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刘长禄进入紫禁城干活，整天爬梯上高的，又脏又累。每天一回家，张秋芬就马上搬来凳子让他歇着，给他掸衣服，给他打洗脸水。
　　刘家早就定了新规矩，不管多晚，都要等刘长禄回来再吃晚饭。刘父身子骨硬朗，家里的力气活尽量抢着做，因为他知道刘长禄的班上得不轻省，尽量不让刘长禄再做家务活。
　　刘家的负担很重，因为老家还有年迈的老人，加上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经常过来叨扰。刘家过得虽然很节俭，依旧很艰难。这天，张秋芬不小心摔碎了一个盘子，刘父心疼得直嘬牙花子，刘母赶忙打了刘父一巴掌。
　　刘母：“秋芬脸皮薄，你可别言语啊。”
　　刘父：“唉，一个盘子就是一斤棒子面啊！”
　　刘母：“她不是身子沉了嘛，难免手脚不利落。再说了，不干活的人，永远摔不了盘子碗。”
　　刘父：“嗯，我不说，不说了。”
　　张秋芬会裁剪衣服，而且做出来的衣服既省布料又合身，来求她裁剪衣服的人越来越多。有人过意不去，要给她工钱，她坚决不要。她说街坊四邻住着，谁都有求人的时候，提钱就远了。院里院外的人都喜爱她，就连周霞和韩玉萍都对她很尊重。周霞对旁人都是斜着眼看，唯独用正眼看张秋芬，有时还偷偷地给刘大雷糖果吃。
　　这天，周霞从外面买了山楂糕回来，看到刘大雷在门口玩，便走过来摸着刘大雷的头：“大雷，叫姑奶奶。”
　　刘大雷看着周霞手里的山楂糕：“姑奶奶。”
　　周霞：“真乖。”掰了一块山楂糕，递给刘大雷。
　　刘大雷：“谢谢姑奶奶。”
　　张秋芬从屋里出来：“小姑，您又惯着他。”
　　周霞：“我就稀罕大雷，给他吃我心里高兴。后院那几个丫头片子，就是叫我祖奶奶，也没门儿！”
　　张秋芬：“您小点声，让人家听到不好。”
　　周霞：“我才不怕呢，不就是个家委会副主任吗？她还能上天？”
　　张秋芬：“魏大嫂人不坏，就是嘴岔子厉害，能找好儿尽量找好儿。”
　　周霞：“我跟她找好儿，下辈子都没甭想！”
　　周霞之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魏大嫂这个时候一般不在家，其实她还是挺怵魏大嫂的。
　　偏巧魏大嫂回来奶孩子，周霞这么大声，她自然能够听到。把奶头从四丫头嘴里抽出来，一边系着衣服扣，一边大着嗓门来到了前院。
　　魏大嫂：“我这个副主任压根就没想过上天，就想着为街坊四邻做点儿实事儿。我生丫头片子咋的了，我不丢人！你个缺德带冒烟的呢，你想生还生不出来呢！你下辈子托生个啥还不一定呢，你想跟我找好儿，我还懒得搭理你呢！”
　　魏大嫂就是这样，虽然嘴岔子厉害，可从不欺负人，谁要是无端惹了她，她这张嘴可不省油。
　　周霞：“我又没指名道姓地说你，你拣什么骂？”
　　张秋芬赶忙解劝：“都别说了，一个院住着，和为贵嘛。”
　　魏大嫂依旧大嗓门：“秋芬，今儿可是她先贱招儿的。”
　　周霞不甘示弱：“我就贱招儿啦，你敢吃了我咋的？”
　　张秋芬左挡右拦着：“小姑奶奶，魏大嫂，我求你们都让一步儿成不？”
　　刘母从屋里出来：“秋芬都求你们了，你们就别再吵了。魏家媳妇，你是小辈儿，不许再说了。”说着，硬把魏大嫂往外面推。
　　魏大嫂扭回头：“今天要不是看刘婶儿和秋芬的面儿，我饶不了你！”
　　周霞往前蹿着：“哟呵，瞧你能耐的，你别以为当个副主任就了不起了，姑奶奶我不怕你！”
　　张秋芬使劲拦住周霞：“行啦小姑奶奶，今儿是您不对，您就别没完没了的啦。”
　　韩玉萍抱着孩子走出北房：“小姑，您消消气，甭让秋芬为难啦。”
　　周霞见魏大嫂已出了院子，这才停下来。
　　自此以后，周霞和魏大嫂彼此恨透了对方，针锋对麦芒，遇到事就得大吵一顿，可没少让杜文泉和陈燕春劳神。
　　
　　周霞始终找不到龙杯，心里很是烦躁，便出来散心。原本是想去隆福寺吃点小吃，正在胡同口等洋车、扮成算命先生的货郎在对面冲她招手。周霞赶忙走了过去。这一幕被二愣子看到了，二愣子密切地注意着他们。
　　周霞压低声音：“我骗你干吗？要是找到了，我能不给你吗？我家人的性命比龙杯重要。”
　　货郎：“那边催得紧啊！”
　　周霞：“催得再紧也没辙，横是不能让我挖地三尺吧？”
　　货郎：“托我的人说，周老爷虽然把凤杯交了出去，但是人家依旧不肯放过周家人，还说你们周家人欺骗民国政府。你们把龙杯留在大陆，就是亲共。”
　　周霞气恼地：“去他娘个籫儿吧，我们家的雅玉轩都被共产了，我们还他娘的亲共？”
　　货郎：“人家说了，只要你们交出龙杯，就帮你们去台湾。”
　　周霞：“你的话当真？”
　　货郎：“不信的话，龙杯你们可以自己带着，到了台湾再卖给他们。”
　　周霞：“嗯，这还差不离儿。对了，有人半夜进了我家院子，让我们家护院的撵跑了，是你们的人吧？”
　　货郎：“这个我可不知道。”
　　周霞：“我们周家护院的可不是吃素的，况且派出所的人就住在院子里，他们几个都有枪，去我们家偷东西，纯属倒霉催的。”
　　货郎：“姑奶奶，我向您保证，绝对不是我干的。我就是想干，也没那个胆儿啊！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龙杯留在周家大院，迟早给你们惹麻烦。”
　　周霞：“我知道，我会接着找的，只要它在周家大院，我就能找到。”
　　货郎：“我不能跟你多说了，那个黑白铁老往这边瞅。”
　　周霞：“他呀，傻呼呼的，就是个三青子，别害怕。”
　　货郎：“风声这么紧，还是小心为妙，过几天我还会来找你的。”说完，起身离开了。
　　周霞坐着洋车走远后，二愣子赶忙起身去了南街派出所。因为杜文泉叮嘱过他，只要有生人接触周家人，就马上汇报。二愣子对杜文泉说，那个算命的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像好人。而且有点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杜文泉听了之后，顿时警觉起来，因为最近那个总变换地点的电台信号又频繁出现。算命先生与周霞交谈后，两人就迅速离开了，的确不正常。杜文泉马上安排人布网搜查，同时安排人寻找周霞。
　　货郎非常狡猾，与周霞分手后，就找了个公厕里换了装扮，再出来时，已经是个商人模样了。搜捕人员没找到货郎，却在公厕旁的草丛里发现了货郎扔掉的衣帽。杜文泉断定此人是特务，可惜让他溜掉了。杜文泉决定传讯周霞，为了避嫌，把此事交给两名年轻的警察。
　　
　　周霞在隆福寺吃饱喝足后，又到北海玩了一会，这才坐洋车回来。周霞在胡同口一下车，便被两名公安干警拦下了。
　　公安干警小刘：“你是周霞吧？”
　　周霞：“是啊，你们是……”
　　小刘：“我们是南街派出所的，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周霞：“我又没做出格的事，凭啥传我？”
　　小刘：“做没做出格的事，你自己不清楚吗？”
　　周霞：“好啊，我知道了，肯定是魏婆子恶人先告状，仗着她爷们在派出所当差，就……”
　　小刘：“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走，有话到了派出所再说。”
　　周霞：“去就去，谁怕谁呀？”
　　周霞见二愣子在一旁笑，没好气地：“看什么看，姑奶奶没犯法，到哪都不怕！”
　　二愣子学着小刘的语调：“犯没犯法，你自己不清楚吗？”
　　周霞：“行，你小子就看笑话吧，当心我哪天掀了你的铺子！”
　　二愣子：“行啊，就怕你进去再也出不来了。”
　　周霞：“你给我闭嘴！”
　　二愣子冷笑了一下，接着敲烟筒了。
　　到了派出所，周霞有点害怕了，因为毕竟是她惹了魏大嫂。她想好了，就咬定魏大嫂仗势欺人，多次无故为难她，她才说那些话的。
　　进入了审讯室，周霞更加害怕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阵势，两个公安坐对面，一脸的严肃。旁边坐着一个女公安，铺开笔纸准备记录。周霞心说这大概就是共产党的公堂吧，估计下一步就要摔惊堂木了。
　　公安人员小刘开口了：“姓名？”
　　周霞定睛看了看，桌上没有惊堂木。
　　小刘：“看什么看？问你呢，你叫啥名字？”
　　周霞愣了一下：“我叫周霞？”
　　小刘又问：“年龄？”
　　周霞：“虚岁二十八。”
　　小刘再问：“职业？”
　　周霞：“没职业。”
　　……
　　小刘继续问：“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吗？”
　　周霞尽量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还能有啥事？不就是我跟魏婆子吵架的事吗？哼，是她先欺负我的。”
　　杜文泉从窗外往里看了看，转身走了。
　　杜文泉知道周霞难对付，甚至担心她会撒泼打滚，见她还算老实，也就放心了。周霞今天这么老实，会不会是心虚了呢？她要真是特务分子，周广源能脱了干系吗？此刻，杜文泉真不希望那样，他担心陈燕春接受不了。
　　小刘继续问：“我问你，今天你在你们胡同口，见的那个人是干吗的？”
　　周霞紧张起来：“他……他是……”
　　小刘：“结巴什么？说呀。”
　　周霞：“他是算卦的。”
　　小刘：“你要是不说实话，我们会从严处理的。”
　　周霞：“以前是货郎，现在算卦了。”
　　小刘：“这么说你们很熟是吧？”
　　周霞的脑子有点乱了：“不是很熟，以前买过他的东西，今天是想找他算一卦，因为最近糟心事太多。”
　　小刘不容周霞思考：“算的什么卦？”
　　周霞：“就是算……算我们周家的气运。”
　　小刘：“他是怎么算的？”
　　周霞：“他……他说……”卡壳了。
　　小刘一拍桌子：“周霞，你不要再编了，他根本就不是算卦的，你看看这是什么？”说着，指了指旁边桌上放着的衣帽。
　　周霞的汗顿时冒了出来，脸也变得煞白。
　　小刘：“老实交代吧。”
　　周霞：“他找我，是想买我们周家的传家宝，说我要是不卖给他，我台湾的家人就有血光之灾。”
　　小刘坐直了身子：“他是台湾派来的吗？”
　　周霞：“不是，他是个货郎，我们胡同的人都认得他。”
　　小刘：“如果仅仅是买你的传家宝，干吗偷偷摸摸的？”
　　周霞：“倒卖文物违法，我怕吃官司。”
　　小刘：“你们每次见面是怎么接头的？”
　　周霞：“接头？”
　　小刘：“我是问你，你们怎么联系。”
　　周霞：“不联系，每次都是他找我。家里我都翻遍了，一直没找到我们家的传家宝。”
　　小刘：“什么传家宝？”
　　周霞：“早年间，我家祖上是做官的，好像是什么工部侍郎，因修缮紫禁城有功，乾隆爷赏了我家祖上一对龙凤玉杯。传家宝就是那对龙凤玉杯。”
　　小刘似乎听明白了：“除了这个，他还跟你说过什么？”
　　周霞：“他找我就为这个，别的啥也没说。”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审问，周霞始终坚持说就是玉杯的事，小刘见问不出什么了，便拿着审讯记录过来请示杜文泉。杜文泉看完审讯记录，一时很难判断周霞是否是特务。为慎重起见，杜文泉没有拘留周霞，而是让周霞在一间办公室里写事情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