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尴尬的跳槽

　　叮铃铃，叮铃铃，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
　　范长宏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快下班了，谁还会打来电话？
　　“喂，哪位？”范长宏不耐烦了。
　　“我，戴向东！‪今晚‬我们到外面小饭店吃饭，我请客。”
　　“你请客？遇上什么好事了？找到下家了？”
　　“对的，对方电话通知我了，录用信随后寄来，世界五百强企业，还能够挂集体户口。早点下班，我们边吃边谈。”电话那头的声音非常兴奋。
　　那头的电话早就挂了，话筒里传来嘟嘟的声音，范长宏这才慢慢地搁上电话。
　　戴向东这槽跳得还不错，他想想自己，心头有些怅然若失。
　　范长宏的身体一直很壮实，体检的结果是不出意外地通过了，对方的录用通知也寄过来了，用的是民政局的信封，里面的录用通知盖的是XX殡仪馆的大印，同时附了工资和待遇清单，比那天在体育馆招聘会上讲的还要丰厚，几乎每个月都会有各类副食品发放。
　　看着录用通知上的落款“XX殡仪馆”五个大字，感到扎眼，再看看后面的丰厚待遇，又有点恋恋不舍，‪一时‬间无法决定到底如何取舍。
　　“‪今晚‬要不要跟戴向东说说，听一听他的意见？”范长宏在寻思，后转念一想，“殡仪馆可是一个让人忌讳的地方，还是不说为妙。”
　　第二天戴向东就递交了辞职报告，第三天就去报到上班了，那里做一天抵得上南浦化工厂做一个多星期了。
　　戴向东没有马上搬走，对行政科的说法是在外面找房子需要一点时间。其实他压根就没想过要搬，市区根本租不到房子，租到农村的民房？他更是想也没想过，还是南浦化工厂的集体宿舍离公司近些。新公司在‪闸北区的和田路‬，路程不近。
　　范长宏陷入苦恼中，这事不能跟家里人商量，他那传统古板的父亲肯定是不会同意的；也不能跟朋友同事商量，担心那会招人耻笑。
　　这个月的工资又打折了，听说还是找一家民间借贷机构借的高利贷，否则真发不出工资，银行已经不给石墨电极厂放贷了。
　　这事给了范长宏很大的刺激，他下了最后的决心。
　　殡仪馆方面听说范长宏不但要来，还提前来，十分开心，因为临阵变卦的事，他们经历得太多了。这世俗的压力有时候还是挺大的，希望这次能够有一位大学生到殡仪馆工作。
　　范长宏递交了辞职报告，要求马上办理，他有许多调休和年休假没有用完，现在正好抵充一个月的辞职提前期。
　　辞职手续上午办完，范长宏下午就去殡仪馆报到了。不过赶到位于XX路上的殡仪馆门口，见里面花圈排得密密匝匝，披麻戴孝的人群进进出出，隐隐约约地还能听到里面不断的哭丧声。
　　这晦气的场景又让范长宏有点犹豫：“这难道就是我以后每天工作的地方？”
　　在门口徘徊了半个多小时，最后意识到他其实已经没有了退路，电极厂的工作已经没了，于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进去了。
　　在殡仪馆办公楼的人事科，范长宏看着一位中年妇女把他的资料输进了电脑，知道自己已经与殡仪馆这人生的终点站纠结在了一起。
　　他心中五味杂陈，不由得抬头看了看窗外，一排脸盆粗细的樟树郁郁葱葱，让人心旷神怡，但树下空地上的一排花圈又让他有点郁闷。
　　宿舍老早就备好了，在殡仪馆围墙之外，房子有点老旧，确实是一人独住的单身公寓，厨房卫生间齐备。厨房间里一台大容积冰箱明确地告诉他，在福利待遇清单上写明的副食品发放可不是虚言。
　　“孙师傅，能不能按排一辆车帮我搬一下家。”临到最后，范长宏提出了他的要求。孙师傅就是刚才那位给他登录资料的中年妇女。
　　“这个，嗯，”孙师傅想了想，“‪明天下午‬我按排那部接送上下班的依维柯替你跑一趟。”
　　“‪明天晚上‬怎么样？‪晚上六点‬。”范长宏不想让更多的人看见，免得他们问长问短。孙师傅听了后又想了想：“好吧，晚上就晚上。”
　　接下来范长宏没什么事，就返回电极厂宿舍。他取了点随身衣服，用一个旅行箱装了，同时带去的还有一床薄被，中秋快到了，晚上睡觉有点凉。
　　收拾停当，范长宏舒了一口气，环顾这住了一些年头的宿舍，多少次他盼望着能够搬出去，现在终于搬出去了，不过却是以这样的方法，范长宏心里一阵苦笑。
　　这时候，沈立峰下班回来了。现在入职的人很少，走一个少一个，现在就沈立峰和范长宏两个人住着。
　　进门后的沈立峰看见范长宏也在房间里，惊讶地问道，“吓我一大跳，你回来拿东西？还有你跳到哪家单位了？大家都知道待遇不错，都在猜测到底是哪家单位。”
　　“什么单位就不要问了，以后会知道的。我回来理一下东西，‪明天晚上‬单位里派车搬过去。”
　　范长宏见又是询问工作单位的，马上武断地打断了沈立峰的话头，然后指着在角落里放着的煤油炉：“煤油炉留给你了，你可以烧点菜吃吃。”
　　沈立峰一听，有点吃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家伙一直把钱看成肉疙瘩，今天怎么这么大气，把煤油炉都留下了？”
　　他立马推却：“你又不是结婚了搬出去，到那里还是单身，煤油炉你也要用的，你带走吧！”
　　“不用了，宿舍太好了，冰箱煤气灶都有，一人一间。”范长宏马上回却，语气里多了几分底气。
　　第二天，殡仪馆安排范长宏到宣传科报到，并告诉他，他的编制放在宣传科。办理入职手续时，范长宏一手漂亮的钢笔字让大家惊叹不已。
　　下午没什么事，范长宏跟宣传科的两位科长都打了招呼，提前离开了，他要先回电极厂宿舍整理一下自己的私人物品。
　　尽管工作好几年了，由于一直住在集体宿舍，也没添置什么大件，就一些衣服被子，他打了两个大包。外加了一个满是书的箱子，里面的书多数是关于书法方面的。等到晚上车子来了，直接搬上就走了。
　　整理完这些，范长宏这才想起来，需要跟门房讲一声，否则等会来帮忙搬家的车子门卫会拦住不让进来的，各大工厂的宿舍是在一起的，大门口的进出平时管得不严，晚上还是很严的。
　　他噔噔噔地走到门卫那里，告诉他们，等会有一部依维柯车会来帮他搬东西，让门卫放进来并指引到集体宿舍那里。
　　做完了这一切，天已经暗下来了，范长宏返回宿舍。
　　今天是周末，沈立峰回南汇老家了，现在宿舍里就他一个人。他掩上门，灯也不开，就在这黯黑中静静地坐着。
　　旁边的宿舍里传来一阵阵打牌的声音，那是一帮不拖家不带口的单身汉们在打“大怪路子”，消磨他们现在唯一富余的东西——时间。范长宏也一直是里面的常客，不过今天他不想参加，以后再也不会参加了。
　　他正在沉思，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宿舍区的门卫。
　　“哎，小范，灯怎么不开呀，你到门口看看，奇怪怎么来了一部殡葬车，司机讲是来帮人搬家的，我猜想就是你了，你去看看？”
　　范长宏一听也感到奇怪，不过没有吭声。他跟着门卫走了出去，还没到宿舍区的大门口，就看见那里停了一部黑色依维柯，不是孙师傅讲的白色依维柯。
　　殡仪馆里的只有殡葬车才是黑色的，他有点惊讶，连忙奔过去。驾驶室的窗开着，驾驶员正在无聊地张望，范长宏连忙问道，“你是孙师傅派来的？”
　　“噢，你就是……”驾驶员把身体坐正了一些，“嗯，孙师傅让我跟你讲一声对不起，那部白色依维柯被局里借去了，她只能派这个，不过这是新车，还没拉过人。”
　　这人就是死人的意思，范长宏明白。
　　“好吧，那就走吧。”事已至此，范长宏只能接受，他转身往副驾驶一侧走去，驾驶台上一张“XX殡仪馆”的牌牌非常醒目的放着。
　　范长宏明白了，门卫能够非常明确地讲这是一部殡葬车，就是因为这牌牌。他坐上副驾驶位置，连忙想把那牌牌翻下放倒，就在他的手刚刚触摸到牌牌的当口，他惊讶地看见了一位夹着包想要离开的人，正满脸惊讶地看着他和这部黑色的殡葬车。
　　此人名叫刘解民，市区里的，大学毕业好多年了，已经三十好几了也没谈女朋友，是位铁杆牌友，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会这么早就离场，刚走到宿舍区门口就发现了范长宏居然在一部黑色殡葬车里坐着，手里按着“XX殡仪馆”的牌子。
　　刘解民满脸疑惑地问道：“范长宏，你怎么在这车里？这车来干什么？”
　　范长宏只当没有听见，对着驾驶员一摆手：“走吧，在那边。”
　　刘解民见范长宏没有回答，却看见那车缓缓驶向他宿舍楼的方向，马上明白过来了。他班也顾不上下了，马上转身往回奔去。
　　这边范长宏刚刚从车里出来，就清晰地听到了刘解民特有的大嗓门：“不得了啦，看来范长宏是跳槽到火葬场啦，刚刚开过来一部拉死人的车子帮他搬家。”
　　范长宏一听，无奈地摇摇头，暗暗地叹口气。尽管他知道，他进殡仪馆工作的事早晚会被人知道，但他还是希望保密的时间越长越好，想不到这么快就让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