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兄弟 · 第六章 Beautiful

　　第五章、兄弟
　　
　　自从上回在祠堂前把托女孩的“美差”让给易平之后，易平开始主动地向罗文示好了。
　　那天一散场，易平就把罗文找到，兴奋地说个不停。
　　“屁股好软的，我还特地用手指抠了一下。”易平满脸邪笑，“她的肉肉抽了一下，好有趣的。”
　　易平说着，还把口袋里的炒蚕豆抓了一把硬塞到罗文的手上。
　　炒豆还有一点温热，酥脆的皮略带点焦黄，扑鼻的香让罗文不由得咽起了口水。
　　这是罗文第一次和易平走得这么近，他多少有点受宠若惊了。
　　吸了一口鼻涕，罗文接受了易平的好意，两个孩子笑得满脸都是花。
　　真正让两人关系突飞猛进的是这年的期中考试。
　　罗文是优生，每回考试，他总是做得飞快，做的时候还要用手有意无意地压着卷子，那意思是不想让人偷看自己的答题。优生是骄傲的，但优生也是小气的。
　　可是这回，罗文却悄然地将手挪开了，做着做着，还故意地让卷子的一头滑落下来，耷拉在桌角。因为他的侧后方坐着易平。
　　考试一开始，易平的表演就没有消停过，先是往罗文头上扔了一回纸团，罗文假装不知道，一付全神费注的模样。后来易平又假装橡皮擦滚落地上，钻到罗文的桌子底下，悄悄地捏了捏罗文的脚，罗文不敢回头看他，心怦怦地直跳。
　　罗文知道易平的心思，考前，易平就暗示过他，当时罗文只是胡乱地点了一下头，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算是答应。
　　接下来的几分钟时间，他的脑袋一片空白，手中的笔也写不下去。
　　但当易平假装上厕所，回座位时“不小心”撞在罗文的桌子上时，罗文忽然就做了决定。他想通了：易平说到底就是一个差生，差生再怎么抄，也不会影响自己成绩的排名的。
　　易平抄得很有技巧，他绝不全抄，总是有意无意地让自己漏掉一些，或抄错一些，他知道考得太好老师反而会怀疑，再说，什么都抄那得多累！
　　易平破天荒地及格了，语文六十八分，数学七十一分。连老师很高兴地表扬了他，连校长也在校会上夸了他。这是他第一次没有作为反面典型陪优生们“站台”。
　　从这以后，易平和罗文的默契度越来越高，易平的考试成绩再也没有不及格过。
　　有一天，放学的路上，两人走到大队部东角的牛圈旁时，易平忽然对罗文说：“我们结拜为兄弟吧！”
　　没等罗文答话，易平便不由分说地把他拽到墙角，按着他的肩膀蹲下，然后从书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火柴和香，就地找了一坨半干的牛粪，把香插上。火柴有些潮，火柴棒把磷面都划破了，才好不容易点着，易平怕火灭了，把嘴凑近那坨牛粪，鼓起腮邦使劲地吹着。
　　罗文陪着易平跪下，傻傻地不知要做些什么，又怕被人看见，心里有些慌。
　　易平说：“你跟着我说：我们结为兄弟，有谁变心了，让雷给劈了，掉河里淹死了。”
　　罗文机械地跟着说，肚子“咕咕”地叫，他觉得有点饿了。
　　发完誓以后，两人又呆了一会儿，都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易平想了想，说：“还要从手上刺点血，滴在碗里，兑些水，喝了。现在不方便，以后再补上。”
　　罗文晕血，眼前刚一想像出血淋淋的画面感时，胃里便翻江倒海似的，一时便捏着喉咙在那儿干呕。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罗文胆小，刺血的事，这以后易平也没有再提。
　　有了易平撑腰，从此，在这个学校里再也没有人敢欺负罗文了。
　　五年级的时候，班上新转来了一个叫做汪小龙的孩子。这孩子是外地来的，据说是寄住在他二姑家。
　　“一看就知道家里是有钱的。”易平说。
　　汪小龙的仪表特别整洁，每天的衣服都是崭新的，四个兜的衣服里总是插着一把小梳子，没人时便要从裤兜里拿出小镜子来对着在头上梳几下。他的头发每天总是梳得油光发亮，中分的发型显得尤其出众，左右两边的发丝就像数过似的，既讲究又对称。他的脸也总是洗得干干净净，不像其他孩子一样，满脸的鼻涕和污迹。
　　老师们很快就喜欢上了汪小龙。易平说，他亲眼看见过汪小龙给老师们送东西了。
　　易平决定要给汪小龙一点颜色。他侦察好了汪小龙每天回他二姑家的时间和路线，捡了两片扁平的石片，选了一个路边的茅厕蹲下，就等着汪小龙路过。
　　罗文胆小，早早地找了个借口先走了，易平也不拦着。这样的事，罗文不可能是帮手，再说易平也不需要帮手。
　　乡下的茅厕是露天的，不过是在一个随意的粪坑上弄一两个蹲位，四周砌上半人高的一些乱石。
　　易平摘了一片特大的芋叶，小心地将大便包好，用石片将屁眼刮净，顾不得扯上裤子，便从茅厕里探起身瞄着外头的路面。
　　远远地看着汪小龙要过来了，易平踮起脚，也不在意是否会让人瞧见屁眼，只是用眼一个劲儿地瞄着瞄着，瞄好了便用力一甩，也许是用力过猛，一包屎呼啸着从汪小龙头上飞过，砸在对面的田埂上，一时屎花四溅。
　　躲过一劫的汪小龙早就看到了从茅厕里探出头来的易平，当下便将脚插在屁股上一溜烟地跑了。
　　下午到校时，装作若无其事的易平料定汪小龙一定会向老师告状，正盘算着怎样在老师面前装聋作哑，不想汪小龙却先来找他了。
　　一脸堆笑的汪小龙主动凑到易平面前，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爆米花，讨好地递上前来，当然也少不了罗文的一份。
　　这以后，但凡有吃的，汪小龙总会给易平和罗文各备一份。易平也打消了想要修理他的念头，三个人渐渐地成了好朋友。
　　他们那时并没有读过《三国》，但易平经常对别人说，他们是三兄弟。
　　汪小龙是老三，但只有易平和罗文两个才是真正烧香拜过把子的。
　　三个人走得近了，有时易平和汪小龙也会到罗文的家中来约他，罗文的爹娘很担心，娘说：“我们穷，好好读书才是正道。老话说了：鱼配鱼，虾配虾，乌龟配王八。你们不一样！”
　　
　　第六章、Beautiful
　　
　　转眼上了初中，易平、罗文、汪小龙三人还是同班同学。
　　初中班办在邻村，要寄宿。
　　寄宿的易平也很快有了名气。易平的名气首先是在宿舍里开始的。没有多久，他就成了宿舍里实际的舍长，老师任命的舍长很快成了摆设，宿舍里的任何问题不通过易平都是白搭。
　　易平轻易不跟人吵嘴，他最讨厌的就是像汪小龙那样地啰里吧嗦地说个不停，他说汪小龙像个女人，说得汪小龙的脸色臊红臊红的，却又不好顶他的嘴。他喜欢不动声色地惩诫别人。
　　宿舍是旧祠堂东角的一排砖木结构的简易房子，上下两层，住着邻近几个村的寄宿生，百十来号人。学校只分配宿舍，床位由自己选定，基本的原则就是先来先选。易平说，他要睡上铺，睡下铺的弄不好就要闻屁味，再说床要塌了，还不压个半死？
　　也不是所有人都买易平的帐，占据上铺的你看我，我看你，都在装傻，最终还是汪小龙讨好地把上铺让了出来。罗文本来就在下铺自然没什么好让。
　　这个夜里易平压根就没有睡着，他在等。
　　下半夜的月色很柔和，松松散散的，很随意地推窗入户，将宿舍照得白亮亮的。孩子们都在夏夜的微风中睡得正熟，除了易平。
　　易平从上铺起身，轻轻地下床，看着上铺熟睡的一个个舍友，露出了狡黠的微笑。他从东头的胖子开始，小心地将打了活扣的细线轻轻套上他的脚趾头，线的另一头缠在床架上。这样地忙了一通，把上铺的几个脚趾头全都系上以后，看着睡得像猪一样的舍友，易平似乎觉得还有什么地方不够完美。
　　想了想，易平溜出宿舍，蹲在墙角，拿出早就备好的火柴梗，擦燃了，任火慢慢地烧，要烧到手了，轻轻吹灭。易平小心地拧出火柴梗的灰烬部分，龇开牙，用拇指的指甲盖从牙齿上抠下黄色的软垢，黏黏地涂在火柴梗灰烬的一头，然后重新溜进宿舍，将火柴梗涂了牙垢的一头小心地粘在上铺那个胖子的腿上，然后将余烬点燃。暗红色的星火不急不慢地将灼热一点一点地往下传递，渐渐地、渐渐地，到头了，炙得那个胖子一声惨叫，条件反射地翻身而起，扯动套在脚趾上的那根细线，接着又是一声惨叫。宿舍里的人全被惊动了，纷纷起来，接着又是几声惨叫，有几个还哭了起来。只有易平还在装睡，待大家叫够了，才起身露出一脸不解的样子。
　　所有人都怀疑是易平，但易平死活不认。就算第二天班主任黄老师出面，狠狠地打了他一顿，也仍然问不出结果。
　　但告老师的那个胖子就惨了。找了个没人的机会，易平堵住了他。胖子力大，易平轻易也不能搞定，但易平凶悍，更兼身形灵活，好几次把胖子弄倒在地，脸颊“啪啪”地就挨了几脚。有一回胖子揪住了易平的背心肩带，以为要占上风了，却不想易平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小刀，用力地往肩带上切，“哗啦”一声切断肩带，连自己的胸前也划出一道血痕。胖子手里抓着一截断裂的肩带，一个屁股墩坐在地上，以为易平要用刀扎自己，吓得“哇”得哭了起来，趁易平愣神的瞬间，连滚带爬地跑了。
　　胖子又告了黄老师，黄老师又狠揍了易平一顿，但易平过后仍然一次次地找胖子，仍然要揍胖子，有一回用棍子把胖子砸得乱跳，有几天走路都一瘸一拐。
　　黄老师大怒，打折了三根竹鞭，把易平的两只手打得像发酵的馒头，但仍然换不来易平的一句认错和讨饶。他的眼神像刀子一样看着不远处的胖子，看得胖子心里发毛。最后，黄老师也打得心虚了，想拿热毛巾为他敷手，却被易平坚决地拒绝了。
　　双手还没消肿，易平又找上了胖子。这回胖子连躲都不敢，乖乖地站那儿挨了易平的一顿打，虽然被甩过巴掌的脸火辣辣的，但就是不敢多说一句。事后，胖子也没有再告老师，其实就算告了老师，估计老师也不敢再打了，老师也怕打出问题来。
　　有了名气的易平很快成了学校里的红人，就连几个高年级的地头蛇也对他另眼相看。
　　这一年，易平十三岁。
　　十四岁那年，易平开始发育，声音变粗，身高也长了一大截。他对女生更在意了，女生多的场合，总爱出一些怪声，或者说一些怪话、荤话，惹得女生全都怕他，一见他就躲。罗文却不同，身材开始拔高的他穿上妈妈新缝制的衣服后的形象还是有些小清新，再加上他是班上的优生，性格又温和，所以女生们有不会做的作业总会拿来问他。有时看着身边围着许多女同学的罗文，连汪小龙都有些羡慕。其实汪小龙的女生缘也还是很好的，他嘴巴甜，打扮得又干净，还是很讨人喜欢的。
　　初二那年，班上新转来了一个女生，叫做米婷，很快便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米婷个子高挑，而且发育得早，小小年龄，前凸后翘的，每回从易平身前走过，易平总能闻到一股泌人的体香，最好看的是她的笑容，笑起来嘴角、眼角都上弯，有一种勾人的狐媚。但米婷并不常笑，平时很寡言，而且动不动就会脸红，有一种让人怜惜的娇美。
　　自从米婷转来以后，易平学英语忽然特别热心了，英语课上总是扯着粗嗓门大声地跟读：zero（鸡鸡肉！）、Beautiful（婊子货！）……
　　教英语的是个年轻的女老师，在同学们的哄笑声中，每回都气得脸红脖子赤，有一回甚至索性只上了半节课就甩门而去。但谁也拿易平没有办法，就算在校长办公室里，易平也照样振振有词地说：“我读的是英语，不信，我再读一遍你听……”
　　下课后，易平最爱做的事，就是跟着米婷的身后，大声地嚷着英语单词：Beautiful（婊子货！）Beautiful（婊子货！）……在同学们的哄笑声中，米婷两眼红红的，这时候易平就特别得意。
　　甚至米婷上厕所了，有时也能看到易平老远地在后面跟着，盯着米婷的背影，怪里怪气地喊上一句：Beautiful（婊子货！）……
　　每天晚自修下课后，寄宿的男生、女生们回宿舍时都要经过一段暗黑的路段，路不宽，并排可以走三四个人，路边全是杂草和荆棘，遇上雨后没有月亮的夜晚，不小心还会踩在坑坑洼洼的烂泥里。易平总要等到米婷她们从教室里出来后才起身，不远不近地在后头跟着。汪小龙听话，做什么事都顺着易平的意，罗文有自己的想法，所以他们两人也总跟易平在一起。走过那条暗黑的路段时，易平总要耍一些小花招吓米婷她们——有时他会冷不丁地学声鬼叫，吓得女生四散奔逃；有时会等在前头，忽然从暗角闯出来，吓得那些女生尖叫连连；更多的时候是不远不近地跟着，然后用怪声喊道“一二三，摸一摸呵——”弄得那些女生笑也不是恼也不是。
　　有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易平弄了一条死蛇，忽然地扔在米婷她们的脚下，吓得女生们娇呼连连，有几个慌不择路踩在杂草丛中，让刺扎得乱叫，米婷吓得往前一冲，腿一软，就扑在了罗文的怀里，惹得易平一阵怪笑。
　　有几次，米婷请假了，那几天，易平就显得特别老实，整个人无精打采的，哈欠连连。
　　就这样地每天折腾，初中快毕业的一天，趁易平不在的时候，汪小龙忽然神秘兮兮地对罗文说：“你知道吗？易平喜欢上米婷了。”
　　看着汪小龙不容置疑的表情，罗文一下子沉默了。有好一会儿时间，罗文的眼前全是米婷高挑的身材和狐媚的笑，他记得：米婷问作业时总是和自己靠得很近，有时发丝撩拔着他的脸颊，麻麻痒痒的，最要命的就是她的身上总是有一种浓郁的体香，让人心猿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