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周霞被警察带走的事很快传开了，韩玉萍得知后赶忙给周广源打电话，周广源立即赶到了派出所。
　　杜文泉接待了周广源，把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下，周广源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杜文泉之所以不隐瞒案情，就是想观察一下周广源的反应，好判断周广源是否也牵涉其中。尔后，他又安排周广源跟周霞见面，继续在窗外观察。
　　周霞一见周广源便哭了起来，说自己糊涂，给周家惹了大祸，对不起列祖列宗。周广源虽然很生气，看到她这么伤心，也不好再斥责她了。
　　周广源皱着眉头：“说您就是不听，现在好了，摊上特务罪名了，我是救不了您啦！”
　　周霞继续哭着：“我哪知道那个货郎是特务啊？我要知道，你就是借我十个胆儿，我也不敢跟他接触啊！”
　　周广源：“您要把事情的经过，如实跟政府说，争取宽大处理。”
　　周霞：“我一句假话都没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我敢不说实话吗？广源，你好好求求文泉，让他念咱们几辈人的交情，留我一条命。往后我再也不跟他对着干了，再也不撵他们了。”
　　周广源：“好吧，你先写着，我试试看吧。”
　　周广源出了办公室，杜文泉让他跟着去了所长办公室。
　　周广源恳求杜文泉从轻发落，杜文泉对此事已经有了大致的判断，同意周广源把周霞保释出去。但是在没有抓到货郎之前，他们姑侄俩都不能外出，尤其是周霞，每天必须到居民委员会报到一次。周广源连连点头答应，而且他希望多关周霞几天，让她好好反省反省。杜文泉说，没有证据证明她是特务，我们就不能限制她的人身自由。这件事又让周广源对杜文泉刮目相看，杜文泉做人坦荡，公私分明，是非分明。
　　在写下保证书后，杜文泉让周广源把周霞带走了。临出门，周广源和周霞先后给杜文泉鞠了躬。
　　陈燕春没想到杜文泉同意保释周霞。当晚临睡前，她问杜文泉为啥把周霞放了，在事情没有弄清之前，可以拘留她啊。杜文泉说，他相信自己的判断，首先周广源不知情，其次周霞并不知道货郎是特务，基于这两点，说明周广源和周霞跟货郎没有关系。
　　陈燕春依偎着杜文泉：“文泉，对不起，以前我低看了你的心胸。你能有这样的心胸，我真的很高兴。”
　　杜文泉抚摸着陈燕春的脸蛋：“傻媳妇，党培养我小十年了，我要是再没有点心胸，对得起党吗？”
　　陈燕春：“以后遇到事，我都听你的，再也不跟你矫情啦。”
　　杜文泉：“燕春儿同志，那可不行啊！我哪儿做得不对了，你就得说，原则还是要讲的。”
　　陈燕春：“那好吧，我听你的。”
　　
　　魏大嫂组织妇女响应政府号召，宣传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动员本街道的群众为抗美援朝捐钱捐物。
　　一位妇女对魏大嫂说：“周家是大户，他们家要是能带头捐，就能带动其他的富裕人家。”
　　魏大嫂为难地：“你说的是，可周霞是个滚刀肉，我跟她又有矛盾，我要是去说，肯定不行。”
　　妇女：“你甭露面，我们去说。”
　　魏大嫂想了想：“算了吧，要去还是我去吧，她多少还怵我点儿。”
　　魏大嫂带领宣传组来到周家大院，直接去找周霞。周霞现在正在被居民委员会监督期间，自然是笑脸相迎：“几位找我有事儿？”
　　魏大嫂尽量做出笑脸：“现如今全国都在支持抗美援朝，美国人若占领了朝鲜，咱中国也危险。现在人民志愿军已经打到了三八线，美国鬼子快完蛋了。政府号召全国人民捐钱捐物，你们周家怎么也不表示表示啊？我想啊，你们周家也不愿意做落后分子吧？”
　　周霞皱了下眉头，但随即又换成笑脸：“魏副主任，瞧你说的，‘三反五反’我们积极参加，公私合营我们积极响应，我们哪能落后呢？！你们都知道，我们广源曾经参加过抗日活动，这个杜所长和陈燕春可以作证。”
　　魏大嫂：“周霞，过去的事我清楚，还是说眼下吧。你们要是不捐，我们也不勉强，全凭自愿。我们魏家、杜家和刘家都捐了，就剩下你们周家了，你就看着办吧。”
　　魏大嫂说完，示意大家往外走。
　　周霞赶忙出来拦住大家：“别走，我们捐。”说着，从裤兜里掏出布钱包，抽出两张钞票递给了魏大嫂。
　　魏大嫂收下钱，掏出小本本，记下。
　　魏大嫂等人离开后，周霞低声骂道：“魏婆子你个挨千刀的，我现在走背字不跟你较劲，等我缓过来，看我咋收拾你！”
　　韩玉萍把周霞拉回屋里：“小姑，破财免灾，您还是少说两句吧，当心祸从口出啊！”
　　周广源下班回来后，周霞把被逼捐款的事说了，周广源不仅没安慰她，还说她思想落后。周霞得知周广源在店里也捐了款，不禁连声叹气，说她要是知道，就不会再捐了。
　　周广源：“小姑，多捐一份也是应该的，没有那些挨冻受饿的志愿军战士，没有那些牺牲在朝鲜战场的烈士，我们能踏踏实实过日子吗？”
　　周霞：“得，我说不过你。”
　　周广源把目光转向韩玉萍：“玉萍，往后你陪小姑多听听新闻，多了解点国家大事，思想不进步不成啊！”
　　韩玉萍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夜里，周霞独自在后院的祠堂里点上蜡烛，焚起香，跪着祷告：“列祖列宗啊，求你们保佑保佑周家的子孙后代吧……”
　　周广源心里不踏实，想过来再劝劝周霞，见祠堂里有光亮，知道周霞又在整故事。周霞流着泪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这要是让人听见，那还了得？周广源进来后，立刻吹灭蜡烛，捻灭了香，然后将周霞拉起来。
　　周广源：“小姑，您可别再胡言乱语啦，要是再被人举报了，我可保不了您啦。以后不许再烧香磕头，这是封建迷信，也会被打倒的。好了，赶紧回屋休息吧。”说着，将周霞拉出了祠堂。
　　周霞心里憋屈，躺在床上思念哥嫂：哥，嫂，你们啥时候回来啊？这个家我是无能为力了！原本盼着第三次世界大战打起来，你们就能回来了，可没想美国佬也这么怂包，老蒋反攻大陆也成了空话。
　　
　　杜文泉向孟局长汇报完工作，孟局长请他吃工作餐，窝头稀粥咸菜。
　　杜文泉：“老领导，您午饭也吃这个？”
　　孟局长：“新中国才建立几年，我们面临着很多困难，寻常百姓家连这个都吃不上呢。”
　　杜文泉：“是啊，我们院儿魏全友和刘长禄两家就吃不上，每顿得搭配着吃红薯和胡萝卜。”
　　孟局长：“全国保障北京供应，北京还不能人人吃饱，全国的情况就可想而知了啊！现在粮食和蔬菜供应紧张，所以号召我们发展经济，保障供给，一定要尽快解决老百姓的温饱问题。”
　　杜文泉：“是啊，解决不了温饱问题，就不能体现社会主义的优越。”
　　看着刘家和魏家日子过得紧巴，杜文泉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和陈燕春把节省下的粮食给他们，可他们说啥也不要。
　　这天晚上，杜文泉和刘长禄切磋完武艺，杜文泉对刘长禄说：“长禄哥，国家遇到了暂时的困难，咱们得自己想辙啊。”
　　刘长禄叹息着：“该想的辙都想了，紫禁城里的野菜都让我挖干净了。”
　　杜文泉：“你看看这花坛，要是改种蔬菜，足够咱几家子吃的。要是再养点鸡和兔子，也能有蛋有肉吃，你说是不？”
　　刘长禄苦笑着说：“主意是不错，可小姑奶奶不会同意啊。”
　　杜文泉：“她不是去天津看二姑奶奶了吗？她请假说可能得去两个多月，趁这个机会先干起来，等她回来，菜都长起来了。”
　　刘长禄：“这里毕竟是周家的产业，咱不打招呼就干，合适吗？”
　　杜文泉：“我跟周广源打招呼，只要他答应，就不怕周霞闹。”
　　刘长禄：“成，那你说去吧。”
　　杜文泉跟周广源一说，周广源答应得很爽快，还说他不会种地，种子肥料钱由他掏，到时候让他们吃菜就成。杜文泉第一次对他有了笑模样，并表扬他思想进步很大。
　　礼拜天天不亮，杜文泉和刘长禄就干上了。先把花坛清理，然后翻地，一早晨就把菜地整好了。然后两个人借了二愣子的排子车，到阜成门外的农村买了肥料和菜种，当天就施了肥，浇了水，几天后就分别中了韭菜、菠菜和水萝卜，还种了土豆、茄子和黄瓜等。随后，杜文泉和刘长禄又分别垒了鸡舍和兔子窝，在集市上买来小鸡和小兔，养了起来。
　　看着各种蔬菜陆续出了苗，几家人都笑得合不拢嘴，一下了班，众人都习惯到菜地转转。最先收获的是菠菜，凉拌、爆炒，或是蒸菜团子，每家都管够。杜文泉想，如果每家每户都这样做，将空闲地方利用起来，能给国家减少很多负担啊。
　　韩玉萍爱干净，又喜欢清净，虽然对种菜和养鸡养兔不赞成，但周广源答应了，她也不好说什么。她就是担心周霞，怕周霞回来闹事。
　　这天。周霞打来长途电话，问家里一切可好，韩玉萍说都很好，让她不必担忧。周霞又问后院的花坛是否及时浇水，这下韩玉萍卡壳了。在周霞的逼问下，韩玉萍只好实话实说。周霞一听就火了：“他们也忒过分了吧？咱周家大院不姓杜，更不姓刘！好了，挂了吧，我这就买火车票回去！”
　　周霞回到了周家大院，放下行李就去了后院。看着菜地和鸡舍兔子窝，一头撞死的心都有。她抄起一把铁锨就要铲菜地，被韩玉萍拼命拦住。
　　韩玉萍：“小姑，您千万别冲动啊！”
　　周霞：“只要我还没死，就不能让外人骑着脖子拉屎！咱这周家大院还没改姓呢，轮不到别人由着性子来！想养鸡养兔子种菜，行啊，回农村去呀！好好的花坛给毁了，还让人活不让人活啊？”
　　韩玉萍：“已经这样了，您就忍忍吧。再者说了，他们也跟广源商量了，广源也赞成。”
　　正说着，周广源过来了。韩玉萍给他打电话说周霞马上回来，他估计周霞得闹，就请假提前下班了。周霞看到周广源，指着鼻子骂开了。
　　周霞：“你个败家玩意儿，人家毁咱，你就由着人家，你就是个怂蛋包！”
　　周广源：“骂，您接着骂。”
　　周霞：“骂你是轻的，要不是玉萍在，我大耳帖子抽你！”
　　周广源：“只要您能消气，打骂随您的便。”
　　周广源这样一说，周霞顿时没了脾气。说到底，周广源现在已经顶门立户，是一家之主了。她再怎么气，也不能动手打他。既然不能打周广源，就只有自己哭了。周霞哭得很伤心，是真伤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周广源见她哭得差不多了，便俯下身，把她从地上搀扶起来。
　　周广源：“行啦，我的小姑奶奶。人家辛辛苦苦地把菜种出来，而且也有我们一份，不信你问玉萍，每次收了菜，人家都先给咱们送一份。”
　　周霞：“瞧你这点儿出息，给你点菜吃，你就骨头酥啦，就变节啦？”
　　周广源：“我原本骨头就酥，都是被您吓的。好啦，咱不闹了，坐了好几个钟头的火车，您快去歇着吧。”
　　杜文泉和刘长禄都不在家，周霞觉得再闹也没啥意思，便随着周广源和韩玉萍回了前院。周霞饿了，韩玉萍说有菠菜馅的包子，先给她熥两个。周霞喜欢吃包子，点了点头。
　　周广源坏笑着：“菠菜可是他们种的，您还是别吃包子了，让玉萍给您煮碗面条吧。”
　　周霞：“咱自己个儿地里长的菠菜，我干吗不吃？我还要多吃！玉萍，给我熥仨包子。”
　　周广源：“咱可说好了，不许再闹了。您也得想想，货郎的事，要不是文泉放你一马，你就得蹲大狱。别好了伤疤忘了疼，当时您是咋保证的？（学周霞的语气）文泉，往后我绝不再跟你作对。”
　　周霞：“滚一边儿去！”
　　周广源太了解周霞了，他知道周霞此时不敢太过分，因为货郎还没抓到，周霞还没解除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