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作品名称:等到烟雨暖寒时 作者:霏微 发布时间:2019-10-28 16:56:26 字数:3052
时间真的是简单又平静地过着,很多时候都会让我产生我根本就是安家人的错觉,让我产生一开始就没有爹爹和阿母的人,一开始就没有那个小镇的错觉,那些个细水流长的日子里,我甚至都以为,我们会一直这般平静美好,会一直这样走下去,如果没有那通电话,想必我是不会那般怨恨父母的,我也是不会变成后来的那些个样子。
98年冬月21下午1点32,安家来了一通电话,是转播线的,从南方来的,从小镇来的,从家里来的,从婶母那来的,婶母说,“暮暮,现在你有时间,你能不能跟爹爹和阿母一起回来一趟。用不了很长时间回来待两三天就行。”
“婶母,我寻不到爹爹和阿母。”
“暮暮,那你能自己回来吗?坐飞机,婶母求你快些回来,婶母给你钱,你爹爹和阿母先不管,你回来就好。”
“婶母,家里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事,就是家里老人想孩子了,暮暮你六年没回来了,回来看看吧!暮暮,回来吧。”
那天的夜里我的梦里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暮暮,回来吧,回来看看吧,像是所有不幸的开始,等到我被梦里吓醒的时候,就看到安陵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我,他说“暮暮,回去看看吧!那么久没回去了,你也该回去看看了,不要担心,我会和你一起回去的。所以你也一定会回来的。”很多时候我们都彼此清楚,哪怕一个不问,一个不说,但是那时的我们都明白。
那年我周岁11,安陵14岁。
天亮之后,安妈妈像是接到通知似的给我们收拾行李,“暮暮真不用安妈妈跟你一起吗?”“妈,真不用,放心吧,没啥大事,就算有什么事不是还有我吗?”安妈妈娇嗔地看了一眼安陵,“那你们两个路上注意安全。”就这样简单,我回去了,回到了南方的那个小镇,其实我们都懂的,有些事不能解释,因为没有那个接口。
下了飞机就看到了婶母在门口等着,那般焦虑的样子,看到我之后,拉着我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暮暮,婶母对不起你,让你们两个孩子自己回来,但是婶母真的没办法了,你堂兄去西北当兵了,除了固定的时间,根本联系不到,家里能找到的孩子只剩你了,婶母只能把你叫回来,暮暮,暮暮你原谅婶母吧。”
那日的天气似乎阴沉沉的,我不知道外面是否在下着雨,我只是直到婶母的脸上总滑下了水珠,那时的我就像人群中走丢的孩子,无助,彷徨,哪怕那个时候安陵握着我的手很暖,可我依旧像坠入深潭,像是那次掉进水里一样,冰寒彻骨。那个时候的安陵一边跟着走一边摸摸了我的头,示意没关系,不要担心,没有事情的,让我放宽心,那个时候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也都什么都不明,没看到安陵沉下的脸,没看到婶母悲伤的神情,甚至于都没有发现出租车走的路不是回家的路,可是我知道出事情了,出很大的事情。
等到停车之后我才发现,那是个医院,是个小镇所在的那个城市里最好的医院,我记得那天婶母的呼叫机一直在响,吵的我心烦,我记得婶母都来不及让我拿行李就拉着我往医院里跑,跑过明亮的大厅,跑过长长的走廊,跑过一个又一个的房间,来到了最后的那个病房,我到现在都记得那时候的那个压抑的气氛,那种绝望那种悲伤压的我整个人很沉重,那个时候我觉得我可能要站不住了。本家的叔叔门在门口站着,一个排着一个,这些个军人的后代在看到婶母之后,突然哭得跟个孩子似的,问道:“怎么回来这般晚,怎么就不能再早点,早一点点就好,为什么就差了那么段时间”婶母听到这句话后像是瞬间被抽走了力气直接坐到了地上,“娘啊,儿媳对不住你啊。”那个时候的我就站在那些个人中,承受着那些个悲伤,周围的哭声一片。其实我都明白,婶母来电的时候我就明白了,所以昨晚的梦里总是响着祖母同我说的那句,“暮暮啊,人这一生怎么过都是过,可是要让自己开心,要对的起自己啊。”可是我总觉得,如果不说那就是不知道。那么就可以假装开心,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一直在骗人骗己。
“暮暮?是暮暮回来了吗?”
“祖父,我回来了。”祖母,我回来了。
“暮暮回来了,就进来吧。”
那天的我,穿过了那些人群,走进了那个我一辈子都不会再进的房间,祖父就那样坐在凳子上,旁边的心跳机早就没了声响,然而我觉得最可悲的是,那个房间的朝向很好,阳光照了进来,那样温暖,黄黄的照在了祖母躺在床上的脸上,照的祖母很温柔,像是睡着了一样,如果没有那些个器械,一切都像是在祖父祖母家一样,祖母睡着,祖父在旁边看着,真的一模一样,你说说,多可悲啊。
“暮暮,过来看看你祖母。”我记得那天我跟祖父两个就坐在旁边看着,在那样温暖的阳光下看着祖母的身体一点一点发青变紫,看着那个温暖的太阳一点一点的落下,我记得那天护士赶过我们,却被安陵塞了钱过了去,等到夜幕来临的时候,祖父拍了拍我的手说,“暮暮,我们回家吧,我们带着祖母回家。你祖母说她不喜欢医院的感觉,我们回家。”那天一向注重礼仪的祖父突然变得执拗了起来,他背着祖母,拉着我走出了那个祖母说不喜欢的医院。我记得那日打了很久的车都没有打到,都说车上不能带死人,带死人不吉利,没有人愿意带着我们,祖父就那样背着祖母在路上一步一步的走着,无论那些个叔叔们怎么说,祖父都不愿意在医院待上个片刻。婶母和叔叔们拦不住,只能那样随着我们走着,留下了几个人等着小镇的车来,我记得那天走了近两个时辰,南方的冬天很冷,阴冷阴冷的,可那时的我们似乎都感受不到。婶母和叔叔们都不知道,那夜迎着风一路向家的祖父满脸的泪水,那些向红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滴在那条冰冷的路上,滴在了在那个年龄本该火热的心上,在我感觉所有都在变好的时候,那些泪,在心上渐渐结冰,成霜,越渐越寒。
凌晨的时候小镇的车终于到了,祖父将祖母与我抱上了车之后只是仅仅抱着祖母,一路无言,那个时候我还不明白那份情,在路上的时间很快,用不了三个时辰就到了小镇,到了那个弄堂,那个时候家家挂着白灯笼,一袭白绸从碑口到放门,我看了看婶母,婶母抹了抹泪,摸了摸我的头,“这都是早就准备好了,两年前就准备好了。”两年前就准备好了?爹爹,阿母,你们这都是做了些什么事。
回家之后,婶母就在屋子里给祖母擦拭身体换上衣服,而我自然也是要换上麻衣的,我记得从回去之后,祖父就在他与祖母住的那间房子门前抽着旱烟,一直抽着,一直抽着,祖父向来是文质彬彬,穿着长衫一丝不苟的样子,如今这般样子,看的我心脏很疼很疼,我换完衣服后就在祖父旁边坐着,像是此前的日日夜夜那般,等着,等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等着灯笼灭,等着天空泛白。那个时候还没有流行现在的火葬,都是土葬,那时候还需要供养些时日才能下葬。从祖母回来到换上衣服到白事的举行到钉棺下葬的这些时日里,祖父再没有同我们说过一句话,白日里在棺旁边坐着,夜里在门口守着,一直要到下葬的时候,祖父像是回过神来,发了疯似的不许任何人动,说着不准下葬的话,周围的叔叔硬是给架开了,婶母在一旁哭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周围的人说,祖父这是病了,魔怔了,劝着祖父想开,说着人要入土为安的话语,那个时候家里没有一个男孩子,堂哥在西北,爹爹联系不上,祖父又是那般个样子,婶母身体又是那般个样子,在那几天,在这个家里,撑起来的却是安陵,那日的我看着祖父疯癫的样子,看着安陵披麻戴孝送葬的背影。我开始痛恨爹爹,痛恨阿母,痛恨自己的无用。
其实我知道的,婶母是埋怨的,祖父是埋怨的,甚至于周围本家的叔叔也是埋怨的。在后来过后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才知道,祖母病了许久,一直在撑着等我们回来,等她的儿子,等她的儿媳,等她的孙女,苦苦撑着,苦苦的坚持化疗,只是因为,她的儿子说,等她孙女放假就回来,于是祖母一直等着等着,哪怕最后的时候都是在看向房门,而祖父怕我难过,硬是将祖母弄成平静的样子,那年,所有人都还当我是六年离开小镇的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