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种玉

　　秋天，呼喊的声音
　　暗夜或是黎明，不说离别，不说再见
　　乡愁揣进衣兜，慢慢走远
　　
　　秋天，月光明媚的时刻
　　邂逅相逢，用烈酒浸泡，用回忆填满
　　故乡在心灵蓬勃，缓缓而来
　　
　　秋天，种石得玉的地方
　　失落或是馈赠，一份热爱故乡的情怀
　　寻到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
　　
　　几度相思，多少风景如梦幻。记忆中的你，好吗？一闪而过的念头，深深祝福你！缘来缘去一场梦，扔掉梦想，回到现实。滚滚红尘，我是谁？我就是我，一无所有的我。
　　我走了！
　　（一）去关里
　　深秋来临，萧瑟的西风吹过家门口的池塘，枯萎的荷如同一根肋骨坚挺着破旧的衣裳，展示它最后的风姿，盛放生命最后的余辉。
　　林业局再也发不起工资了，挣扎的林业工人经不住岁月的洗礼，有能耐的，没能耐的，开始大规模外出打工。我的小诊所收入越来越少，欠债越来越多，每天只能靠针灸挣点零花钱。无奈，上山砍柴火，但实在卖不了几个钱。更没成想，第三天就被巡山的人抓到了，要罚100元。100元？那时父母工资每月不到200元，盖个房子才要1000元，一公斤人参才12元。100元，我能进多少中药？一个屋子也堆不下啊！罚？怎么可能给？拿什么给？如果不给……听说，这几日巡山的在跟踪几个日本人，山上没有厕所，日本人在树后撒尿，一次罚200元。是个机会，巡山人无暇顾及，我可以到外面躲一躲。
　　哥哥来电话，说关里比东北强，只要付出，就有回报。
　　我整理了所有欠条，2000多块钱，给了母亲，去要！谁给呀？有欠条的，没欠条的，都是云烟。处理了几条云烟，攒够了路费，去关里。
　　2000年，历史的2000年，家乡的记忆随着汽车开动变成了美好的回忆。我的老家在河北，父母在东北林业局上班，结了婚，成了家，有了我们兄弟三人。我生在东北，长在东北，家乡的小溪、大山、老屋，留下了我童年的回忆和成长的足迹。“小同志，看一下你的票。”乘务员热情方言语打断我的思念。那熟悉的方言以后不会再听到了，那“乡音”，一种祖辈流传下来的亲切的声音，将和我一起，奔赴我的故乡——河北玉田。
　　祖辈曾经是玉田人。抗日战争时期，于山里避难，当时有十几户人家就留在了东北。奶奶不习惯东北生活，早年就回去了。哥哥大学毕业后就分配到河北玉田上班。后来，自己开了个兽医站，在玉田县林头屯乡，主要经营动物药品和鸡、猪饲料。全乡的养殖户全到这里买动物药和饲料，加上经营实在，生意兴隆。若碰上大集，装车，送货，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干了半年，哥哥在玉田县城买了房子，在汽车站附近，是营房村集体土地开发的小楼，八万元，带家具。
　　车到玉田，望着车上的药材、家具，又一次从头再来！
　　富不看历史，穷不走亲戚。我啥时能有自己的“家”呢？
　　拼命干活，拼命做梦。
　　
　　(二)玉滩夜月
　　口音不改，依然眷恋生我养我的长白山。
　　夜月，静心。看书，回味曾经的故事。
　　“玉田，背山面水。唐水龙环，石崖虎距，分襟带于燕山，束咽喉于榆塞。恣游八景，登高眺远，令人怀古而有余思焉。”早在康熙二十年，玉田县志对玉田就有了这样的概述。对玉田充满好奇，想找人聊聊。兽医站旁边有个卖农机具的地方，老板善谈又博学，他见我脸生，主动搭讪，一来二去熟络了，约我喝茶，告诉我玉田有八景：极目岚光青不断的燕山叠翠；一泓犹自碧连天的唐水湧蓝；璧岫云液润苍苔的麻峰种玉；珠光历乱出惊湍的暖浦飞沙；一点残红岩底见的无终丹灶；桃园洞口透馨香的灵洞清风；扣之陡石听好音的层崖石鼓；碧溪源头活水多的龙穴甘泉。玉田八景，激活内心情愫，向往之。
　　风俗人情的改变，有些不太适应，每天还是习惯性地独自爬山。
　　县城北十五里有麻山，又名古溪山，相传为阳伯雍种玉处。沿着石头小路前行，山南腰有唐朝始建的寺庙，寺内有千年古槐。顺路登顶，看到一块高耸的石碑，上刻“古人种玉处”五个大字。据旧县志记载：阳伯雍，周景王裔孙，受封之地为阳樊。春秋末，从父母避乱移徙无终，择无终国的麻山定居。后来，阳伯雍因善于常年引水至路边，供行人饮用之事而感动仙人赐石子（玉种）一斗，嘱咐他在高平好地的麻峰种上，玉则可生出，并能娶得美妇。数年后果然见玉生石上，得白璧五双，以聘北平徐氏女，遂成伉俪。帝王听说后大悦，就封阳伯雍为大夫。于是，在种玉地四角立大石柱，中间一顷名为玉田。明万历二十八年，知县徐德昌在麻山顶上立碑，清雍正五年碑毁，乾隆三年重立。后来，此碑尚存，寺庙仅存遗址。清代顺治年间大名府教授昌黎县举人张元复有诗云：“策马探幽向碧岑，空余野草间疏林。而今断碣斜阳里，犹听西风戛玉音。”此刻，站立碑前，虔诚屏息，深深鞠躬。
　　回来途中，月影斑驳，偶见山凹处闪亮。近观，把浮土扒开，拾得一块原石，状如睡狮。回到哥哥家，趁家人不在意，找来铁锨，埋在屋沿下。
　　浑身是土，又出了一身汗，和哥哥打了招呼，去隔壁洗热水澡。
　　隔壁是澡堂，小俩口儿经营。洗完闲话。
　　“二哥，以前在东北干什么工作？”
　　“开中医诊所。”
　　“我爸也是中医，在林头屯乡医院上班。我老婆精神有问题，二哥给看看？”
　　“行！”
　　进了后院里屋，一女子蓬头垢面，手拿一带柄的小圆镜子，对着镜中的自己嘻嘻嘻傻笑。
　　搭了脉，左寸浮滑，右关滑涩……属疾阻心胞，情感不遂时，则至。
　　“吃过什么药？”我问。
　　“我爸给开的药丸，效果还行，就是生气就犯，又哭又闹。”
　　“除了哭闹，还有什么症状？”我问。
　　“跑到学校，给学生上课，气得校长没辙。”
　　“癫、狂、痫，症状不同，入经也不同。去上课，属痫，脾胃失调而至。”我解释道。
　　“你有什么办法？”
　　“针灸。”我答道。
　　“行！”
　　我取了针回来。男人强按媳妇躺下。神门、百会、三里、九尾……月光照进来，小镜子的光反映在媳妇脸上，更显苍白。
　　她渐渐安静下来，睡着了。　
　　(三)唐水涌蓝
　　行走在种玉的麻山，燕山余脉似一条龙尾，横亘在玉田之北。
　　古来叠翠燕山，身体里蓄养的水源，从爪尖、指缝流出汩汩清泉，于是，有了“唐水涌蓝”。
　　秋日，上山采药，从石缝中钻出的酸枣树，或错落，或低俯，或昂然，枝叶若鳞片，“呼啦啦”作响，生动了大山的容颜。
　　想到《黄帝内经·素问·四气调神大论篇》，高世栻注解：“春夏养阳，使少阳之气生，太阳之气长；秋冬养阴，使太阴之气收，少阴之气藏。”
　　麻山，春夏养阳，秋冬养阴，你刚健的尾翼是要腾起大地的烟尘，还是要亲昵大海的波澜？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由于担心妈妈的身体，哥哥、嫂子想回东北看看。嫂子说：“现在这么忙，把妈接回来得了。咱家玉田城里的房子没人住，是邻居在帮忙看着，收拾收拾就挺好。”哥哥说：“行，就这么办。”两天后的下午，我和哥哥去唐山火车站，接到了半年多没见的母亲。母亲如初。一切都是老样子，只是头发有了许多银丝，但挺漂亮的，还是胖墩墩的身材。母子见面，难免心酸，拥抱一路。
　　说笑到了玉田。邻居大爷，市财政局退休的70多岁的老人在帮忙看房，已收拾停当。他站在门口迎着，腰挺直，有精神！相互介绍，取了门钥匙。一起吃了晚饭，有些不舍。
　　我心里踏实多了，就此给未来留下伏笔。
　　又是半年的努力。卖命不叫卖命，叫拼搏！干活不叫干活，叫奋斗！反正200多斤的玉米，我能抓举到车上了。习惯成自然地努力！
　　最美不过知心，最乐不过机会！
　　由于母亲的到来，我常来玉田城里。由于母亲很快和左邻右舍熟络起来，大家也就知道我会诊脉、针灸了。每次从唐自头回到玉田，邻居就会来家排号，针灸的、按摩的、吃药的、输液的，忙的不亦乐乎。
　　母亲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好，家里的饭菜，也随着疗效上了档次，再也吃不了。　　
　　（四）心安处
　　还是十分向往城市生活。因为有了一段家族往事，所以内心对长白山便有了更加深沉的爱恋。但在改革开放的社会环境下，玉田发生了大的变化，也便心安留下了。
　　“二哥，快点儿，我老婆又犯病了。抽呢。”一天下午，天上下着雨，隔壁开澡堂的男人狼狈地跑来找我。
　　“别急，你们两口子生气了？”我停下手里的农活，边洗手边问。
　　“是，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她小心眼儿。”
　　我拿着针，跟着跑到澡堂。只见媳妇脸色发青，四肢抽搐，嘴里叨叨着什么话，眼白直上翻。百会、血海、阴陵泉、丰阴、内关、劳宮，入针半寸，点刺人中，三分钟缓解，安然入睡。
　　表征虽解，疾症清不了，以后还得犯。
　　第二天去拜访。一屋子亲戚在说话儿。媳妇眼睛发直，安静，似乎在想什么问题。
　　“二哥，你来了。”媳妇打了声招呼。
　　“哪不舒服？”我问。
　　“头不清醒。”男人答。
　　“蒙二哥呢。”媳妇辩解道。
　　典型的疾阻，清窍！外关、上星、半陇、神门、通里、支沟，下了火针。“下午就能好了。”我交代了注意事项，又开了药方：萝卜、九节萝卜各10克，青礞石10克，神曲20克，天竺黄15克，生大黄15克，槟榔10克，当归10克，山草肉15克。
　　傍晚药后，媳妇跑来告诉我：“一通大便，腥臭一堆，现在头清气爽。我是不是好了？”
　　“好了。”我告诉他。
　　晚上一顿小酒。“二哥，开个诊所吧。我给你出钱。”两口子把我灌得迷迷糊糊，也在情理之中。
　　第二天，开始忙开诊所的事，一天停当。心安！　　
　　（五）桃花朵朵开　　
　　后山的桃花开了，开满整座小城，个个皆是归来笑拈桃花嗅。
　　说到底，我是个俗气的。
　　时光匆匆，岁月欺人，一无所有。说媳妇的事，妈妈困惑，哥哥嫂子设计圈套。
　　媒人上门提亲。“小光，多大了？”“30岁了。”“怎么没说人儿（方言：没娶老婆）？”“没到那份儿。”母亲和媒婆的对话刺了我的心。我挑帘进门：“自己活着都是问题。娶啥娶？自己能吃饱再说。”母亲难过，一夜未眠。
　　嫂子着了急。“西关有个姑娘，要一套房子和2万块现金，说不？”“除了灰尘，一无所有。不说。”嫂子不再言语。
　　哥哥上了心。“给你介绍了个女朋友，我同事的亲戚，25岁，挺好的，明天来看你。”“不让看，除了身上有粉刺，啥都没有。”
　　说媳妇的事儿没了动静。看书是我最舒服的事儿，药性的搭配，玩儿一样。每天的努力，治病的快乐，踏实的感觉真好！
　　“小光，今儿有同事请吃饭，你陪我去。”
　　反常。
　　“小光，给你两块钱，洗个澡去。身上全是饲料味儿。”
　　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没有过呀！忐忑的小心脏，啥事儿呢？
　　洗完澡回来，刚眯一会儿。“小光。”“啥事儿？”“出来一下儿。”“干啥呀？”一出门儿，看见两个女人。“这是我弟弟。”哥哥礼貌地介绍着。“你好！”“你好！”“这位是我同事，这位是他侄女。”刹那间明白了，先斩后奏啊！“你俩先坐会儿认识认识。”上当受骗的感觉，玩儿社会的感觉。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怎么样，有意思吗？人长得怎么样？人家等回话呢。”嫂子问。
　　“没看，也不想看。”我说。
　　“干活儿，去送饲料去，今年不结婚，回东北去。”哥哥急了。
　　寒夜晚来风，我独自上山。眼前的桃花，桃之夭夭，似粉缎，泛滥了整个山坡。许是桃花无遮拦，撩拨了我的兴致，忍不住钻入桃花林，绕着桃花，爬上了桃树，大声叫嚣：桃花女神，你是我的！
　　人说，桃花是开在爱情里的女子。那满坡的桃花，哪一朵，是千百年前晏几道魂牵梦绕的女子？哪一朵是崔护踏青邂逅的女子？还有哪一朵，是《红楼梦》里瘦怯的女子？
　　我忍不住寻找，寻找俘虏了整个春天的，属于我的，那朵桃花。　　
　　（六）遇见前世的自己
　　遇见了桃花，就遇见了前世的自己。
　　母亲对门儿的大姨，知道我在县城又开了一家诊所，趁我去看母亲，来家闲聊。
　　“我女儿从石家庄刚毕业，有时间想和你学学中医呢。”大姨说。
　　“行，那有啥？只要爱好就行。”我说。
　　2002年，终于有了帮手。
　　小姑娘待人和气，学得仔细。一个月光景，简单的病都能诊出来了。
　　我时常考考她：“春夏养阳，秋冬养阴，你怎么解？”
　　她朝我笑笑，第二天给拿来笔记本给我看。写道：
　　春夏养阳，秋冬养阴，是说五脏的阴阳之分决定四季养生的重点：春养肝，夏养心脾，秋养肺，冬养肾。就人体而言，心肺与肾肝脾相比。心、肺位置较高——属阳，肾、肝、脾位置较低——属阴。
　　心：主管血脉运行，还有藏神智的作用，为阳中之阳，与夏季相对应。
　　肺：主管气并且调控着呼吸，帮助心脏运输血液，为阳中之阴，与秋季相对应。
　　脾：主管运化食物，统管血液，是气血转化的源泉，人体所有的器官组织都依赖脾来滋养，为阴中之至阴，与长夏相对应。
　　肝：主管疏泄，为阴中之阳，与春季相对应。
　　肾：储藏精气的功能，管理水液和气体运行的功能，为阴中之阴，与冬季相对应。
　　春夏阳令也，春时阳生，夏时阳盛。春时阳始生，风寒之邪尚为患，故春时应注意御寒保暖，民间谚语谓春季不宜过早减衣，亦即此理，以养人体之阳。
　　夏时阳极盛，暑热邪盛，大热耗气，气者阳也，故大热亦伤人体之阳。夏夜人们喜纳凉，易受寒湿之邪，寒湿伤阳。夏季炎热，人们喜冷饮，饮食太过则易伤阳，故夏时既要善处阴凉以避大热，又要避免过食冷饮以防伤阳；夏夜纳凉，当避湿露，适当盖覆，以避寒湿。
　　秋冬阴令也，秋时阴收，冬时阴藏。秋冬之时燥邪为患，易伤阴，故秋冬之时宜服用滋阴之品或搽用滋润护肤之品以防燥邪，保持居室空气之湿润亦有助于避免燥邪。秋时渐寒，冬时寒盛，人们喜食辛辣好饮酒以御寒。辛辣之品易生内热，酒易生湿热，饮食太过则伤阴。因此，秋冬之时既要避免燥邪，又要避免过食辛辣和过量饮酒，以防伤阴。
　　《内经》强调：“春夏养阳，秋冬养阴。”
　　又翻了两页，讲的是人们日常饮食如何顺从四时阴阳之变，“以从其根”。
　　再有两页，讲中医如何顺应四时阴阳的变化，如何调节阴阳，追求生命平衡之真、之美。
　　“好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