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第二天一大早，韩队长把打瓜籽钱交给会计下账，然后又拿出这笔钱让王会计去买变压器。王会计让杨占山赶车去，韩队长机敏地说：“老组长这段时间跑前跑后的够累的了，就让他歇歇，轮车班该是老沈吧？”王会计唯有遵从。因为急，拉变压器的车不办其它事，所以不到一天就返回来了，还跟来两个电工。傍晚时分就换上崭新的变压器。
　　王会计和韩队长商量，就让老沈把旧变压器拉走，放置经官房的墙根下。马经官自知责任重大，不敢有懈怠之心，这个变压器丢个螺栓他几个月工分就没了，老沈叮嘱他看好，说：上边要拉走队里干部没答应，说以后修修还能用。马经官像守护国宝似的，变压器很少有离开他视线的时候。刚送来的几夜里，他把马蹄灯放在变压器上，后来王会计不知听谁说的，来到经官房把马经官一通儿训斥，说队里的油有多些都扛不住马经官祸祸，有电不用电反而还用马蹄灯，再这样就把经官拿下。马经官不敢顶嘴，只有“嗯呢嗯呢”地答应。
　　又过去一段时间，马经官松懈下来，来这里的人都不敢瞅变压器一眼，生怕变压器出什么说道自己受牵连。马经官他也知道，谁愿意因为变压器被撵出这个屯子。这里频繁来的人只有老队长，他俩都是上岁数的人，说话能说到一起去，最多的话题当然是怀旧话题。马经官把老队长当成哥哥，他把他和李军的谈话都和老队长说了，他看好李军。老队长这么多年把马经官当成弟弟，他当队长没说过马经官，因为当经官最不容易；好人不干，赖人干不了，用牲口时不分昼夜的喂饮。随着年龄增大感情愈浓，就拿女儿的他对他毫不隐瞒，李军父母哪天来告知马经官，并且邀请马经官来家里喝两盅。马经官非常感动，他不敢擅离职守，唯有口头祝福老队长女儿是有福之人！马经官从此就放到心里，好像是自己亲人的事一样，终日念盼，好不容易盼过秋收。他记着李军父母来的日子，早早起来，站在井台上向着远方眺望，直至看到一辆车拖着一溜烟扎进屯子里，他朝着老队长家的方向双手合十，为老队长家和李军家祈福，祝福两个孩子早日成婚。
　　提起老队长，自从李军走他就开始郁闷，他想了很多，怕李军父母瞧不起农村姑娘。的确，以李军的条件找对象扒拉着挑一点也不夸张，虽然李军诚意，可父母那道关卡不容易通过，将心比心，如果他家和李军家调换一下，他也要好好斟酌这桩婚姻的。自从李军回来告诉带芎子他父母要来，带芎子并未松口，直至李军动了说和人，把淑云还有周兴富他们全都找到老队长家，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开导带芎子；最后带芎子低头不语，这才算摇头不算点头算。因为半路出现个小插曲，延误之前相看的日子。带芎子自答应那刻起，李军很怕半路生出枝节，立刻打发人把喜讯托人捎回家，并且定好了双方老人见面的吉日。
　　单说这一日，老队长家热闹非凡，外屋门敞开着，欢声笑语挟着厨房里淑云和带芎子制造出的香气向空中向远处飘漫，几乎覆盖半个屯子。张二今天像是突然长大了，在屋里握着沏壶在往茶缸儿里蓄水，他享受着两个生面孔不断地夸赞声：这孩子真会来事儿、这孩子真能干……
　　李军和张二配合密切，张二倒在茶缸儿里的水他负责端走，送到每个人面前。李军为了今天，他下了一翻功夫。头型做了几次，最后没有梳当时流行的分头，而是突出个性，在原有的半中分的头缝儿又向左重新梳了个旁分。衣服裤子焕然一新，整个人显得更加帅气。人字尼的灰上衣的四个兜显得特别体面，右侧上兜盖别着钢笔，里服尼的深蓝裤子下面露出趟儿绒面的胶底鞋，特别上衣兜盖和扣子之间细长的怀表链子熠熠发光。
　　炕里的茶盘四位老人打着半个圈围，虽然李爹和李妈面皮白皙，可脸上的浅浅的纹理暴露出他们接近花甲年龄。屋里的气氛不断升温。老队长握着李军的父亲手，李军母亲的手被老太太的手紧紧握住，恰似分别多年重逢的姐妹。李军父母见到带芎子第一眼就暗暗佩服儿子有眼光，经过李军介绍，都互相认识，越谈越投机，李军父亲笑说：“老队长……”
　　老队长看向他说：“海江，你叫我啥？”
　　“我走嘴了。”李海江晃动老队长的手说，“大哥，孩子在这里时间不短了，你对他帮助也不小，孩子上次回去都和我们说了，我们老两口早就想过来认认门。呵呵，咱俩家都是实在人，至于我家孩子啥样你心里有数！”
　　“你的儿子相当优秀。”老队长松开手，并把茶缸儿往李海江腿前挪了挪，说，“我们爷俩头一次见面就投缘，如今我更加喜欢这孩子啦！”
　　“是呀！”老太太接口说，“李军这孩子我俩是打心里喜欢，会来事不说，就他这身正气，足已打动人。再者，他吃苦耐劳的劲儿，就般儿般儿大的年轻人是比不了的。就说他住在经官房，那条件相当差了，成天闻的是马粪味，听的是蚊子唱戏，哼哼，一般人哪，熏都熏跑了。”
　　“老嫂子，你可别夸他了。”李军母亲陈亚秋拍着老太太的手，“我倒没觉得儿子有多优秀，你不是因为他快成为你姑爷才这样夸他吧？呵呵。”
　　“你说的有那么一点点关系，但我也是从大面来说的。”老太太又拍拍陈亚秋的手露出得意的笑容，“谁儿的姑爷谁不夸呀？”
　　“照你这么说，我儿媳那才是最最漂亮，最最优秀的呢！是千里挑一，不对，是万里挑一。”陈亚秋得意忘形地说。
　　“你呀，你是王婆卖瓜吧？”老队长望着陈亚秋说。
　　“不管谁卖瓜，都是又好又甜，不过我最肯定我儿媳妇就是比你姑爷强百倍。”李海江替老伴说。
　　“你呀你呀，”老队长指着李海江，“真拿你没辙，咱们这样夸下去分不出胜负，暂且搁下，哪天就此话题再论。”
　　“你是认输了吧？”李海江听儿子不止一次说过老队长家里的所有情况，他打心底佩服带芎子的孝心。李军向他提起带芎子是因为父母的原因才没有订婚；也就是说，带芎子若不是心地好李家就娶不到像她一样的好媳妇。李海江没有难为儿子和说和人李书记，奔儿都没打就答应下来了，李军因此特别感动，差点没给父母下跪。今天他要当着大家的面，打破传统，大大方方地说出。这一说出所有人颇感震惊，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特别老太太眼里噙泪，不知说些什么感激地话来，直愣愣盯着李海江和陈亚秋。
　　老队长摇动双手连声说：“不行不行，你看你是娶媳妇，反倒过来让我娶姑爷，在什么时候也没有这一个说法？我不能让你为难，让孩子为难，按老规矩办。”
　　“什么行不行的，我说的就是新规矩，规矩也是人立的，咱们要打破传统，怎么好咱们就怎么立。就是这种旧风俗，不知道拆散多少对鸳鸯？老哥哥我跟你说，我和你弟妹比你俩年轻十几岁，你家我大侄女不在你们身边，就这么个老姑娘，她一走，你们可咋办？话说回来，我还有两个孩子在跟前儿，无论从哪方面说我说的都在理，你也别再说别的了。”李海江态度诚恳。
　　“可是，可是……”
　　“老哥哥！没有可是，无论娶媳妇还是娶姑爷，反正都是一回事，也就是两家人变成一家人，一家人可不能说两家话哟！我的话都说到家了，你可别卷我面子。”李海江大笑起来，“我告诉你，是我再捡便宜，要不我得预备一顿饭，是不是我得花钱？这回是你娶姑爷你预备饭，饭钱我省下来了，这个便宜我可捡个大发啦！”
　　老队长感动得老泪纵横，一手握着李海江的手，一手又抓着陈亚秋的胳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们不说啥了，你们对我的恩、对我的情我俩记在心里，下辈子做牛做马我俩一定报答。”
　　李海江一脸的不悦：“老哥哥，说啥呢？怎么马牛都出来啦？咱们亲家都嘎成了，怎么还一家人说出两家话来了呢？”
　　老太太一时控制不住情绪哭出声来，陈亚秋为她擦泪说：“老嫂子，你这是干啥呀？大喜日子怎么流上眼泪来啦？”
　　“我是高兴的，我们这辈子真是积德了，摊上你们这样的好亲家！这事，无论换做谁都不会这样做的，就是换做我，我也不会像你们这开通的。”
　　陈亚秋的袖头搌在老太太的腿上：“我不相信，换做你的话兴许比们我还要明白。行了，别纠结下去了，咱们都是为谁？其实当老的怎么做都是为了儿女好，为他们以后的日子快快乐乐、幸幸福福地！换句话说，儿女在哪不都是一样，不可能天天守到膝前就是幸福？呵呵，就是在你们跟前你们还能给我儿子亏吃是咋的？”
　　“那可被不住。”
　　“你家姑爷，你给他亏吃我们也管不着啊！呵呵……”
　　李海江倚栏凝目老太太和老队长，他说：“我这人办事比较急性子，老哥哥，老嫂子，既然孩子没说的，我们又没意见，那咱们就说说订日子的事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老太太说。
　　“把你姐他们叫屋来咱们一起商量。”陈亚秋对儿子李军说。
　　李军推开里屋门：“姐，我妈他们叫你进屋呢。”他姐字叫得很生硬。一直以来，当着带芎子的面李军对淑云什么也不叫，带芎子不在他依然叫淑云姨，时至今日，称呼不得不改过来，姐字出口，他低下眼睛。
　　淑云先是一怔，好像对称呼颇感意外，用围裙擦去手上的油腻，拢拢头发进屋：“叔，婶你们叫我有事儿？”
　　陈亚秋招手笑呵呵地说：“你先坐下，本来你应该在屋里咱们一起说话的，然而你却不着面了？”
　　淑云笑笑说：“我表妹一个人忙伙不过来，我只好打搭搭手，不叫我我也要进屋了。”
　　李军把带芎子拉进屋在一旁站着，张二从箱盖上拿下两缸儿倒满茶水递给妈妈和老姨。陈亚秋探上身拉淑云胳膊：“往里点坐。”
　　淑云改去围裙递给张二，告诉说：“放外屋地去。”随后往炕里挪动，脚担在炕沿上。
　　“你是老红媒，看看这日子订到什么时候好？”陈亚秋注视着淑云问。
　　“还是你们岁数大的选日子，我懂得少。”淑云心里一点准备也没有，她蓦然想到，李军父母对自己的尊重，她受宠若惊。
　　张二冒出一句：“丁对丁卯对卯，哪天拜堂哪天好。”逗得大家开怀大笑。
　　淑云瞪了张二一眼：“小孩子别乱说话。”
　　“张二这孩子说得有道理，咱们大家参谋参谋，选个良辰吉日。”李海江说。
　　老队长说：“咱们屋里所有的人都有发言权，共同挑选一个黄道吉日。”
　　带芎子小声对李军说：“哎！你不是管我姐叫姨吗，咋叫姐了呢？”
　　“此一时彼一时嘛！”李军小声说，“咱俩这日子就让姐选。”
　　“好哇，我也是这个意思，这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李军的手搭在带芎子手背上，一同走过来：“姐，你是主选，大家帮你参谋。”
　　淑云连连摇手：“不行，不行，还是咱们的长辈说得算，我跟着参谋还差不多。”
　　陈亚秋信服的目光凝睇淑云：“他姐，你的事儿李军都和我们讲了，我们从心底里尊敬你，你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母亲，最了不起的姐姐，最了不起的侄女。过多的话我也不多说了，既然我们都这样信任你，也就别推辞了，你就选一个吧？”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淑去的脸上，淑云感到巨大压力：“那早晚都是这么回事儿，我已经想好了，订在下月的初六，你们看……”
　　“好！”
　　“这个日子太好了，六六大顺嘛！”李海江笑说。
　　“我这个侄女真行，这个初六的日子是我想说的，正好还是个星期六，你们都表个态吧？”老队长说。
　　“我俩一百个同意。”老太太和陈亚秋点着头说。
　　这时，从厨房里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欢忭地眨着，二娟子拎着笤帚头倚在门框上，笑眯眯地说：“老姨，老姨夫你们可别忘了给我们买糖？”
　　“你放心吧！到时候让你们吃个够。”李军朝二娟子眨眨眼睛。
　　“调皮鬼，拾掇完就进屋吧。”带芎子对二娟子说。
　　二娟子摇摇头：“我还有工作呢！”然后把门轻轻关上。
　　李海江望着老队长笑道：“咱们的日子也定了，太满意了，黄道吉日既吉利又顺利！这次来太顺利了，该说的都唠了。和你们说，我俩吃完饭就得往家赶。”
　　老队长诚意挽留：“那哪成呢？不行，这好不容易来的，多待几天，没事我领你俩溜达溜达。”
　　李海江说：“不是我俩想待就待，李书记让我俩无论如何回去，他等着听喜讯呢。我要待几天那是过段时间的事，李书这次没来特意让我替他说声报歉，现在正是忙着下派工作组，实在抽不开身他说等到结婚无论如何都得到场。”
　　老队长拱手道：“那你替我谢谢李书记。”
　　“行，再说离下月初六就剩二十多天了，一忙伙就到，我们今天务必得到家，咱们亲里亲家的往后聚的日子有的是，不差这两天。”
　　“也倒是，如果以后你来，不按我说的时间呆的话，我就把你用锁链子锁上，看你听不听？”
　　“不要浪费锁链子，再来的话，就是打我走，我也要赖着待够了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