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升官

　　范长宏跳槽到火葬场的事，马上传开了。
　　当天晚上，看见那部殡葬车的不是刘解民一人，是一帮人。火葬场就是殡仪馆，殡仪馆就是火葬场，人们习惯上还是称呼火葬场的多数。
　　范长宏知道很快就会有人来看热闹，他可不想被一帮人围着像观看稀奇古怪一样地问这问那。
　　他对驾驶员说了一句：“师傅，你也帮我上去拿一下吧，就两样东西，拿完我们赶紧走。”驾驶员也感觉一部殡葬车停在人家集体宿舍也不合适，毕竟是晦气的物件，于是答应一声，两个人急匆匆地往楼上奔去。
　　车没有熄火，一直在噗噗噗地响着。
　　两包衣服和铺盖被子由驾驶员师傅拎着，范长宏一弯腰扛上那一箱子书，反手带上门，急匆匆地往楼下奔去。
　　驾驶员师傅打开后箱车门，范长宏一看，确实是崭新的新车，车厢里干干净净，连灰尘都没有。
　　东西就随便地扔进去，驾驶员马上关上车厢门。就在此时，范长宏听到一阵喧哗声，应该是打牌的那些人听到刘解民的咋哇后出来看看究竟了。
　　“师傅，你快点开吧。”范长宏催道，他真的不想面对那些曾经整天泡在一起的朋友同事们。
　　开车的师傅知道这份殡仪馆的工作是很尴尬，很难说出口，在世俗的眼睛里，这份工作是下贱的，不入流的，尽管他只是殡葬车驾驶员，仍然能够感觉到那份歧视。
　　刚才他从门卫惊诧的眼神和远处喧哗的人声中已经猜到几分原因，于是他马上麻利地挂上档，车快速驶离了集体宿舍。
　　在大门口，范长宏没有让驾驶员下车，他自己跳下车，迅速打开后厢门，对门卫说：“你们快看，就是我的几件私人物品，要不你们进去查看一下。”
　　“不用了，不用了。”门卫把手摇得飞快，谁愿意没事去这车里讨晦气。
　　范长宏又飞快地关上门，飞也似地跳到副驾上，驾驶员一挂档一脚油门，车冲出了大门。
　　那帮想看热闹的人在宿舍门口没见着所谓的殡葬车，马上又冲到大门口，只看见屁股冒烟的一辆黑色依维柯冲出了厂门，快速地驶去。
　　戴向东跳槽了，马新荣是知道的，他辞职的那天还专门到马新荣的办公室道别了一下。范长宏跳槽到殡仪馆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马新荣是不知道的。
　　马新荣没有听到这些如同长了翅膀传得飞快的消息。这些天，他有些深沉，办公室里话说得很少，也不主动跟人聊天。
　　消息还是戴向东告诉他的。戴向东的电话直接打到马新荣的办公室。马新荣听后，感觉身体似乎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只是轻轻说了一句：“只要还有一丝办法，哪个愿意到那地方去哦。”
　　电话那头的戴向东听得出马新荣的感受，马上换了话题：“听说你快要升官了，是不是？”
　　看来这家伙消息挺灵通。马新荣马上升官倒是真的，柴校长已经找他谈过话了，报告刚刚打上去，幕后的推手当然是吴学文了。
　　王亚芬和吴学文联系上之后，已经见过好几次面了，每次的聊天都会让她跟以前恋爱一样，分外愉悦。
　　她跟付伟明的结合，绝对不是什么情投意合。当初之所以选择了付伟明，那是因为她戴了一顶“右派”子女的帽子，处处受人白眼，而付伟明跟她却走得很近，没有丝毫避讳她身份的意思。
　　还有关键的一条，付伟明非常帅气，白白净净，如玉树临风一般。付静雯除了脸型像妈妈之外其他都是从了她爸爸，综合了爸妈两个人的优点，成就了一位地地道道的美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付伟明的帅气，人家盯上来，还是他自己花心找上门去的，就在付静雯十几岁的时候，他竟然出轨了一回。
　　这种事总会有露马脚的一天，何况在芦潮港农场这样一个巴掌大的地方。王亚芬当时气得差点跟他离婚，看在一双儿女的面上，先忍了忍。后来付伟明跟那女人确实也散了，王亚芬心想，就他那又臭又犟的脾气，谁能跟他合得太久。
　　也就是那时候，处于叛逆时期的儿子就跟付伟明闹起了别扭，直到当兵离家。反正一句话，付静霆看他爸爸，哪儿看哪儿不顺眼。
　　吴学文跟王亚芬的交往无疑会占用跟张玮娣的约会的时间，张玮娣竟然有了一点吃醋的感觉，她和吴学文见面时，居然会酸溜溜地问道：“你不会跟这老太婆旧情复燃吧？”
　　吴学文跟王亚芬的交往没有瞒着她，他觉得也没有必要瞒着她。
　　“这哪里归哪里？都已经过去的事，曾经沧海难为水了。”吴学文笑了笑，“在一起就是聊聊天，她在吴泾帮忙带外孙女。”
　　“他们那么小的房子怎么住得下？还是煤卫合用的！”张玮娣有点惊讶，“你不替他们想想办法？”
　　“这事比较麻烦，像他们这样能够分到的房子是局里的干部不可能看上的，移花接木的方法不能用在他们身上，没人相信。”吴学文摇摇头，“要是小马是中层干部就好办许多，可惜年纪太轻。”
　　“给他一个中层副职不就行啦。”张玮娣不以为然，“有什么年轻不年轻的，我那时候不也很年轻？”
　　“这女人实在太聪明了！”吴学文心里感叹，“每次他心里有事，她总会说到他心坎里。”
　　这两天吴学文确实在琢磨这事。
　　吴学文找到技校柴校长，两人先闲聊了两句，吴学文关心地问道：“你身体咋样？一直兼着技校校长，还忙得过来吧？”
　　柴校长跟吴厂长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想法：“人选倒是有一位，教学质量不错，也会做人，就是年纪太轻，资历不够。”
　　吴学文一听，明白了她讲的就是马新荣，也不点破：“年轻不应该成为问题呀，提拔干部也不能一下子求全责备，可以在进步的同时不断培养嘛，我们不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吴厂长打了一通官腔，他这是希望通过柴校长的嘴巴把他的想法提出来，不能什么事情都得由他出面。
　　第二天一份关于提拔马新荣担任技校校长助理的报告就放在厂组织部的桌上，提出报告的是教育科柴科长，理由是为了培养干部接班人选，对有着潜能的年轻人大胆任用，在任用中不断进步。
　　这样的干部提升，肯定会放到厂办公会上讨论。吴厂长第一个表了态，先是讲马新荣也太年轻了，再感叹柴科长能够解放思想，敢为天下先，最后说道：“这个马新荣可以先试用用，一旦不行马上撤了，正好借此机会形成干部能上能下的机制。”
　　吴学文这么一表态，大家还能有什么话说，纷纷表示同意。
　　这事就这么过了，等公告发出，厂里又是议论纷纷，还有人在问：“这技校校长是副科级，校长助理又是什么级别？股级干部？这厂里可是从来没设过股长的。”
　　“你懂什么，这就是一个过渡，早晚要转正，校长的位置就是他的。”有懂行的回答。
　　吴学文就是这么想的，毕竟资历太嫩。他正在寻思着如何推马新荣一把，想不到这小子弄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事情，他跳江救人了。
　　尽管只是升了一个没有级别的芝麻小官，马新荣已经感受到官场的压力，尤其像他这样在别人眼里升得不明不白，他是处处小心，如同解放之前的小媳妇似的。
　　出去到车间里走走，江风徐徐吹过，抚在脸上痒丝丝的，马新荣心里的压力似乎减轻了一些。他想去看看一帮在车间里实习的学生。上周车间里反映这些孩子根本不在状态，迟到早退，上班疲疲沓沓。
　　马新荣知道这些学生的德行，根本没指望过他们能够有出类拔萃的表现，但这样的状况他还是不满意的，他要去管一管，不能落下话柄给车间主任，现在他只是校长助理，要转正还得靠这些实力派中层干部的支持，最起码不能有明确反对的声音。
　　这批学生实习的地方在备料车间，靠近江边码头，工厂的大宗原料都是通过黄浦江水运过来的。路上马新荣刻意不去想那收拾房子的事情，一边走一边四处观望，试图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
　　转了一个弯，备料车间就在不远处了，车间里巨大的破碎机发出“嘭嘭”的声响。
　　黄浦江在不远处豁然开朗，马新荣看见江心漂浮着满满的一层油花，两个人影模样的东西正在江中一沉一浮。
　　他心中大惊：“不好，有船失江沉掉了！”
　　马新荣马上快步奔到江边，果不其然，落水的两个人正在江中一沉一浮地挣扎。想都没想，从码头上拿起一个救生圈往身上一套，踢掉脚上的皮鞋，连衣服也来不及脱就跳了下去。
　　小时候常在泖港里戏水的他练就了一身好水性，他推着救生圈游近其中的一位，那人本能地一把抓住，马新荣牵着救生圈上的绳子，往岸边游去。等他把那人拖上岸，准备再次下水的时候，一艘港监执法船已经驶近，抛下救生圈把另外一个人救起来了。
　　马新荣救起的那人，吐了两口水，缓过气来了，连连感谢马新荣的救命之恩。不一会，港监船也靠了岸，两位戴大盖帽的港监人员把另外一个人也送了上来。
　　“小青年，你真不错！这大风大浪的，你不怕自己下去上不来呀？”戴着大盖帽年岁稍大的那一位拍着马新荣的肩膀称赞道。
　　“救人要紧，没想其他的。”马新荣当时真的没想什么，冲他的水性，黄浦江游一个来回没有问题。他现在很想做的就是回去洗个澡，换件衣服，现在浑身上下油乎乎湿嗒嗒的很不舒服。
　　“现在这两人咋办？他们可是啥也没了。”他反过来询问两位港监。
　　“这样吧，你带我们一起去找你们厂领导，先救济一些衣服，把他们暂时安顿下来，然后通知他们家属，或者让他们自己回去也可以。关键是要把你的事情跟你们领导讲一讲，能够奋不顾身，见义勇为，不简单！”港监一边说一边竖起大拇指。
　　厂长会议室里，两位落水的船民带着余惊，抖抖嗦嗦地讲述了沉船的过程。他们是浙江湖州人，装运建筑黄沙到上海，装多了一点，船有点重载。就在南浦化工厂码头前面，江面上就来了一艘“黑叫驴子”。
　　“黑叫驴子”其实就是港监的执法船，船体深灰色，一旦警报器拉响，那声音跟驴叫一般，由于马力大速度快，一不小心就会浪沉重载的小船，大家就给它取了这个不太雅观的名字。“黑叫驴子”也发现了这艘重载的黄沙船，马上减速，但船装得太重，吃水太深，只两浪船就沉了。
　　在场的两位港监人员听了有点不舒服：“我们速度不快的，关键的原因是你这船装得太重，你们这是咎由自取呀。好在人没事，以后吸取教训吧。”
　　然后转头对着接待的吴厂长说：“你们这位年轻人不简单，见义勇为好青年，你们要大力表彰。这两位就麻烦厂里救济一点衣服钱粮让他们回去吧。我们还要回去摸一下沉船位置，不能影响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