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集体户口

　　看着马新荣不但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事业上居然也开始有了起色，戴向东坐不住了。
　　“狗屁的集体户口，老子再有了跳槽的去处，就不要这户口了，坚决不迁，看你咋办！”他发了狠心。
　　他也是没有办法了。到吴泾买一间房，把户口迁过去，这是他一年多以前就有的打算，房管所他又去过几次，那位看见戴向东就咯咯直笑的阿姨还在。
　　“弟弟呀，政策还没有放开哎。”也就是说，还是不能买房。戴向东去过几次，一直还是同样的说法，兴致也就淡了。
　　戴向东的条件不错，名牌大学毕业，不缺面试的机会。刚刚寄出简历没过几天，对方人事部电话来了，通知他面试。
　　面试那天，戴向东还是一如既往地去得很早，千万不能迟到。到前台自我介绍后，前台那位漂亮的接待小姐说：“戴先生，你来早了，先在前台坐一会吧。”
　　待到坐定，戴向东对着接待小姐一阵打量，双眼皮大眼睛，面色洁白如玉，长发飘飘，“哇，真漂亮！不愧是世界五百强企业，招个前台接待也这么出挑。”
　　前台接待小姐见戴向东这么直瞪瞪看她，不由得一阵脸红。戴向东也觉着初次见面就如此直勾勾地看，很不礼貌，没准以后还是同事，不得不把目光恋恋不舍地移开。
　　就这样干巴巴无聊透顶地坐着，他眼光不住地东看西瞟，似乎这样才能够减轻一点内心的焦躁。戴向东面试过许多次了，他不怕面试，怕的就是无聊的等待，可是等待又是免不了的。
　　终于轮到了，戴向东挺直了胸脯，大步走了进去。在会议桌那边坐着的那人，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对着他一番打量：“坐吧，你介绍一下自己！”
　　经过以前的历练，对这一套流程戴向东已经轻车熟路，把自己的一些经历捡好听的都说了一遍。面试的那人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等戴向东说完了，那人两只眼睛盯着他：“那你说说，你觉得自己有啥优点和缺点？”
　　这个问题出乎了戴向东的意料，他一下子有点不知道如何回答。能言善辩，反应很快的他只是短暂地迟疑后马上脱口而出：“我这人就是执行能力强。”
　　执行能力强就是听话，但凡是人，那个不喜欢听话的下属，外资企业的领导也是人呀，何况戴向东面试的岗位就是一普普通通的工艺工程师，用不着自己决策，能够听话就行。
　　那人一听，眼睛里居然放出一点看似惊喜的光：“有意思，你举个例子。”
　　对领导言听计从的事，对戴向东来说，这些年在厂里松松垮垮的，还真的没有，他只得拿着同事的事情说事，反正对方也不知道。
　　面试的那人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嗯，不错，不错。”
　　待到戴向东说完，那人抬起头。舒了一口气：“戴先生，今天我们就聊到这里，如果你合适的话，我们人事部会打电话通知你。你还有什么需要了解的？”
　　戴向东一听，有些惊讶，这面试也太快太简单了吧，估计没戏了。既然对方把话都问出来了，他还是把集体户口的事提了一下。
　　“你是说在公司里挂靠一下集体户口，这个呀肯定可以，我们这个公司是国营工厂跟一家荷兰公司的合资公司，在国营工厂的时候就一直可以挂靠集体户口，现在还是可以。不过有没有集体宿舍就难说了。”
　　终于遇到了一家可以挂靠集体户口的外资公司，戴向东惊喜得连连点头，也不管能不能通过面试：“只要挂靠户口就行，集体宿舍不要了。”
　　在戴向东忙着跳槽的这段时间，范长宏一直骂骂咧咧的，翻来覆去一句话：“妈的，这日子没办法过了！”
　　原来石墨电极厂的经营状况依旧在每况愈下，已经欠了供电局一屁股电费。
　　欠债还钱，供电局给电极厂发出了拉电警告，明确要求在月内如果不能支付去年积欠的电费，将断绝电极厂的工业用电供应。为了能够筹集到必须交付的电费，厂部会议决定这个月的工资将七折发放。
　　“妈的，这日子没办法过了！”范长宏听说后就骂开了。当然开骂的不是范长宏一个，大家都在骂，骂得最多的还是一批最近几年进厂的大学生，他们后悔当初的选择。
　　范长宏跳槽的念头一直就没有打消过，尽管简历投了许多，捞着的面试机会却是少得可怜，更没有单位提出过要他。
　　他没有气馁，只要不怕苦，总有合适工作；他也无法气馁，靠着石墨电极厂那点工资，谈朋友娶老婆分房子，那是无论如何不可能的事情。
　　星期天，阳光很明媚，范长宏又拎了一摞简历出去了，今天在上海体育馆有一大型人才招聘会。自从外资企业进入上海后，零零星星的招聘会越来越多，像这样大型的还是很少。
　　上海体育馆离石墨电极厂不远，范长宏赶到时，招聘会还没开始，不过入口的地方已经开始排队。待到开始放行时，排队的人流已经排出体育馆大门，在门外转了几个弯了。由于人太多，有几位工作人员在维持秩序。
　　范长宏进去得早，一些单位的摊位还没布置完毕，一圈很快地兜了下来，没有发现特别合适的单位。范长宏挑了几家，凑上去默不作声地递了简历，对方工作人员也是默不作声地收了。
　　他想问问能不能挂靠集体户口，对方每次的回答都是一张满是惊讶的脸，于是也就不再多问了。
　　刚才一些还没有完成布置的摊位也都布置好了。范长宏想再逛一圈，如果再没合适的就回去了。
　　许多摊位在前面已经光顾过了，第二圈范长宏走得很快。他惊讶地发现先前没有完成布置的一家摊位竟然是上海市民政局的。
　　相比其他人挤人的摊位，民政局这里可谓门可罗雀。
　　“这民政局是政府部门？好单位呀，大家挤扁头也要进去的衙门呀，怎么也在这里摆摊，奇怪的是竟然没几个人光顾？奇怪！”
　　其他单位的招聘摊位都布置得花花绿绿，又是企业介绍，又是岗位介绍和要求的，等等等等，民政局这家的招聘看板就是在大白板上张贴了简简单单的两句话：“人员招聘，要求：大专以上学历，英语四级以上，能写会画优先。”
　　范长宏一看，这条件不就是为他量身定制的嘛，他是大专学历，却也通过了大学英语四级，他能够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曾经在老家比赛得过奖的。
　　“哈哈，看来今天要不虚此行了。”范长宏心中暗喜。
　　他走上去递上简历，毕业证书和大学英语四级证书。对方的工作人员是两位女士，一位年岁稍大一点，另外一位一看就是还没结婚的小姑娘。
　　那位年岁稍大的女士接过范长宏递过来的东西，简历看都没看就放在一边，她翻看了一下范长宏的毕业证书和英语四级证书，嘴巴动了动刚想讲话。
　　范长宏不待她开口就先说了：“我在书法比赛上拿过奖的！”
　　“真的？”那位年轻的小姑娘一声惊讶，“证书带来了吗？”
　　“今天没带，没想到这证书今天会派用处。我可以写上几个字给你们看看。”范长宏信心满满地说。
　　“好呀，你就写在这儿吧。”小姑娘递过一支钢笔一张纸。
　　“我很想得到这个工作。”范长宏在纸上写下一排钢笔正楷。
　　“嗯，不错。”对方一阵称赞。
　　“范先生，你坐下吧，我来详细介绍一下这份工作。”年长一点的女士示意范长宏坐下，年轻的小姑娘递过来一罐可乐，同时顺手一提拉环，易拉罐噗嗤一声打开了。
　　“范先生，你听好了啊。”对方的口气非常郑重。
　　“我们是在为殡仪馆招聘外事人员。现在上海越来越开放了，经常有外国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在上海过世，殡仪馆需要懂英语的大学生跟他们的家属交流。”
　　“啊，原来是在火葬场工作呀！”范长宏大吃一惊，屁股下意识地抬了抬，要走的意思。
　　“你别急，范先生，我们单位效益好呀，工资五六千一个月，结婚了，马上在徐家汇附近分两房一厅，没结婚的，住单间煤卫独用的单身公寓。”对方看出范长宏要走的意思，马上抛出了非常诱人的待遇。
　　“能挂集体户口吗？”
　　“当然可以，在单位里挂集体户口的多了去了，随便挂到什么时候都行。”
　　范长宏重新坐了下来：“那这个工作跟死人打不打交道？”
　　“坐办公室呀，你是大学生呀，怎么可能在一线工作，不过需要在一线有一个短期的实习，否则你连现场情况一点都不知道，以后怎么跟老外沟通。”对方斩钉截铁地否认让范长宏有点心动了，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我们签约医院的体检通知，你明天去做一下体检，如果身体没问题，我们就给你发录用通知了。”年长一点的女士应该是管事的，当场拍板。
　　当天晚上，范长宏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一直就是这几个字，“火葬场，帮人入殓，待遇……”
　　最后决定，先去体检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