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意气风发

　　付静雯的肚子越来越大，她在机动科得到的照顾也越发多了，刘科长就差明确规定，“不要给她安排活了。”哪怕是份内的，也被科里的干部分给其他人了。
　　大家颇有怨言，但当着付静雯的面也不多说什么。付静雯也学乖了，感受到这是传言的好处，也不解释，心安理得地接受着。
　　马新荣在教育科技校里，似乎没有捞上什么好处，技校安排他任教了技校一年级的数学和化学两门基础课。也许是得益于他的口才，或者是与生俱来的育人技巧，在局系统技校举行的基础课统考时，他任教的两门主科的班级均分竟然名列前茅，这在南浦化工厂技校是从来没有过的。
　　技校柴校长在教师大会上让马新荣分享一下教学经验。马新荣既没有卖弄他的口才，也没有表功他的敬业，只是简单地讲了两句，一是自己比较幸运，这一届学生比较肯学习，二是向各位老教师们表示感谢，他只是总结了大家的教学经验而已，因为他根本谈不上有任何教学经验。
　　柴校长今年五十出头，自从南浦化工厂有技校以来，她就是技校的教师，现在一头齐耳的短发已经染上白霜，就像飘落了白白的一层粉笔灰，清瘦的脸上一双不大的眼睛却是分外有神。马新荣在台上讲话时，她一直关注着他的一言一行，不时地点头。
　　不要看马新荣老婆付静雯的那些跟吴厂长之间的桃色传闻在化工厂里一刻没有停歇，但还是有人不相信，柴校长就是其中一个。她跟吴学文年岁差不了多少，共事时间蛮长，现在她还兼着教育科科长的职务，正确地讲是兼着技校校长的职务，因为技校校长是副科级的。
　　教育科归口于行政厂长名下，她是吴学文的下级，对吴学文比较了解。吴学文是一个专权的人，但不滥情，连他出轨于张玮娣，柴校长也觉得情有可原。
　　吴学文跟她家离得不远，两人私下里关系也不错，有一次她下班后到吴学文家里去，恰好碰到了他跟他老婆产生口角。
　　原来那天早上他看着天气不错，太阳黄灿灿的，就把被子抱到公共晒台上。南浦化工厂离市区有点远，吴学文路上当然会多花点时间，那天他到家时天已经黑了，想起来在晒台上的被子，就问了一句：“晒台上的被子可曾收回来了？”
　　想不到他老婆居然冷冰冰地回道：“你不会回来收呀！为什么要我收！”全然不顾还有着柴校长这个外人在场。
　　吴学文气得没话可说，恨恨地骂了一句：“你这是懒成精了，吃饱了躺在床上是不是你的终极追求？”
　　“是的，你要帮助我实现！”吴学文老婆的回答让她差点惊掉下巴，她马上联想到了某种人类饲养了吃肉的动物。
　　从此她感觉到吴学文很可怜，一个在厂里叱咤风云的人物，在家里竟然是这等境遇，寻找一位可心的红颜知己也就可以理解了。这么多年了，吴学文也就张玮娣一位婚外情人，尽管在他面前不乏花枝招展，期望投怀送抱的女人。
　　风传他会对一个比他小了一个辈分的小姑娘下手，柴校长根本不会相信，一直私下里揣摩吴学文跟马新荣和付静雯之间绝对存在着一个大家还不知晓的关系。
　　一直没有合适人选，尤其是自己信得过的人，柴校长就这么兼着技校校长好多年。她一边听着马新荣讲话，一边心想：“这位青年人能力倒是有一点，还很低调，会得做人，跟吴厂长又有着那么一层神神叨叨的关系，这校长的位置可以让给他，小事由他做决定，大事还是自己说了算，吴厂长肯定也会满意这样的安排。可惜资历太浅，需要历练历练。”
　　在台上的马新荣心里可没那么多想法。他知道在这国营大厂里，人际关系盘根错节，自我标榜太多难免会招人嫉妒，一不小心得罪了人就划不来了。马新荣心里明白，这些学生的考试成绩之所以好，只不过他平时多盯紧了一些，不是他的学生考得多么出色，而是其他学校的学生学得太差而已。考入技校的学生有几个好的？当然付静雯是个例外。
　　柴校长既然有了培养马新荣的想法，她马上开始了动作，先是年底的先进员工评选，马新荣被推举出来了；厂团委更会推波助澜，第二年“五四青年节”的时候，马新荣被评选为“局青年标兵“。
　　这一年，马新荣感到自己是意气风发，工作的热情更加高涨。第二学期末，局技校系统又统考了一回，他任教班级的考试均分又是名列前茅。去年底马新荣被评为先进员工时，大家还认为他是沾了老婆付静雯的光，现在都开始服帖了，认为他是名至实归。
　　马新荣更加欣喜的是，付静雯给他生了一个漂亮女儿，跟妈妈很像。他看着戴向东，还有范长宏，那些跟他同年或者更早进入南浦化工厂的人还在集体宿舍里无奈地单身着，马新荣感觉自己是成功的，至少目前是的。
　　照顾付静雯坐月子的是马新荣的妈妈。就一个月时间，付静雯已经感到跟这位婆婆难以相处。付静雯的爸妈都是崇尚所谓的“小资生活“的，尤其是她爸爸，在农场生活那么多年，浓浓的“市区情结”还不曾消磨掉。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的付静雯，生活习惯跟来自偏僻落后农村，且目不识丁的婆婆存在着生活习惯方面的太多差异。
　　女儿的满月酒刚刚喝完，付静雯就让马新荣找了一部车，把她娘儿俩送回了芦潮港，她要在那里度过接下来四五个月的哺乳假期。娘家毕竟是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方方面面都舒心一点。那里房子也大，不像那煤卫合用的房子，吃喝拉撒都在区区三四十个平方里，上个厕所洗个澡、甚至给女儿洗洗尿布都很不方便。
　　在付静雯和孩子住在芦潮港农场的那段时间，马新荣每个星期都要回去。常言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每次马新荣回来，王亚芬总是喜笑颜开。与之相反的是付伟明还是一脸的不冷不热，有时候还会当着马新荣的面，对着襁褓中的孩子话里有话：“小乖乖哦，养种像种哟，乡下人就是乡下人，现在越来越落乡了。”
　　马新荣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过忍住了就当没听见一般。王亚芬有时候也会不经意间听见，眉头一皱一皱的，心里也是不爽。后来听多了，实在忍不住会骂一句：“死老头子！哪里有嘎许多废话，都是一家人了。就侬这个臭脾气，我都在怀疑，我哪能跟侬过了嘎许多年数！”
　　时间过得真快，半年的哺乳期结束了。产后的付静雯居然看不出有任何身材的变形，反而增添了一份少妇的成熟风韵，于是传闻中又增加了一句：“这老牛吃嫩草，越吃越有味了。”
　　付静雯和马新荣依旧跟以前一样，不解释、不恼怒，有时候两口子在家里还会对这些流言讨论一番，说这狐假虎威的游戏到底能够维持到什么时候。
　　女儿断奶了，付静雯把孩子留在了芦潮港农场。可是两口子的轻松日子没过几天，孩子留在那偏僻地方的不便显现出来了，看病太不方便，那里没得一个像样的医院。偏偏一岁不到的婴儿病就是多，有一次乡下的卫生院看不好，王亚芬老两口看看形势不对，连忙送到市里的儿童医院才看好的。
　　付静雯看看这样不行，回去跟她妈商量：“妈，你看这样行哇，小囡囡我带到吴泾，你也跟我过去，辛苦一点挤一挤，房子是小了一点，没办法。”
　　王亚芬一听，感觉也只能这样，她也担心万一哪一天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她们没法跟女儿女婿交待。其实她心里还有一桩事，到现在她还没跟除付伟明之外的任何人讲过，就是去帮她爸爸跟政府讨回属于他的房子，就是那栋现在被几家分居的别墅。住在吴泾，来回市区办事要方便许多。
　　本来就不大的房间里又挤进了一张单人床和一张婴儿床，那就更是局促不堪，每天早晨在公用的卫生间前，上厕所的人竟然排起了队。好在王亚芬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一段时间的适应后，除了感觉不便，倒也不觉得辛苦。
　　住到吴泾后，王亚芬联系最多的人就是吴学文，吴学文也是尽量挑她走得开的时候，请她一起吃吃饭，喝喝茶，聊聊天。
　　偶尔他们也会双目凝视，看着对方夹杂着点点白发的双鬓，感觉造化弄人。以前的点点滴滴似乎还在眼前，现在却都是儿女成双的人了。
　　“吴月华，吴月明，老吴，你肚子里的那点文学墨水不会就体现在给女儿儿子取名字上面了吧？”谈起各自的儿女时，王亚芬打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