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街道文化补习夜校的几名义务老师，因故先后告了假，负责夜校的陈燕春犯了难。因为现在各个学校都扩大了招生，很难请到老师；临时借用，又不能保证按时授课，夜校经常停课。
　　陈燕春和杜文泉商量，暂时由她和杜文泉兼任国文课和政治课老师，等找到算数老师再恢复算数课。杜文泉说为啥不让周广源教算数，他闲着也是闲着。陈燕春不是没想过周广源，是怕杜文泉多心就没敢说，现在杜文泉主动说出来，她自然很高兴。
　　陈燕春：“他要是肯来，那当然好了，就怕他有顾虑。”
　　杜文泉：“咱用他，是高看他一眼，他能有啥顾虑？”
　　陈燕春：“那你跟他说吧。”
　　杜文泉：“媳妇，你是校长，还是你说合适。你放心，我没那么狭隘，为了工作，我对你一百个放心。”
　　陈燕春：“嗯，那吃了晚饭我就找他说，他要是没意见，我就把课程表给他。”
　　杜文泉：“跟他说明了啊，没报酬。”
　　陈燕春：“嗯，我知道。”
　　晚饭后，陈燕春来到正房台阶下。门开着，周广源正坐在堂屋喝茶。
　　陈燕春走上台阶：“广源，我跟你说个事。”
　　周广源赶忙起身到门口：“进来说吧。”
　　陈燕春：“不啦，就几句话。”
　　周广源：“嗯，你说吧。”
　　陈燕春：“咱街道夜校缺个算数老师，我跟文泉商量了，想请你给大伙教算数，不知道你有时间没有？”
　　周广源想都没想：“行，别的没有，就时间富余。”
　　陈燕春：“那就辛苦你了，礼拜一和礼拜四是算术课，你要是有事去不了，提前跟我打个招呼。给你，这是课程表。”
　　周广源接过课程表看了看：“我是礼拜三礼拜六听大鼓，不冲突，保证一次课也不耽误。”
　　陈燕春：“那我就代表街坊们谢谢你了。”
　　周广源：“别这么客气，为街坊们做点有意义的事，我很高兴。”
　 杜文泉和陈燕春办夜校这件事，南街的老百姓都叫了好。原来十个人中九个是文盲，才两年的时间，大半的人能读书看报了。尤其是杜文泉的政治课，通俗易懂，让百姓了解到了中国的历史和新中国的政策，思想觉悟大大提高。都夸赞杜文泉和陈燕春做了件积德行善的大好事，连刘父刘母都说，现如今才活得有点明白了。
　　周广源做夜校老师这件事，周霞一反常态地支持，她觉得这是周家人扬眉吐气的事。起码说明，周广源和杜文泉在这件事上是平起平坐的。周广源故意逗周霞说：“小姑，夜校没报酬，白搭工夫啊！”周霞瞪着眼说：“你缺那几个大子儿？你要是不去讲课，糟的钱更多。”
　　杜文泉工作忙，临时一有任务，就不能按时授课，陈燕春就得代劳。周广源见陈燕春连着讲课，有些不忍，就接二连三地分担一下国文课。这样一来，周广源和陈燕春接触就多了些，难免会引起一些多事之人的议论。杜文泉听到议论后并没有多想，因为他相信陈燕春。但是为了避嫌，他觉得还是应该提醒陈燕春一下。
　　这晚睡觉前，杜文泉犹豫了几次，还是开了口。
　　杜文泉：“燕春儿，我跟你说个事儿。”
　　陈燕春：“嗯，说吧。”
　　杜文泉：“我说了你可不要生气啊。”
　　陈燕春：“你啥时候变得这么磨叽了？有事快说，我早困了。”
　　杜文泉：“就是夜校的事，有些议论。”
　　陈燕春：“是不是议论我和广源？”
　　杜文泉：“你也听到了啊！”
　　陈燕春：“哪儿都有嚼舌根子的，听蝲蝲蛄叫就不种庄稼了？”
　　杜文泉：“我的意思是，咱尽量不给那些人……”
　　陈燕春：“文泉，你给我打住。用广源可是你的主意，你要是受不了那些闲话，你就去跟广源说。”
　　杜文泉：“你误会了。”
　　陈燕春：“我误会？分明是你多想了！我和广源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在我眼里，你和广源都是君子，怎么能让那些小人乱了方寸！”
　　杜文泉见陈燕春如此坦荡，便有些懊悔了：“好了燕春儿，不生气了啊，就当我没说。”
　　陈燕春：“不成，你已经说了，咱就得说明白。咱们是两口子，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隔阂，我的眼里揉不得沙子。”
　　杜文泉：“我知道，我知道，我媳妇也是君子，一直坦坦荡荡。”为陈燕春捋了捋头发，“睡觉吧，你最近太辛苦，都瘦了。”
　　陈燕春：“那你跟我保证，以后不准胡思乱想。”
　　杜文泉举起右手：“我保证，百分之二百相信我媳妇，绝不胡思乱想。”
　　陈燕春笑了：“这才是我心目中的好丈夫。”
　　夜校的成绩是显著的，为此，区政府特别嘉奖了杜文泉和陈燕春。杜文泉和陈燕春商量后，把奖金都捐给了夜校，给家庭困难的人买书买本买笔。因为有了文化，魏大嫂做了家委会副主任，刘长禄做了古建修缮队的队长，还有人进了政府部门。
　　
　　南街派出所辖区大，事情多而繁杂，身为所长的杜文泉，既要抓敌特分子，又要解决老百姓方方面面的困难，整天忙得不可开交。陈燕春的户籍工作本身就忙，既要忙夜校的事，还要经常协助杜文泉解决街坊四邻的矛盾，家务事就没那么多时间做了。刘家念着几辈人的交情和杜文泉的好儿，一直主动帮着陈燕春做家务。刘母和张秋芬不仅帮着做饭收拾屋子，还照顾着杜母。尤其是张秋芬，很感恩杜文泉介绍她嫁到了刘家，她才得到刘父刘母和刘长禄的疼爱。
　　张秋芬不仅善良、勤奋，而且心灵手巧，针线活更是人人称赞。自她嫁给刘长禄，刘家和杜家人的衣服被褥就没再去过裁缝店。杜母虽然眼睛看不见，心里跟明镜似的，只要有空，就帮着张秋芬看孩子。刘家的头生叫刘大雷，名字还是杜文泉起的，这小子长得虎头虎脑，人见人爱。杜文泉有点重男轻女，对刘大雷格外偏爱，时常给他买点糖果。杜文泉说等刘大雷长大了一定让他参军，肯定是块好钢。
　　这天，发了工资，杜文泉依旧像往常一样，留下一点零用钱，就都交给了陈燕春。
　　杜文泉：“燕春儿，下了班，买几斤鸡蛋、一斤肉、一瓶二锅头，晚饭咱们跟刘叔家一起吃。”
　　燕春点点头：“嗯，他们一家总帮咱，咱得还这个情。”
　　下了班回到周家大院，杜文泉提着肉、蛋和酒来到了刘家，把东西交给了张秋芬。
　　杜文泉：“嫂子，晚饭咱两家一块吃，辛苦嫂子啦。”
　　刘父：“怎么又乱花钱啊？”
　　杜文泉：“我和燕春发了工资，咱们改善改善。”
　　刘母：“总让你们破费，哪落忍啊？”
　　杜文泉：“刘婶儿，您又见外了是吧？您和我嫂子总帮着我们，我说过外道话吗？”
　　刘母：“嗯，那我就啥都不说了。”
　　刘父：“文泉，你经常帮着街坊四邻，并不宽裕。往后不年不节的，还是省着点花。”
　　杜文泉：“得嘞，我听您的。这阵子忒忙，一直没机会。今晚上我不值班，好好陪您喝几杯。”
　　刘父：“好。”
　　正说着，刘长禄下班回来了，一脸的兴奋。
　　杜文泉：“长禄哥，有啥喜事啊？”
　　刘长禄：“上边儿决定修缮紫禁城，我们班组被选上了。”
　　杜文泉：“好事啊！光荣啊！我就说嘛，今天这顿酒不白喝。”
　　刘长禄：“紫禁城没进去过，我怕干不好啊。”
　　杜文泉：“不必担心，你现在有文化了，多看些书，肯定能干好。”
　　刘长禄拍了拍工具兜子：“是啊，上边发了好多资料，我得认真看。”
　　张秋芬：“你们先聊着，我去厨房给你们炒菜去。”
　　陈燕春带着套袖、系着围裙进来：“我给嫂子打下手。”
　　陈燕春和张秋芬出去后，杜文泉打开一包花生米，几个人边喝边聊。从“三反五反”到公私合营，从抗美援朝到新北京建设，越聊越兴奋。杜文泉说，新中国得到了越来越多的国家承认，除了一些社会主义国家跟我们建交，资本主义阵营里的国家有的也承认了新中国，连英国佬都跟咱们谈建交了，这说明什么？这就叫得道多助。刘长禄很佩服杜文泉，他懂的实在多，有些事还是头回听说。
　　杜文泉搂着刘大雷，给刘大雷夹了块炒鸡蛋放进嘴里，刘大雷吃得直吧唧嘴。几杯酒下肚之后，杜文泉又提到了周家。
　　杜文泉：“刘婶，长禄哥，有件事我还是要说说你们。虽说周家被公私合营后不再搞剥削了，可他们毕竟是资本家出身，要想彻底改造他们，就不能再让他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你们背着我，帮他们拾掇屋子，帮他们做饭洗衣服，还帮他们摊煤饼劈柴禾。你们这不是帮他们，是在害他们。”
　　张秋芬：“我知道这样不好，可我实在看不下去啊！一个姑奶奶，一个少爷，一个小姐，这仨人凑到一起，没一个会做家务，只能大眼瞪小眼。日子过得乱七八糟的，经常吃不上饭。”
　　刘长禄：“是啊，我也是捎带手给他们挑担水，劈点儿柴禾。”
　　杜文泉：“你们都替他们做了，他们就更学不会了，你们还能管他们一辈子吗？不能够吧？只有让他们成为劳动者，他们才能生存下去。别再让我看到你们帮他们，不然我会批评你们的。”
　　张秋芬：“嗯，记住了。”
　　杜文泉：“你们善良、勤快，但是不能没有立场。现如今解放了，人人都有一双手，他们又不缺胳膊少腿的，就得自食其力。”
　　杜母：“行啦，你就少说几句吧。一喝酒就说车轱辘话，往后你最好还是别喝啦。”
　　陈燕春：“是啊，这话都说了无数回了。”
　　杜文泉：“我说得不对吗？”
　　陈燕春：“没说你说得不对，是说你说得太多了。”
　　杜文泉：“哦，是吗？”
　　两家人在一起吃饭，气氛总是很融洽，即便杜文泉酒后说点过分的话，也没人挑他的理，何况他即便喝多了，说的话也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