文赶紧想掰开孩子的手,谁知孩子攥得紧,怎么也不肯松手。
  “乖!乖!看!这是什么……”六婶也赶紧上来帮忙,拿了一个满是尘灰的“拨浪鼓”,想吸引孩子的注意力。六婶一定也在心疼自己家的电话机。
  孩子踹着小脚丫,嘶哑了嗓门疯了似地叫着“妈妈”,叫得罗文心里一阵一阵地痛。
  第二天,米婷又来了电话。
  “易平帮我找的是夜班。学校还没开学,白天就闲些。上午,易平帮我买了很多东西,一个冰箱都装不下了。”米婷说。
  “以后有钱了,我们就装一个可视电话。这样,孩子就能在通话时看到我了。”米婷在电话那头说,“我想孩子了。”
  但这毕竟是六婶家的电话,罗文没敢再让孩子接听,他怕孩子像昨天那样来了倔脾气。虽说六婶很热心,有了电话总是第一时间叫,只是六婶从不肯收钱,这让罗文有些过意不去。
  “以后有电话打到学校。学校接听方便一些。”罗文说。
  “我好想孩子。”米婷在电话那头又重复了一遍。
  “孩子跟娘出去玩了,不在家。”罗文找了个借口。
  放下电话,罗文的心里充满了歉疚。
  日本的语言学校开学以后,米婷的电话就逐渐少了。
  罗文知道:在日本打拼不容易,米婷很辛苦。好几回,罗文都能听到电话那头米婷的哈欠声。
  “夜班的工资高些,也能兼顾学习,就是休息的时间切得零零碎碎的,不容易成眠,每天都感到困。”米婷说。
  罗文不由得一阵心疼。
  实际上,从米婷的身影消失在机场的安检口的那一刻起,罗文就下了决心:无论如何,自己也要出去,和米婷在一起。
  留学签证基本上是不可能了。他找过章西希,章西希告诉他,像他这样被拒签的,再申请成功的概率接近于零,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和金钱。
  “换相头”要等机会,不是说有就能有的。运气好的等上个半年,运气背的等上个一两年的也有。
  “知道角膜移植么?首先你得先找到可以移植、也愿意移植给你的角膜,是吧?‘换相头’也这样。找到这样一本能够进行改造的护照并不容易。当然,这护照本身百分之百是真的……”魏鸿泰这样地告诉罗文。
  是尖嘴学弟告诉罗文,魏鸿泰不只是搞日语培训,也认识“蛇头”,“偷渡”什么的找他准没错。
  “一定要说是我介绍的。”尖嘴学弟反复地吩咐。
  电话那头,魏鸿泰并没有认出罗文来,罗文报了尖嘴学弟的名字之后,魏鸿泰答应和他见上一面。
  见面的时间是周末,罗文在远山乡政府对面的“一品聚海鲜小店”见到了魏鸿泰。
  魏鸿泰面对着半桌的海鲜,正美滋滋地咂着啤酒,虽已入秋,却满脸冒着红光。旁边是一个衣着清凉的女生,面带桃花,不笑也自有一股媚气。罗文知道这不是他老婆,他老婆还在日本,据说已经和他离婚。
  魏鸿泰到底还是认出了罗文,客气地让他坐下,称兄道弟地碰了几杯之后,才聊起出国的话题。
  “还是偷渡来得简单痛快。这也像泡女人:讲感情,找情调的,那叫做‘恋爱’;上夜店直接找个女人开炮的,那叫‘嫖妓’。其实结果都一样。‘换相头’相当于恋爱,‘偷渡’就是嫖妓——爽!快!”魏鸿泰一本正经地说。
  旁边桃花眼的小妹眼角弯成细月,早就笑得直不起腰来。罗文忽然想起来了,她是林碧,当初和米婷、罗文同一期学日语的。
  “这是生蚝,壮阳,多吃点,吃了好‘偷渡’。”魏鸿泰一语双关,热情地向罗文推荐。
  罗文发现林碧把头都趴在盘里的对虾上了,估计是要笑岔气了。
  本来是要交一万押金的。尖嘴学弟说,有他担着,没事,就随便给个三千,他先帮忙收着。
  “你就放心吧!零风险。成功抵达日本后,向家里报平安了,家人再交钱。要是出关失败,分文不取。绝对零风险。”尖嘴学弟说,反复地强调了几回“零风险”。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等待。
  等待的日子里,罗文充满了焦虑,米婷的电话是罗文最大的慰藉,但他并不敢告诉她偷渡的事,他想到时候再给她一个惊喜。
  “我想上两个班,这样赚钱快一些。”有一天,米婷说,“别人也都这样,大不了上课时去睡,反正读书也是摆设,到这边了,谁还不是想着赚钱?”
  罗文心疼米婷,想劝她,却让她一句话给怼了回来:“那咱们欠下的那么多钱什么时候还?靠你吗?”
  靠罗文的工资,连利息也还不上。
  正月刚出头,学校新学期还没开学的时候,“蛇头”那边来了电话,说是随时做好准备,这两三天就要走。
  罗文忐忑地把消息告诉了爹娘。娘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一会儿就成了泪人,光哭就是不说话。爹吧嗒了一口烟,又吧嗒了一口烟,好半天才说:“去吧!孩子有我们俩呢!你不在米婷身边也不是个事。”
  正月十七晚十二点左右,接人的大巴来了,就停在村口。
  亲了一口熟睡的孩子,望了又望满脸是泪的爹娘,罗文背着简单的行李,转过身,深一脚浅一脚踩着坑坑洼洼的土路,一路小跑地消失在夜色的暗黑中。他有一种赴死的悲壮。
  风吹着他的脸,像刀一样地将他的泪切碎切散,他在坡顶站定,让眼睛适应了一下夜的黑,独立寒风的自己,有如刺秦的荆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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