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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破瓢嘴骂鸡

作品名称:生•活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19-10-25 10:08:34      字数:8042

  “哪个断子绝孙的王八羔子嘴馋了,吃了我家的鸡生个儿子没屁眼儿,生个闺女也不长那个眼儿。”破瓢嘴在村子里来回转了好几圈,嘴里一直这样骂着,“老黑驴做出来的东西,你咋不把你闺女儿子熬吃了呢,偷我家的鸡,下辈子你就投胎变畜牲!”
  “这破瓢嘴在村子里转了好几圈儿了,也不嫌累得慌。”马老二刚要脱衣裳睡觉,破瓢嘴那一阵一阵的咒骂声又歇过乏一样起来了,他把解开的衣扣重新系上了,转身就走了出去。
  马花娘想喊住马老二,可马老二已经走得远了。她张着的嘴巴定了片刻才合上,然后小声抱怨着说:“你啥事儿都管,破瓢嘴啥德性还不知道?不理她,骂累了就自己歇着了。”
  破瓢嘴正骂得一身的劲头,咋的也没有想到马老二这个时候会像变戏法儿一样站到了她的身旁。她先是一哆嗦地惊叫了声“我的娘啊,吓死我了。”同时两只手噼噼啪啪地拍着胸口给自己叫了几句魂儿。
  “回去吧,在村子里胡乱骂些啥子!”马老二忍着肚子里的恼火说。
  “谁家偷了我家的老母鸡,我不骂他,不声不响地算了?那他一家人就吃着安生吃着滋润了。我就是要这样咒摆他,让他一家人吃着心里硌应,让他一家人吃了这只鸡落不得安生踏实。”破瓢嘴马上就很有理儿地回了马老二。
  “你就断定老母鸡给人偷吃了?不是给黄皮子拉了?不是宿到别处没回去?”马老二一听破瓢嘴的话,马上就追问破瓢嘴,说,“你也嫁到这个村子十好几年了,村子里的人都是啥品性你不知道?别说是一只老母鸡,就是一只金鸡,这个村子里也不会有人去贪那个便宜!鸡没见了,你四处找了没有?四处不找一找,张嘴就胡嚼乱骂的。”
  “那咋的我早上把它放出去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破瓢嘴见马老二这样说话,马上也问马老二,“黄皮子大白天敢拉鸡?”
  “黄皮子拉鸡还分白天黑夜?我看你是没累着,闲得发慌。你不累老少爷们儿们还累呢,累了一天了,你这一吵一叫的,还能歇得安稳?”马老二一下子发起火儿来。
  破瓢嘴马上就没了声音,不管他的嘴咋样的破瓢,但在生产队长马老二面前,她破瓢嘴还是有些顾忌。
  “你自己瞅瞅,咱这个村子里哪个女人跟你这样,整天价一张嘴闲不住,噗噗嗤嗤的也没个正经的话,东家长西家短的,就不怕哪天这张嘴惹出啥子祸事儿来!”马老二这样责怪了一句破瓢嘴。
  马老二的声音像装了炮药一样,震得破瓢嘴立马就折转了身子往家回了。她一面走着,嘴里也一面咕哝着,抱怨马老二不该管这个事儿。
  “说啥?”尽管破瓢嘴咕哝的声音很小,但还是给马老二听见了。
  “没说啥,我说这就回去看看老母鸡回来没。”破瓢嘴马上给自己圆个场子。
  “回去先睡觉歇着,明儿还要出工干活。这个时候老母鸡也不会回去了,眼下都是啥时辰了?等明儿收工回来找找,别还没个结果就瞎在村子里胡扯乱骂的。”马老二依旧吃了炮药一样警告破瓢嘴,“要是今儿晚上老母鸡宿到啥地方了,明天又自己跑出来了,你这胡噙乱骂的就不怕找人背后的闲话!”
  破瓢嘴不敢再小声嘀咕着抱怨马老二了,噗嗒着脚上的破鞋子回家了。
  马老二站在那儿瞅着黑暗中的破瓢嘴,心里不由得一个硌应,这个女人的这张破瓢嘴也真是破瓢嘴,真不像一个家道的女人,也亏得她找了老烟枪,换得了别的男人,早就大嘴巴子把她揍得怕了。也就是他老烟枪能忍着她破瓢嘴,真是应了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见破瓢嘴走得远了,他这才转身往回走。他刚走出几步,忽地瞅见一个人影忽地躲到了前面的那个黑乎乎的柴草垛旁边了。谁?要干啥?他的心里马上就这样问自己,该不会村子里进了贼吧?不会呀,这个世局早就不见有啥子贼了,也没有谁敢做贼,这个人影又会是谁?想要干啥?这个时候不可能是孩子藏猫猫做游戏了,孩子们早都各回各家睡觉了。他放慢了脚步,轻轻巧巧地向着那个柴草垛走过去,他想看看这个人影是谁,究竟想要干啥。
  当马老二走近那个柴草垛的时候,倒是躲在柴草垛旁的那个人影子先说了话:“谁?”
  “三神经?你这是犯啥神经呀?”马老二一听是三神经,立马心里绾起了疙瘩。
  “是马队长呀。”三神经也听出了是马老二,笑着声音说,“走到这儿屎来了,蹲这儿拉泡屎。”他的话显得很难为情。
  尽管天很黑,但马老二瞅着三神经影子咋的都不像蹲在那儿拉屎的模样,但他又不能瞅近了看。他知道三神经一准会是有啥别的事儿,但三神经借口拉屎,也就不好追问,就对三神经说:“拉完屎早点儿回去吧,毛妮娘还在月子里,几个孩子还得有个人照看。”话虽是这么说,但他心里清楚,三神经平日里就没把毛妮娘当一回事儿,也没把几个孩子真正地放到心上。
  “拉完就回去。”三神经回答着马老二,装出掏力气拉屎的样子吭吭着嗓子。
  马老二捉摸不出三神经究竟要干啥子,但三神经的理由又让人说不出啥子。他瞅了一阵子三神经,黑乎乎的三神经像是用两手捧起了嘴巴子,看样子是要打持久战把自己给熬走,然后才会起身。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个三神经,就是豆腐掉到灰窝里,是吹也吹不得,打也打不得。他摇了一下头,就离开了三神经。
  马老二回到家,马花娘还没有睡,仍坐在纺车前摇得纺车飞机膀子一样响着纺线。她见马老二回来了,抬头看了一眼马老二,手里的纺车却仍旧在摇着,说:“把她说回去了?”
  “回了。”马老二回答说,“这个女人真是个破瓢嘴,骂人都不待思磨的,张嘴就来。”
  “就那样的人。”马花娘摇着纺车说,“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她是啥人,也不跟她一般见识。”
  “知道我回来的路上瞅见谁了吗?”马老二在马花娘身旁的那个凳子上坐了下来,把瞅见三神经的事儿说给了马花娘。
  “听说三神经跟鸡宿眼的女人有事儿。”马花娘没抬头仍旧摇着纺车纺线。
  “净瞎扯!他们两个能会有啥事儿!”马老二听马花娘说这话,马上整起脸色说,“他们两个就是两条道儿上的人,咋的也不会有啥事儿!”
  “王八和绿豆还不是一个道儿上的呢,一个是水里生的,一个是地里长出来的,就那样,王八和绿豆还能瞅对眼儿呢。”马花娘见马老二不相信自己的话,撇了一下嘴说。
  “你净瞎比。”马老二见马花娘把三神经和鸡宿眼的女人比作王八和绿豆,笑了一下说,“你这是听谁瞎谣传的呀,这事儿能是谣传的吗?能传出事儿来的!”
  “我也是听破瓢嘴那么一说,当时我就告诫破瓢嘴不能瞎说。”马花娘看了一眼马老二。
  “她的话你能信?那张破瓢嘴跟没底儿的粪缸似的。”马老二一听是破瓢嘴的谣传,立马提醒警告马花娘说,“她的话,就这个耳朵听,那个耳朵冒,别在心里留一点儿影子。”
  “她的话是不能信,可话说回来,无风不起浪,就是三神经和鸡宿眼的女人之间没啥过界的事儿,两个人心里也不会清白了。就是破瓢嘴的嘴再碎,她咋的就不说别人跟鸡宿眼的女人之间有事儿?”马花娘停了一下手里的纺车子,看着马老二说,“不过,这事儿我先给你撂个话儿,就是他们两个之间有事儿了,这事儿你也不能过问。”
  “我不会连人间这事儿也管吧。”马老二知道女人的这句话是啥意思,别说自己不清楚三神经和鸡宿眼的女人之间是不是有事儿了,就是自己亲眼瞅见了,这是啥事儿呀!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这就是狗与狗鸟的事儿,没个道理。”马花娘见马老二答应了自己,脸上一下子舒展了,转过头去接着摇动她的纺车子吱吱嗯嗯地纺线。
  “别纺了,早点儿睡吧,明儿早上还要早起出工。”马老二从凳子上站起来,看了一眼马花娘说,“这阵子活儿紧,身子骨也累,别熬坏了身子骨。”
  马花娘停下了手里的纺车子,两手摁着膝盖从地上站起来,说:“也不知道今儿晚上赖宝庆去陈国忠家说合的啥样了。”
  “别着急,这事儿也不是着急的事儿,咋的也得给陈国忠他们两口子个思磨的时间吧。这又不是到集镇上买东西,两家同意了价钱就交钱拿东西了。”马老二看着马花娘,其实他心里也巴望着今儿晚上赖宝庆能把闺女的事儿说定下来。
  “闺女已经不小了,二十出头了,婚事儿再定不下来,过个三年五年就成了老闺女,再找婆家就费劲儿了。”马花娘叹了口气,说,“舍不得闺女嫁人出门也没办法呀!”
  “我估摸着不会有啥问题,陈国忠两口子也心里着急着呢。栋梁那孩子也二十出头了,跟咱家马花是一年的人吧。”马老二只能这样跟马花娘说话。
  “倒是这两个孩子年龄上没啥说叨,就是不知道栋梁那孩子会不会有啥思磨。”马花娘又弯下腰端起纺车前的洋油灯,一手在前面挡着洋油灯的灯火头儿往里间去。
  “那就看陈国忠两口子咋的跟栋梁那孩子唠扯了。”马老二心里也没个底儿。
  马老二两口子回到里间的床铺上,马花娘刚脱下一只鞋子,就听到院子里有人问话。
  “马队长睡觉了吗?”
  “是赖宝庆!”马老二脸上马上露出喜庆来,他看着马花娘说,“准是成了!”
  “你咋知道?”马花娘的脸上马上也惊喜起来,她看着马老二问。
  “要不,赖宝庆不会这个时候过来。”马老二很肯定地对马花娘说。
  马花娘听了马老二的话,脸上绽出花儿来,忙向门外应着说:“没呢!”然后她就趿拉起那只刚脱下的鞋子去给赖宝庆开门。
  “成了!马花和栋梁两个人的事儿成了!”赖宝庆还没有进门,就炫功似的向着马老二的屋子里嚷叫着说。
  马花娘打开门,喜笑的声音马上迎着赖宝庆问:“真的成了?”
  “成了!”赖宝庆很激动地回答说。
  “快,进屋说去!”马花娘把赖宝庆让进屋子,随手把门给关上了。
  “进里间说吧。”马老二在里间招呼着赖宝庆。
  赖宝庆进了里间的房子里,一屁股坐到了床沿上,盯着马老二,一脸的喜庆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朵开到时候的老菊花一样。
  “这事儿让你费心了!”马老二感激地对赖宝庆说。
  “哪里的话啊,马队长。都是自家的孩子!”赖宝庆从自己的衣兜里摸出了他的那杆寒酸的烟袋,又摸出了他的那个装烟的小布袋儿,捣鼓着装上一锅子烟,然后歪头就着挂在床头墙上的洋油灯吧嗒着嘴吸着了烟袋,嘴里吐着烟雾说,“我咋的也没有想到,栋梁那孩子会那样懂事儿。我把这事儿跟陈国忠两口子说了,陈国忠还担心栋梁会有啥心思。等陈国忠征求栋梁的想法,栋梁那孩子就一句话,这事儿让他陈国忠两口子拿主意。”
  “栋梁那孩子就这一句话?”马老二也没有想到陈栋梁那孩子会这样,在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心里,陈栋梁应该是一个挑剔的孩子,据说以前曾经有人为他牵线说过两次媒,都给他不声不响地逃开了,这次托赖宝庆的时候,自己心里也没个底儿。
  “栋梁那孩子就是这样一句话,只要陈国忠两口子觉得合适就依着他们两口子。”赖宝庆把嘴里的烟袋吸得吧嗒吧嗒地响。
  “可能是栋梁那孩子不好意思当着爹娘的面说同意吧。”马花娘笑着说。
  “我估摸着也是。”赖宝庆很同意马花娘的琢磨,说,“陈国忠两口子还让我给你们两口子捎个话儿,看你们两口子安排哪天让两个孩子见见面儿,让两个孩子说说话儿。”
  “那也中。”马老二像在捉摸着啥子似的说。
  “这事儿,你们两口子琢磨琢磨。心里有个打算了,就跟我说一声,我好去陈国忠他们家跟他们两口子说一声。”赖宝庆把吸透了的烟袋在床帮上磕了磕,说,“我琢磨着这事儿准了,陈国忠他们两口子也会捉摸,就是他们打着灯笼四围的村子里扒拉着找,也找不到咱们家马花这样的好闺女。按说,他们家就是平头百姓,好歹马队长是咱们村子里的领导,也属于干部家庭。他们能跟咱们家攀上这门亲事儿,也算是攀上高枝儿了。”
  “啥干部家庭呀,都是平头百姓。”马老二笑了一下,说,“这话可不能这样说,说出去会招人笑话的。”
  “我这说的也是实话,不管咋说,咱大小都是公鸡头上的一块儿肉,咋的都算是个冠(官)儿。”赖宝庆把磕空了的烟袋放进了衣裳兜里,看着马老二说。
  “明儿你给陈国忠两口子捎个话儿,明儿晚上也行,后天晚上也行,日子就由他们两口子挑吧。”马老二笑了笑说,“别让他们两口子以为咱拿架子。”
  “哪有晚上相亲的!”旁边的马花娘马上就怪罪起马老二来,“晚上相亲是鬼亲!”
  马老二这才一个惊醒,自古至今也没有晚上相亲的道理!自己这是咋的了?
  “就后天晌午吧,后天十六了,是个好日子。”赖宝庆马上就掐着指头算了一下,说。
  “后天十六了?”马老二也掐着指头算了一下,说,“过几天就谷雨了,地里的庄稼还没有安排齐整呢!这几天得赶紧着往地里安排庄稼,要不,就会误了节气。”
  “后天十六了。”赖宝庆肯定地点了一下头,说,“我说马队长你呀,心里都是生产队里的事儿了,自家的事儿就马虎了。”
  “这事儿就你看着安排吧。”马老二看着赖宝庆说,“另外,明天晌午你和鸡宿眼一块儿去驴堆集公社医院把赵大牙接回来,他在医院也不灵便,连个人照看也没有。二嘎子那孩子年龄小,也不搪事儿。赵大牙回到村子里,咱能安排着让村子里的人轮流给做吃做喝的,他也能吃口热乎滋润饭。”
  赖宝庆听马队长安排着自己和鸡宿眼明天去驴堆集公社医院接赵大牙,心里一阵儿的高兴,驴堆集虽说不是啥子大地方,可自己年前置办年货的时候去过,过了年都有好些日子没有去过了。但他很快还是记起了马队长眼下最要紧的事儿,自己给马队长看得起,马队长才托付自己给马花牵这根线说这个媒,咋的自己也要先把这个事儿办得妥帖了。他瞅着马老二说:“这个不打紧,明天吃过早饭我去找鸡宿眼拉辆架子车,到驴堆集一个来回也就是大半天的事儿。就是咱得琢磨好了马花和栋梁这俩孩子的事儿。”
  “只要陈国忠他们两口子答应了,早一天晚一天也没啥儿。”马老二看着赖宝庆,说,“这事儿托付给你办了,你就琢磨着安排吧。反正咱这住的也近,抬腿眨眼就到了,两个孩子说话也要不了多大时辰,打自小这两个孩子就在一起玩耍,不像隔了村子的生人爱脸儿。”
  “两个孩子是熟悉,以往就是一个村子里的孩子,没啥太多的牵扯,这乍地让两个孩子论起婚嫁来,我估摸着两个孩子多少还是会有些生分。”马花娘还是有些不大满意地看着马老二说,“你呀,整天心里都是生产队里的那些事儿,啥时候能费些心思先把咱家马花的事儿置办得妥当了再去想生产队呀。”
  “这不是给赖毛爹安排好了吗?这两天让他安排个日子让两个孩子说会儿话儿,事儿就定下来了!”马老二笑着看了一眼马花娘,说,“等这俩孩子的事儿定下来了,咱就慢慢准备着给闺女置办要出嫁的嫁妆。”
  “说你在说胡话吧,你还清醒着,就是这俩孩子的事儿真的定下来了,没有定嫁娶的日子就准备着给闺女置办嫁妆,人家不笑话你?”马花娘撇了一下嘴,看着马老二。
  “闺女的事儿你就多费心思,有啥事儿你就跟我说叨一声。”马老二先是转脸看了一眼马花娘,然后看着赖宝庆,说,“这两天还有一件事儿,就是要给老刘奶奶立碑,说着说着老刘奶奶的五七要到了,碑也给石匠雕出来了。等明儿你和鸡宿眼去了驴堆集之后,还得打听一下给老刘奶奶烧五七纸需要置办的东西。不管咋的,老刘奶奶在咱们这个村子也一、二十年了,也是咱村子里的一个人了,咱不能把她往地下一埋,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算了。再说了,老刘奶奶又是个英雄,咱们给她像模像样地操办这些,就是想让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心里能留着老刘奶奶这个人的品行,日后比着老刘奶奶跟左邻右舍地相处。”
  赖宝庆不停地向马老二点着头,心里也记下了马队长的这些安排。他心里清楚时辰已经不早了,自己已经把马花和栋梁的事儿报了马队长,这个时候也该早点儿回去睡觉了。他看了一眼马老二,从床沿上一蹶弓屁股站下来,然后跟马老二两口子说了几句客气的道别话。
  马花娘向赖宝庆说着感激的话儿给赖宝庆开了门。
  赖宝庆心里像灌了蜜水一样离开了麻老二的家,嘴里哼哼着他也不知道是啥的调子,心里盘算着咋的安排马花和陈栋梁那孩子见面的事儿。忽地,他听见了路边的柴草垛边儿上有一种很奇怪的声音,不由得一怔,心里也是一个哆嗦,该不会是啥精怪儿这个时候进了村子,在这柴垛边儿上合计着啥事儿吧?他的头发梢子一个支楞,脚下的步子也加得紧了。他紧走了几步,那声音又响了一下,他心里又是一个提溜,不对,这声音咋的像是女人在男人身子底下的叫喊声呢?该不会这精怪儿也会干男女那事儿吧?他稍微放慢了脚步,支楞起耳朵仔细地听了一下,还真是女人的声音。老天呀,这三更半夜的,那些精怪儿也跟人一样鼓捣那事儿呀!他不由得冒出了一身的冷汗,脚下像生了风一样往家里跑去。
  赖宝庆咣当一声撞开了自家的房门,两腿一软,噗通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刚躺下来的赖毛娘一个激灵,哧楞一声从被窝里坐起来,火冒着嗓子喊了一声:“谁?”
  “我……回来……了。”赖宝庆坐在地上,丢魂儿一样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话。
  “你吓死人吧!”赖毛娘摸着了洋火把床头前桌子上的洋油灯点着了,然后揉了揉眼瞅赖宝庆。瞅了半天,赖宝庆竟然坐在地上!
  “也吓死我了。”赖宝庆终于喘匀了气儿,坐在地上说。
  “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呀?咋的闯进来就坐到地上了?”赖毛娘很吃惊地盯着赖宝庆。
  “回来的路上撞见精怪儿了。”赖宝庆拍着胸脯子,嘴巴仍在大张着喘。
  “哪有精怪儿?就你胆子小,净是自己吓唬自己。”赖毛娘撇了一下嘴。
  “真的撞上精怪儿了。”赖宝庆的另一只手往门外指了一下,然后把路上听到的声音说给了赖毛娘,“咋听着都是女人的声音,这三更半夜的,谁家的女人不在自己家里躺着,跑到柴草垛边儿搁那儿装神经病呀。”
  听了赖宝庆的话,赖毛娘心里也是一个惊奇,她在心里琢磨了一下,然后嚷着要赖宝庆赶紧起来睡觉,抱怨着赖宝庆说:“是你听邪了!起来上床睡觉吧。”
  赖宝庆从地上站了起来,两手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土,这才晃荡着要上床睡觉了,可是,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的两腿没有刚才那样好使了,像坠了大石头似的沉。
  “睡吧,别自己吓自己了,啥也没有。就是有,也是村子里的人这个时候在那儿作怪。”赖毛娘催着赖宝庆,说,“精怪儿能会鼓捣那事儿?”
  听了女人的话,赖宝庆也开始在心里嘀咕刚才听到的声音,咋的觉得有点儿像村子里一个女人的声音呢?是谁的声音?咋的不在家里鼓捣?
  “你琢磨个啥呀,睡觉吧,明儿还得起早出工干活,你不累呀?”赖毛娘又催了一句赖宝庆催,说,“别搁那儿瞎琢磨了。”
  赖宝庆琢磨出那个声音像村子里的一个女人,害怕着的心思才慢慢平静了一点儿。他挠着头,坐到床沿儿上,眨巴着两眼就甩掉脚下的两只鞋子,然后抬起两条腿,屁股像磨盘一样一转,两条腿就转到床上了。
  “马花和栋梁的事儿说合得咋样?”赖宝庆刚转过屁股坐到床上,赖毛娘就躺了下来,薄盖被头子掖着脖颈子问。
  “算成了,陈国忠两口子答应了。”赖宝庆听赖毛娘这样问他,喜笑着回答说。
  “栋梁那孩子没说啥?”
  “让陈国忠两口子拿主意。”赖宝庆开始解上衣的扣子。
  “孩子的事儿本来就是爹娘的事儿,孩子懂个啥呀。”赖毛娘听说陈栋梁让爹娘为他的婚事儿拿主意,转头看着赖宝庆,很赞成的口气说。
  “眼下是说婚姻自由,爹娘不能包办,可孩子就是孩子,哪儿会像爹娘想得那么远,想得那么多。这做爹娘的恨不得能为孩子想到孩子到老死的时候。”赖宝庆随和着赖毛娘说,“平日里我就看到了那孩子懂事儿,不言不语的,老实,实诚。”
  赖宝庆脱下上身的褂子,已经开始耷拉皮的胸脯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更干瘪了。还不到四十岁的人,就是这样的身子骨了,啥时候能像那些不大下来的公社干部那样,吃的肥肥胖胖的,脸也是白白净净的,四十岁的人看起来像十四岁的人。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脯子,然后又用手拽了拽胸脯子上向下耷拉的松皮,嘿嘿一笑,说:“皮都松了,要老了!”
  “一年到头风吹日晒的,也没口滋润的饭食儿,能不显老吗?”赖毛娘冲着赖宝庆撇了一下嘴,说,“咱庄户人家就是这样的命!”
  “嘿……”赖宝庆听女人这样说,叹了口气,瞅着女人说,“庄稼地养人,也折腾人!”
  “养的是不干活的人,折腾的是咱们这些一年四季在庄稼地里缠的人。”赖毛娘也叹了一口气,翻了个身儿,背对着赖宝庆说。
  “命啊……”赖宝庆把脱掉的褂子往床头一放,拍吧拍吧试了一下高低。平日里,身上的衣裳白天是衣裳,到了夜晚就成了枕头了。他拍过放下的褂子之后,又把裤子脱下了,对折一叠,放到了那件褂子上,然后又用手捯饬了一下,这才穿着大裤衩子钻进了被窝。
  赖毛娘见赖宝庆钻进了被窝,嘴巴一撅,扑哧一口气把桌子上的洋油灯吹灭了。
  赖宝庆躺下来之后,很快就扯着呼噜睡着了。
  赖毛娘听着赖宝庆这早已习惯的呼噜,也很快睡去了。
  累了一天的人们睡在梦里,谁也不会注意村子里的夜晚到底会是啥样的一番景象。
  闹饥荒的老鼠在这样的夜里窜来窜去地四处寻找吃食儿,把这样的黑夜搅合得呼呼隆隆地响,悉悉索索磕牙的声音把这样夜晚闹腾得更显得静了。远处不知道是谁家的狗可能梦见了骨头了,发癔症一样叫了几声,接着就是舔舐嘴巴的声音。夜,就是这样慢慢地走向黎明,走向另一个忙碌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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