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作品名称:鬼地 作者:蔡凡 发布时间:2019-11-01 10:49:47 字数:5690
一晃眼,梁为军己进出向家七个多月了。代福娟再不允许刘源珍跑来跑去给孩子喂奶了。她说孩子大了该断了奶。说是已帮孩子订了牛奶。向工一瓶,为军一瓶。家中还备了奶糕和炼乳。
刘源珍一听头都大了。这得花多少钱呀?却不敢跟她提钱的事。其实,她每月给的五元钱,根本不够梁为军塞牙缝的。因为代福娟给予梁为军的全是高配制。好衣服好鞋帽以及专用儿童用品。光是那架摇床就花去向工一月工资。那时工程师的工资抵得上两三个八级工人的月收入。
由于孩子断奶要蔽开母亲。梁为军就彻底住在向家了。而后刘源珍再去接,代福娟总是找各种理由不让回。向工也在一旁笑眯眯的帮腔。再后来,梁家就仿佛没梁为军这个孩子了。
刘源珍给梁为军办周岁酒的那月,大儿子梁慧明开始上小学了。
开学的第一天,张薇娜和管素珍都来接梁慧明。为了由谁亲自把慧明送到班级。二人吵得不可开交。
刘源珍瞧着这俩孩子心道:然道闹矛盾也会有遗传?从前汪亭梅与管新梅就不对点。现在她们的女儿又是这样。
其实,薇娜来接慧明,那是昨晚刘源珍和她约好的。她说:“薇娜,明天你慧明兄弟第一天去上学。阿姨还要去送玉萍妹妹上托儿所,你就帮忙把慧明送到他的班级。”
张薇娜当即爽快答应。
今天,谁也没想到管素珍突然出现在这里。这孩子至她父母离婚后,就跟了母亲,而且还改了姓氏,随了母亲姓管。她来接慧明是她母亲教的。管新梅对女儿说:“明天你慧明弟要上学啦,你绕道去送送他。”
管素珍笑道:“您不说我也会去的。”
管新梅说:“对。你刘阿姨对咱那么好。慧明跟你上同一所学校,不去表示一下却不好。”
至从跟那人离婚后,管家母女相依为命。管新梅对女儿说话的口气都变了。听上去不像是对孩子。而是对着成年人,更像是对自己的姐妹。这使得管素珍一改孩童时的混魔性情。迅间早熟起来。观其作派就似一成年大姑娘。正因如此,打从一上学,班主任老师就任命她当了班长。今天碰着张薇娜,本不想与她争夺梁慧明,可一想到张薇娜在班上仗着有几个男生喜欢,处处与自己作对,心道:在学校碍着老师和同学的在场,沒怎么为难你。现在却是在校外。定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管素珍从心到嘴,然后从嘴变成手脚一气合成。张薇娜彻底完败。她抚着被抓痛的手腕,恍悟道:“好啊,原来你在学校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我要这事报告给老师。”
说完就抖气跑开去。管素珍拉着梁慧明的手一路跟着。她大声朝着前面的张薇娜喊:“去吧,看谁会信你!”
梁慧明瞅着管素珍面上颇有紧张,便安慰说:“薇娜姐不会去告发你的。”
管素珍鼻尖冒着汗珠盯住他问:“为啥?”
梁慧明笑道:“她说你装。可我认为你沒装。那凭什么去告你?”
管素珍扭身摸了一下梁慧明的脑袋喜道:“慧明,还是你了解姐姐我。”
其时,在梁慧明心里,这二人的份量是均等的。薇娜姐在生活上总是想着他,譬如,如果得到什么好吃或好玩的东西,她甚至不去分享妹妹,但一定会给他留一份。而素珍姐给他的应像却一直停留在从前,她在托儿所保护自己的那段日子。所以,两个姐姐他谁也不能帮。
当他与素珍快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却见薇娜啫着嘴在那等着他们。见两人过来,她快步近前拉住梁慧明另一只手。梁慧明喜滋滋的一会瞧瞧素珍,一会又看看薇娜,摇首晃颈,自豪地走进学校大门。他的眼前闪动着无数双“嫉妒茨慕恨”的目光。到底走在他两边的,一个是学校的优秀班干部,另一个则是人见人爱的美少女。
那一幕,许多年许多年后梁其远还清楚的记得。这与另外发生的一件事,成为梁慧明挥之不去的童年记忆。
开学后的第一个厂休。师娘来到梁家。
刘源珍笑着把她让进屋里。梁慧明一眼瞧见,欢喜的跑到她跟前。师娘从菜篮里掏出一包麦牙糖递给他笑问道:“在学校老师表扬你没有?”
刘源珍笑道:“他呀,糊里糊气的,老师会表扬他?班主任夏老师告诉我说,班级正上着课,这孩子内急,招呼都不打一个,扬着头就出去了。”
师娘笑道:“这使我想起他在托儿所爬墙出去捉蜻蜓的事儿。”
刘源珍说道:“不知他是怎么想的,难道真是脑子有毛病。”
师娘笑道:“胡说!他可聪明着呢。”
梁慧明闻言含笑瞅着周方玉。
师娘看着他说:“奶奶最懂慧明。”
“对,我也最懂哥哥。”梁玉萍突然插嘴说。其时,她一直蹲在师娘的菜篮边拔弄着什么。现在一开口,三个人才注意上她。
刘源珍问:“玉萍,你在干啥呢?”
梁玉萍笑道:“小鸡,小鸡。真好玩。”
刘源珍这才隐约听到篮内有动静。
师娘矮身揭开蒙在菜篮上的黑布,露出一窝子小鸡小鸭,正不安地在篮攒动。
梁玉萍一见更是喜不自禁。
师娘解释道:“刚才去集市,看见个卖鸡仔的,心道从农村出来,很久沒养这玩艺儿了。问问价钱也便宜,就每种拿了二十只。”
梁玉萍指着一边说:“奶奶,这边是鸡我认识,那么这一群呢?”
师娘笑着告诉她:“这长黄毛的是小鸭子。”
瞅见她眼馋。师娘笑道:“奶奶一样留两只给你玩好吗?”
梁玉萍赶忙拍手表示愿意。
刘源珍坚决不同意。她说:“您就别让她糟踏东西啦。这孩子匪里匪气的。小鸡小鸭到她手里,不出三天就弄死了。”
师娘回道:“我看未必。瞧得出来,这孩子特别喜欢小动物。喜欢小动物的孩子,心地都很善良。特别是女孩子。”
刘源珍不相信。
师娘笑道:“不信你就看。给她几只养着,也正好磨磨她的脾性。”
刘源珍想想也是。这才肯留下那两对鸡鸭。师娘专门挑拣一公一母让它配对。
由于接下奶奶送的鸡鸭,梁家兄妹每天回家必做的一件事,就是捧着装鸡鸭的纸箱去门前的草地上捉虫子.挖蚯蚓。
几个月过去,四只小动物在孩子们悉心喂养下迅速长大。那两只鸭子已学会自己去菜田边的水沟觅食。这一切全是梁慧明的功劳。虽然他已上小学,但却总也忘不了那条追捉红蜻蜓的小水沟。沟边的菜田引不起他任何的兴趣。无非长出些再熟识不过的丝瓜\黄瓜\西红柿之类。倒是水沟两边茂盛的野芹菜\地米菜以及不知名的花草,才能引来他的兴趣。却除这些,他更喜欢的还是那些穿飞于花草之间的红蜻蜓。打小他就对那些红色鲜艳的东西特感兴趣。而红蜻蜓的轻巧和婀娜,更是让他的喜爱插上梦的翅膀。他一次次地捉住她们,却又一次次将她释放。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直至他上初中二年纪的时候,他才蓦然搞清这是为什么。那是个夏秋之夜,他拉着张妮娜的手钻进还是这条水沟边的丝瓜地。田地里,农人用竹杆搭着高高的架子,架上爬满曲藤阔叶,坐在黄花上的丝瓜幸福地将自己悬在这翠绿的阴影之中。那时的张妮娜就似那捉在指间的红蜻蜒。他完全可以要了她,却没有。最后,只是两人将尿尿在一起,表示自己就是属于对方的。那一刻,他终于明白,放过红蜻蜒,放过张妮娜,那是他不忍心毁灭这美妙的东西。或者,他觉得自己不配。
跟着梁慧明的两只鸭子,它们可不管小主人喜欢红蜻蜓还是白蜻蜓。它们只喜欢飘在水面的浮萍,还有水下的鱼虫。时间已把它们变成一只白鸭子,还有一只花鸭子。梁慧明时常感叹,这两玩艺是不是人变的。那么远的路程,只带过两回,竟然能去回自由。还有两只鸡子,也是邪乎得不行。那只母鸡,已能下蛋。每回下完蛋就会在屋下的空地上来回踱步叫唤。每当此时,代婆婆就会跑出来喊:“小刘呀,你快出来表扬表扬吧,不然,它会一直叫下去的。”
刘源珍闻声,匆忙出来撒一把秕谷,然后又匆匆跑进屋去。她知道,倘若在门前多一停一分钟,这老太太定会喋喋不休地向她控诉那只公鸡的“罪恶行径”的。
说实话,刘源珍最近也特烦它。这畜牲也不知谁给的狠气。但凡有人从这里经过,不认男女,不管生疏,冲上去啄。人们也不跟它计效,只觉是件好玩的事情。也有被它惹烦的,飞腿就给它一脚。这货居然毫不畏惧,腾身攻击那人“上三路”,而且愈战愈勇。
代爹爹瞧见了就喊:“快跑吧!跟这畜牲,打赢了也不光彩。”
那人自觉无趣,远远的闪到一边。嘴里愤恨道:“老头!这是你的鸡?”
代爹爹和他玩笑道:“我的鸡早缩没啦。”
那人闻言大笑。脸上颜色便缓了下来。一时又不想走,便站在那与代爹爹闲话。他笑道:“活了四十几年,只见过鹅啜人。真还没瞧见鸡胆子这么肥的。”
代爹爹笑道:“它有鬼的胆子。这只是个怪胎。见过牛么?”
那人道:“这是什么话?牛谁没见过。那又怎样?”
代爹爹道:“牛那么硕壮,为啥不敢攻击小小的人类?问题就在牛的那双眼晴上。人在它的眼里就仿如天神一般巨大。相传老天为了让人可以驱使蛮牛,特地将它的眼晴做了手脚。”
那人闻言悟道:“照您的说法,这只公鸡一定生了一双将人缩小的眼睛?”
代爹爹答道:“对头。理是这么理。”
那人笑道:“但也不能由着它性儿,我迟早还会收拾它的。”
他话音刚落,那只鸡竟然迅猛地奔了过来。
那人刚要拉开架式,公鸡却不睬他,自顾跑过去,停在一个小姑娘的面前。
瞅着鸡的态度,那人估计这就是恶货的主人。便指责:“小姑娘,管好你家的鸡!”
梁玉萍不服气地白了他一眼。
晚上,梁其远把两孩子叫到身边。他要跟他俩谈公鸡的事情。这当然是刘源珍的主意。她让梁其远去谈,那是因为梁玉萍只肯听他的。
梁其远告诉这两孩子说道:“如今我们梁家可出名啦!恶名。这是因为那只公鸡。所以,我与你们的妈妈商量决定,要除去它。”
梁玉萍坚决不同意。
梁其远瞅着她。心道这回算是戳到她的痛处啦。这孩子可从沒像现在一般违拗自己。
于是就换一种说法:“不杀也可。我们可以把它还回到奶奶那。可愿意?”
“那么,能不能将它关起来养呢?”梁玉萍尽力争取。
梁其远否定道:“不行。那是关得住的东西?你妈一直都抱怨家里养这些东西邋遢。以你说法,她会同意?”
梁玉萍坚持说:“不管怎样。我也要试试。”
梁慧明也表示同意妹妹的想法。
翌日早晨。临出门之前,梁玉萍专门蹲在鸡笼前对那只公鸡说了好一会话。无非是叮嘱要听话,好好待在家中。云云。
然而,公鸡的行为让她失望了。更多的是让她心疼。当她再次看见它时,几乎不敢面对。它的羽毛上鲜血斑班,爪指破损,这都是为了走出去而付出的代价。
刘源珍叹道:“才关了一天就成这样。还是把它送走吧!”
梁玉萍依是不肯。
刘源珍怒道:“难道你想让它死?”
梁其远连连说道:“送走,送走。”
说完他就把那只鸡缚住就准备出门。梁玉萍非要跟去,梁其远好说歹说才把她劝住。
他将鸡挂在自行车把上,一路转了几圈就来到了向工程师家。
向家两口子见他过来,亲热道,想孩子啦!
梁其远摇头说道:“今天来,是请你们帮忙的。”
代福娟忙问:“帮啥忙?这是。”
梁其远将公鸡取下来扔地上。笑道:“就是它。”
代福娟出来一瞧,着实唬住了。她说:“这不是你们家座山雕吗?该不是让我替你们养着它吧?我可不敢。前几天去你们家还被它啄过。我这手呀今天还是疼的。”
梁其远就笑道:“小代,真有你的。咋就给它起这么个名字。座山雕可是威虎山的土匪头子呀。”
代福娟脸一红。笑道:“说漏了嘴。这附近的孩子都这么叫它。还有那张家奶奶......”
梁其远知她说的是张小巧的母亲。附近的孩子背地里都称她地主婆。住在这里的人沒几个不怕她的。现在听代福娟把自家公鸡与她扯在一起,相提并论。就更坚定了他的想法。
梁其远说:“小代,不是让你养它,是要你为民除害。”
代福娟慌忙摆手道:“没那么严重。没那么严重。”
梁其远就把实际情况对他们说了。
代福娟心慌道:“我可不敢杀它。说不好它是什么煞星下凡呢。”
向工笑道:“胡说。”
梁其远笑道:“不用你们动手。我来。你们只需消灭它。在我的家乡,雄鸡炖蘑菇可算大补呀!”
干完一切。梁其远回到家中。刘源珍故意大了嗓门问:“送去啦?”
梁其远眨了眨眼笑道:“送了。奶奶可高兴哩。”
梁玉萍就问:“奶奶家的公鸡欺负它吗?”
“它那么凶猛,谁敢欺负。”梁其远煞有其事的说。
梁玉萍不放心地问这问那。未了又说:“明天我就看它。”
夜里,刘源珍问梁其远说:“怎么办?”
梁其远疑道:“什么怎么办?”
刘源珍道:“你们家小魔王要到师娘那瞧她的公鸡。”
梁其远不以为然地说:“那有什么。小孩子还不好哄。拖个几回,时间久了不就忘了。”
刘源珍否认道:“才不。她要干什么事情,定然是会做到的。自己的闺女自己不清楚?”
梁其远点头称是。
刘源珍道:“所以师娘那一定得对好口径。”
后来,梁玉萍终于还是没能去瞧她的公鸡。因为她又被另外事情困挠。
至从公鸡“离开”后,那只母鸡再也不下蛋,而且成天病怏怏的样子,后来干脆窝在鸡笼里不出去了。
梁玉萍想尽办法弄些她认为好吃的东西喂它。仍是提不起精神。
鸡的事情没完,他们家那只白色的鸭子也出了事。
那天,梁家兄妹正在门前走廊上吃晚饭。远远地看见自家的两只鸭子一前一后向这边徊来。
梁玉萍端着饭碗迎上去。等它们到了跟前,将碗里的菜饭拔到地上,她担心它们在外面没吃饱。沒承想,这两鸭子都不动嘴。花鸭一个劲地缩动颈脖叫唤。在这叫唤声中,白鸭突然窝在地上不动了。梁玉萍慌忙将碗顿在道边,跑过去捧起它的身子,想让它站起来。试了几次却不能做到。梁玉萍一下就慌了。她翻转它的身子想要查个究竟。突然,她的眼光定在白鸭的尾部,那块儿堆着一大坨它的内脏,肉白血红。梁玉萍蓦地将它抱在怀里失声痛哭。
梁慧明首先跑到她跟前,急着问发生了什么。梁玉萍却不理会,只顾大声嚎哭。
刘源珍在屋里听到哭声,害怕梁玉萍发生什么事情,慌忙地奔出门来。她边走边问道:“谁又惹你哪?哭得这么惨。”
梁玉萍却只管哭。
刘源珍夺下她怀里的白鸭。她也看到了女儿看到的东西。她已知道女儿为什么哭。
白鸭定然是被车轧了。很严重。很严重。刘源珍心里很难想像它是凭着什么捱到家的。不知不觉地,她的眼泪就淌流下来。
梁慧明从母亲手里接过白鸭时,发现它已经永远闭上了眼晴。
后来在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梁慧明写了一篇作文,名字就叫《我的白鸭》。语文老师把他的文章在班上当范文读的时候说,我是流着泪水看完的。
梁慧明当时写这篇作文时,为了突出主题,就把妹妹的故事“嫁接”在自己身上。
白鸭死后,梁玉萍不管不顾,定要找个好地方将它埋了。
梁慧明在文章中写到:当时,一碗鸭肉对于普通家庭就是奢望。只有过年时才能吃到它。父亲趁着夜深人静,偷偷地摸出去刨出那只白鸭,虽然,都有气味了,但他硬是忍了三天,然后去市集买来一只瘦鸭,借着它的名义将我的白鸭吃进了全家人嘴里......
后来,梁慧明的这篇作文被学校推荐参加武昌地区小学生作文竟赛,获得一等奖。
为了鼓励孩子,梁其远当着全家人的面,他把梁慧明的获奖证明和自己的军功章放在一起收好。他说:这两件东西才是我们梁家最宝贵最宝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