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转瞬，半年多过去了。周家大院里四户人家，都添了人口。
　　先是张秋芬生了个女孩，取名刘翠玲；随即魏家的五丫头出生，名字都懒得取了。杜文泉开始担忧起来，都说生孩子男女扎堆，连着两个女孩子出生，他很担心自家也生女孩。刘母总看陈燕春的肚子，说是上怀，一准儿是个大胖小子；加之陈燕春总想吃酸的，酸儿辣女嘛。刘母这样一说，杜文泉又宽心了，他搓火了几年，要是生个大胖小子，他就能扬眉吐气了。
　　结果事与愿违，陈燕春也生了个女孩。虽然有些遗憾，杜母依旧很高兴，说头生女孩是福分，用不了几年就可以帮着家里干活了。杜文泉心里不太乐意，也不敢表现出来。原本说好了请一天假，结果孩子一落地，他便借口所里有事，骑上自行车去上班了。更让杜文泉搓火的是，十天后韩玉萍生了个男孩。
　　孟局长看出杜文泉不高兴，悄悄叮嘱他，万不可流露出来，否则会让陈燕春伤心的。杜文泉狡辩说没有不高兴，主要是怕伤了母亲的心，也担心杜家绝了后——杜家香火太弱，毕竟是三代单传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杜文泉的头脑中的封建残余还没完全肃清。
　　现在周家和刘家都已儿女双全，自然都欢天喜地，尤其是周广源，算是为周家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任务。周霞不会伺候孩子，周广源又过于贪玩，这样就苦了柔弱的韩玉萍。幸好韩家还有个丫鬟，时不时地陪着韩母过来帮几天，否则里里外外更乱套了。
　　周广源带着全家人到天桥听大鼓，兰晓竹对周广源的大女儿周蓉非常喜爱，执意要做周蓉的干妈；还说等周蓉再长大一些，就叫周蓉跟着她学唱大鼓。周家人自然很高兴，尤其是周霞，因为兰晓竹已红遍了京城，认识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攀上这样一个亲戚，对周家没坏处。
　　自一九四九年中国曲艺家协会（前身为中国曲艺改进协会筹备委员会）成立后，兰晓竹就是该协会的委员，而且是最年轻的委员。政治地位的提高，让兰晓竹更加拥护共产党，因为在旧社会唱戏的没有地位，属于下九流。现在，兰晓竹不仅定期在戏园子里演出，还经常到工厂、农村、机关、学校和部队演出，所到之处都受到热烈的欢迎。兰晓竹经常上报纸，还被评为优秀文艺工作者。
　　兰晓竹比以前忙多了，周广源有了两个孩子，听戏的时间也少了。虽说他跟兰晓竹接触得少了，但是两个人的友谊并没有减弱。韩玉萍相信周广源和兰晓竹是清白的，所以也跟兰晓竹成了好姐妹。认了周蓉做干女儿后，兰晓竹偶尔去周家大院看望周蓉，每次都给周蓉买玩具和糖果。兰晓竹工资高，特舍得给周蓉花钱，弄得周广源很是过意不去。兰晓竹总是笑着说，“给我干女儿花钱应当应分，等我老了还指望周蓉给我养老呢”。
　　兰晓竹来得多了，跟周家大院的人也都熟识了。见怪不怪，杜文泉见兰晓竹跟周广源坦坦荡荡，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兰晓竹来给周家送国庆汇演的票，顺便给了杜文泉几张，杜文泉还带着一家人去看了。听了兰晓竹的大鼓后，杜文泉心里说，难怪周广源喜欢听兰晓竹的大鼓，她唱得就是好听。杜文泉就是太忙，不然也会经常去听的。
　　杜文泉的女儿叫杜红，为取这个名字，陈燕春还跟他吵了一架。陈燕春觉得只取一个“红”字，太单调。杜文泉却认为“红”字象征着革命。陈燕春拗不过他，只好暂时先这样叫着，等到孩子上学时，再改名字。陈燕春是户籍警，改名字很方便。
　　杜文泉越来越喜欢刘大雷，刘大雷也跟他很投缘，只要他一休息，刘大雷就跟在他屁股后面，因为杜文泉屁股后面挂着盒子枪。杜文泉说这是真家伙，不能给他玩，便给他做了个木头的，还用墨汁染了，从远处看很像真的。这把木头手枪成了刘大雷的最爱，睡觉都抱着。
　　这天晚上，杜文泉和刘长禄练完功，两人坐在后院闲聊。
　　杜文泉：“长禄哥，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
　　刘长禄递给杜文泉一张卷烟纸：“啥事？说吧。”
　　杜文泉一边卷烟，一边说：“别看大雷挺淘的，可这孩子机灵，将来能成大事，我可把他当半个儿培养了啊。”
　　杜文泉的话很明白，一个女婿半个儿嘛，这是要跟刘家结娃娃亲。刘长禄自然也听出了他的意思，但刘长禄笑了笑没有说话。
　　杜文泉点着卷烟，不解地看着刘长禄：“长禄哥，你咋不说话？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家杜红配不上大雷？”
　　刘长禄：“不……不是。”
　　杜文泉：“那是什么？你别吞吞吐吐的成不？”
　　刘长禄：“是这样的。前不久广源跟我念叨了，他也很喜欢大雷，他说在前面了。”
　　杜文泉瞪起眼珠子：“长禄哥，你好糊涂呀！你这是要毁了大雷啊！你好好想想，他们家是啥成份？大雷要是跟他们家有瓜葛，这辈子就甭想去当兵。”
　　刘长禄：“有这么严重吗？”
　　杜文泉：“你把‘吗’字撇一边去，现在干啥都讲成份，你们修缮队进紫禁城都讲成份；你看看你手下的人，有哪个是地主资本家出身？”
　　刘长禄：“没有。”
　　杜文泉：“这不就结了？你赶紧找机会跟周广源说，让他趁早断了念想。”
　　刘长禄：“可我咋说啊？”
　　杜文泉：“你就说，我收大雷做徒弟了，我不同意。”
　　刘长禄：“这……”
　　杜文泉：“什么这啊那的，就这么说。”
　　刘长禄点点头，表情很尴尬。
　　
　　周广源跟刘长禄攀娃娃亲的时候，给了刘大雷一个纯银的麒麟锁，刘家人当时很难为情，因为刘家没有值钱的东西送给周蓉。
　　次日晚，刘长禄吃了晚饭带着麒麟锁来到周家门口，犹豫了半天，还是没好意思上前敲门。刘长禄是个嘴笨的厚道人，总觉得反悔的事难以启齿；可是他又不得不说，如果不说，杜文泉很可能亲自找周广源说。他们原本就有隔阂，要是让杜文泉说出来，两个人准得吵起来。
　　周广源吃了晚饭，想出去遛弯，见刘长禄站在门口，很是诧异。
　　周广源：“长禄哥，是找我吗？”
　　刘长禄走近周广源，把麒麟锁塞给周广源：“广源，现在是新社会了，不兴旧社会那一套了，娃娃亲的事还是算了吧。”
　　周广源愣住了：“是不是有谁说什么了？”
　　刘长禄：“没……没人说。”
　　周广源：“那是为啥？”
　　刘长禄：“新社会不时兴包办，还是等孩子大了再说吧。”
　　周广源：“好吧，那就当我没说过这事儿，麒麟锁就让大雷带着玩儿吧。”
　　刘长禄：“不不不，你还是收起来吧。”说完，转身回了自己家。
　　周广源愣了一会，无奈地摇了摇头。周广源拿着麒麟锁回到屋里，正在剔着牙听收音机的周霞看了眼周广源手里的麒麟锁。
　　周霞：“人家给退回来了？我就说嘛，你这是热脸贴人家的凉屁股。”
　　周广源：“说得好好儿的，咋说变就变了呢？”
　　周霞：“用大脚豆想都想得出来，一准儿是文泉那小子从中使坏了。”
　　周广源：“您可别瞎猜，这事跟人家挨不上边儿。”
　　周霞：“要不是他横插一杠子，长禄能出尔反尔？我早就说了，只要杜家住在周家大院，咱就甭想过舒坦日子。”
　　周广源：“行啦小姑，您就少说两句吧。一个院儿住着，尽量找好儿，何况人家也没为难咱们。”
　　周霞：“还要咋为难？他跟刘家和魏家走得多近，就晾着咱们。”
　　周广源：“您也太夸张了，我倒觉得近来他和气多了，见了面主动跟咱们打招呼。”
　　周霞：“住着咱的房，难不成咱还要上赶着他？”
　　韩玉萍：“小姑，是您太敏感了。现在文泉对咱挺随和的，有时候还逗咱孩子呢。”
　　周霞：“我见他总给刘家和魏家的孩子糖果，啥时候给过咱家孩子？”
　　韩玉萍：“咱不是也没给过他家孩子吗？”
　　周霞：“还是甭给的好，要是吃出个好歹来，那还不讹上咱？”
　　周广源：“不远不近，不卑不亢，就这样处着，挺好。”
　　周霞：“你呀，就是个窝囊废，不敢惹人家。”
　　周广源：“人家又没难为我，我惹人家干吗？还是那句话，一笑泯恩仇。凡事看淡一点儿，就没烦恼了。好了，我吃得有点多，得出去溜达溜达。”说完走了出去。
　　周霞明显偏着侄子周轩，她认为周轩是周家的未来和希望。周轩被她惯得很没规矩，刚会走路就跟别的孩子争抢东西。又因为周霞护犊子，另外三家的孩子都不敢跟周轩亲近。张秋芬总叮嘱刘大雷，不许惹周轩，要是惹了，无论对错都要打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