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北京的市政建设发展很快，为了方便群众的生活，政府开始为居民安装自来水，每个院子装一个水龙头。这是件大好事，可也有个别人不领情，要是在自家门口动土挖沟，还甩咧子。为了顺利安装，区政府让各派出所调解矛盾，杜文泉不敢怠慢，到每个院子做工作，没少劳神。
　　周家大院原本有一个压水机，因水位越来越低，经常压不出水。现在好了，接通了自来水，就再也不用为水犯愁了。工人师傅在前院挖沟的时候，周霞一直盯着，倒也没出难题，还一反常态地招呼施工人员喝水，抽烟。其实，她是担心水管沟离西配房太近，暴露周家的秘密。
　　杜母眼睛不好，杜文泉又没白没黑地忙，大都是刘长禄和魏全友挑水时顺便给杜家的水缸挑满。胡同口挖了主管道沟，二愣子没法干活，就过来义务帮忙。二愣子对施工队长说：“我说师傅，西配房是杜所长家，他们家老太太眼睛看不见，您看能不能单给他们家接个水龙头？”
　　施工队长为难地：“这恐怕不行，外接得多用管子、弯头、三通和水龙头，我做不了主。”
　　二愣子：“额外的东西我出，不让您为难。”
　　施工队长：“那成。”
　　二愣子见施工队长同意了，马上拿来铁锨和铁镐开始在西配房门前挖沟。正挖着，周霞端着饭碗急匆匆走出房门。
　　周霞：“二愣子，你干吗呢？”
　　二愣子瞥了周霞一眼：“挖沟接水管。”
　　周霞顿时脸色大变：“啥？接水管？你往哪接？”
　　二愣子：“当然是给杜婶儿家接水管啦，这是魏大嫂和大伙商定的，杜婶儿眼睛看不见，把自来水接到屋里，用着方便。”
　　周霞：“不许接！我说二愣子，你这马屁拍得可够响啊！你咋不张罗给别人家接水管呢？”
　　二愣子：“你说我拍马屁，我就拍了。杜所长一心一意为老百姓办事，我们为他家做点事，有良心的人都会赞成。
　　周霞提高了嗓门：“这周家大院是我们周家的，在我们家院子里动土，你经过谁了？”
　　二愣子：“你少跟我扯里根楞，现如今解放了，周家大院的事，居委会说了算。”
　　周霞：“我明白了，原来是杜文泉假公济私，让居委会做主，由你这个马屁精为他谋私。行啊，要接都接，只给他家接就是不成！”
　　杜母颤颤巍巍地走出自家房门：“二愣子，大伙的心意我领了，这个水管子我们家不能单接。”
　　二愣子：“杜婶儿，您就甭管了。”
　　杜母：“不行，文泉要是知道了，不会答应。”
　　二愣子：“这事不关文泉的事儿。”
　　周霞：“杜嫂，你可不能不管啊。这要是让上面知道了，一准儿认定是文泉的主意，以权谋私那是要挨枪子的。前两年崩的刘青山、张子善，你知道吧？就是因为他们私心重，占公家便宜。”
　　杜母：“小姑奶奶，我知道。”
　　周霞肯定要阻止给杜家接水管，因为往屋里接管子就得往下挖沟，那样周家的密室就会暴露。然而二愣子却根本不把她的话放在眼里，几镐下去，就刨到了石头。周霞把饭碗一摔，坐在地上哭嚎起来。
　　周霞：“你刨吧，我就不信你敢往我脑袋上刨！”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二愣子举着铁镐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候魏大嫂和几个居委会的人闻讯赶来，魏大嫂看着撒泼打滚的周霞：“我说周霞啊，你是不是忘了上次为啥拘留你的？那个货郎可还没抓着呢！”
　　周霞停止了打滚：“你少吓唬我，这是两码事。”
　　魏大嫂：“你阻止接水管，就是搞破坏，就是跟政府作对。”
　　周霞：“我没有跟政府作对，我是看不惯有人搞特殊化。”
　　魏大嫂：“这是居委会的决定，居委会归谁领导？归区政府，你跟居委会作对，就是跟区政府作对。”
　　周霞愣了一下，随后又打起滚：“我不活了，我没法儿活了啊！”
　　杜文泉和几名干警走了进来。
　　杜文泉：“出了啥事？”
　　二愣子：“杜所长，周霞搞破坏。”
　　魏大嫂：“杜所长，她对抗居委会，就该把她抓起来。”
　　周霞哭喊着：“文泉，我冤枉，冤枉啊！”
　　杜文泉：“好了，你先别哭了。撒泼打滚丢不丢人？”
　　周霞：“照他们这个做法，你家接水管子，我家也接水管子，周家大院还不得挖散了架？老人们常说，宅院里的土是不能随便动的，惹恼了太岁，院里住的人都得倒霉。”
　　杜文泉：“小姑奶奶，你这可是散布封建迷信啊。接水管子是为了改善人民群众的生活，这是天大的好事，太岁也不敢说个不字。”
　　周霞依旧哭喊着：“周家大院要毁了，我们周家要完了……”
　　杜文泉：“你要是再闹，我可要对你采取措施啦。”
　　这时，张秋芬走过来，悄悄对杜文泉耳语：“大雷他爷爷叫你呢。”
　　杜文泉点点头，跟着张秋芬去了刘家。
　　杜文泉进屋后，刘父小声跟他说：“文泉，小姑奶奶是个滚刀肉，你甭跟她生气。我听出子丑寅卯了，她就是反对你们家单接水管子。要我说，你们家暂时先甭接了。”
　　杜文泉：“我们家单接水管子？”
　　刘父点点头：“老魏家的跟我们大伙商量，把水管子接你家屋里，你妈用着方便。”
　　杜文泉：“这不瞎胡闹吗？我是所长，哪能搞这个特殊？好了刘叔，我知道了。”
　　刘父：“你就说这是老宅子，动土容易伤了风水。”
　　杜文泉：“嗯，我知道了。”说着，快步走了出去。
　　杜文泉来到周霞身边：“小姑奶奶，您别闹了，我们家不接水管子。”
　　周霞：“你说啥？”
　　杜文泉：“我们家不单独接水管子。”
　　周霞爬起来掸了掸衣服：“当真？”
　　杜文泉：“我是所长，啥时候说过假话？”
　　魏大嫂：“杜所长，你可不能……”
　　杜文泉打断魏大嫂：“魏大嫂，您和大伙的心意我领了，但是我们家不能单接啊！我是党员，是干部，不能搞这个特殊。”
　　二愣子：“我们是考虑杜婶，尤其是冬天，冻了冰容易摔跤。”
　　杜文泉：“二愣子哥，兄弟谢谢你们了！这件事你们就听我的吧，不然我会犯错误的。”
　　周霞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傻站在那里，说不出话。
　　杜文泉：“大伙都散了吧，别影响工人师傅干活。”
　　众人都散了，只有魏大嫂和二愣子没走。
　　说着，杜文泉拿起铁锨，把二愣子刨开的地填平，然后又踩实。
　　杜文泉：“小姑奶奶，等师傅们干完活，咱往这里浇点水，再夯实了，就没事了。刚才我刘叔说了，周家大院是百年老宅，地基是整体结构，能不动就尽量不动。”
　　周广源快步走进院子，他接到韩玉萍的电话就立马赶了回来。
　　周广源：“文泉，事情我都知道了，伯母眼睛看不见，单接个自来水是应该的。（转身对周霞）小姑，今儿个这事是您不对，您就别闹了。而且我也打听过了，这事文泉并不知情。”
　　周霞：“我……”
　　周广源：“好啦，您啥都不要说了，今天的事儿我做主。文泉，就让师傅们给你家接吧。”
　　杜文泉：“广源，谢谢你的好意，但是这个水管子不能接。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我是党员，又是干部，不能搞这个特殊。”
　　魏大嫂和二愣子都赞赏地看着杜文泉，周广源赞叹道：“我之所以拥护共产党，就因为共产党一心为公，没私心。”
　　自来水风波就这样过去了，这件事让周霞很是疑惑，因为不可能是杜文泉怕了她，那又是为啥呢？周霞找不到答案。
　　
　　这天是礼拜天，一个东北战友从老家给杜文泉寄来一包关东烟叶，杜文泉把刘长禄和魏全友叫过来，给他们每人分了一些，三人抽着关东烟在杜家门口闲聊天。
　　刘长禄嘬了一大口卷烟：“真地道，太有劲了。”
　　魏全友也嘬了一大口，顿时咳嗽起来：“不行，不行，劲儿忒大，大口抽还真受不了。”
　　杜文泉：“一口是一口，这才过瘾嘛。”
　　刘长禄：“是啊。”
　　杜文泉：“现如今时兴抽烟卷，我还是喜欢抽旱烟。”
　　魏全友：“现在啥都在变，就拿咱京城说吧，变化简直太大了！”
　　刘长禄：“是啊，我们古建公司才几年的工夫，就从几十人的工程队，变成了几千人的公司。”
　　杜文泉：“这才哪到哪啊？用不了几年，北京的高楼大厦就都起来了，赶超英美，小菜一碟。”
　　魏全友：“还是共产党领导得好，想想旧社会，真是大不一样啊！”
　　杜文泉：“是啊，往远里说，清朝腐败无能，被列强瓜分。鸦片战争，甲午海战失败后，中国成了半封建半殖民地。尤其是八国联军的入侵，让北京城惨遭洗劫，连圆明园都烧没了。后来清朝垮台，建立了民国，说是建立民族、民权、民生的民主国家，却被蒋宋孔陈四大家族把持着，依旧是民不聊生。往近里说，由于国民党的不抵抗政策，让小日本得寸进尺，险些丢了全中国。八年抗战，牺牲了多少人，好不容易小日本被赶走了，蒋介石反动派又发动了内战。他们不顾百姓的死活，代表的是地主资本家的利益，他们腐败透顶，不得民心，最终被毛主席领导的人民解放军打败了。所以说，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现如今北京成了我们的首都，建设新中国首先要建设好北京城。”
　　刘长禄：“文泉懂得就是多。”
　　魏全友：“是啊，他给我们上政治课，我们可爱听了。”
　　杜文泉：“你们要多关心政治，不然跟不上形势，容易犯错误。就拿接水管子这件事说吧，怎么能单给我们家接呢？这是原则问题，是政治，马虎不得啊！”
　　刘长禄：“嗯，知道了。”
　　魏全友：“后来我说我们家那口子了，她就会添乱。”
　　杜文泉：“魏大嫂也是好心，就是头脑简单了点儿。”
　　刘长禄：“文泉，你听说了吗？要建新北京了。”
　　杜文泉：“是啊，已经正式传达了。部队各兵种的司令部都搬到城外，就在复兴门西边儿的公主坟一带，城里只留几个总部。”
　　刘长禄：“还是上边考虑得周到，和平时期，城里没必要住那么多部队。”
　　周广源从自家走出来，显然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周广源：“长禄哥说得是，京城里最好不要大兴土木，尽量保持原貌，也不枉京城的和平解放。”
　　杜文泉：“我们孟局长说了，北京城举世无双，是国家的巨大财富，我们要好好珍惜。”
　　周广源：“孟局长有远见，是个好领导啊！”
　　自从杜文泉回来，这还是他和周广源头一次这样心平气和地聊天。刘长禄和魏全友都感到很意外，赶忙给周广源让地方。周广源也很想坐下来跟他们一起聊聊天，可杜文泉没有让他坐下的意思。他正在进退两难之时，陈燕春端着茶壶和几个茶杯出来。
　　陈燕春：“广源，一起喝杯茶吧。”
　　杜文泉：“你要是没事就坐下聊会吧。”
　　周广源：“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陈燕春：“听说你天津的二姑来了？”
　　周广源：“嗯，昨天下午到的。”
　　陈燕春：“打算住几天？”
　　周广源：“好不容易来一趟，可能多住些日子。”
　　陈燕春：“让她去趟派出所，把临时户口上了。”
　　周广源：“是啊，你要是不说，我还真忘了。”
　　杜文泉：“上边有规定，超过三天的外来人口，都要上临时户口。”
　　周广源：“嗯，这个我知道，是我疏忽了。”
　　陈燕春：“你们聊，我给你们烧水去。”
　　几个人点点头，继续聊天。
　　杜文泉：“你们雅玉轩的生意咋样啊？”
　　周广源：“社会安稳了，生意比以前强多了，还是公私合营好。”
　　杜文泉：“应该说，这是社会主义的优越性。”
　　周广源点点头：“确实是。”
　　见两人聊得还算和气，魏全友和刘长禄都没插话，只是闷头抽烟。周广源看着他们一根接一根地卷着抽，也来了兴致。
　　周广源：“长禄哥，听说这是关东烟，您帮我卷一根，让我也尝尝。”
　　刘长禄：“你不是不会抽吗？”
　　周广源：“店里的工人大都抽烟，我偶尔也抽一根。”
　　杜文泉：“这烟可劲大，你最好靠着墙抽。”
　　周广源笑了：“不至于吧？”
　　杜文泉严肃地：“不信你就试试，当心把你顶一跟头。”
　　刘长禄把烟卷好递给周广源，魏全友给他点着：“文泉没吓唬你，你真得有个准备。”
　　周广源吸了一口，真往后仰了下去，刘长禄赶忙扶住了他。
　　周广源：“我的妈呀，还真往后顶啊！”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