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陈栋梁会有啥心思
作品名称:生•活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19-10-24 16:40:24 字数:5404
“今儿你赖叔来咱家有件事儿,想跟你商量商量。”陈国忠见儿子坐下来,对儿子说。
“跟我商量啥事儿呀?”陈栋梁挠了一下头,笑着说。
“这事儿还就得跟你商量。”赖宝庆转头看着陈栋梁,笑着说。
陈栋梁给赖宝庆弄得像掉到了云彩眼儿里一样不知道上下左右东西南北了,他不停地挠着头,看着赖宝庆,问:“到底是啥事儿呀?”
“好事儿。”赖宝庆笑着卖了个关子。
陈栋梁越发不知道赖宝庆这是唱的哪一出戏了,一直挠着头看着赖宝庆。
“你赖叔想给你说个媳妇儿。”陈国忠插过话来说。
“那好哇。”陈栋梁放下挠头的手,笑着说。
“说的是正经的,你别当是跟你说着玩呢。”赖宝庆正了脸色说,“像你这么大的孩子也该说亲定媒了。二愣那小子要不是算命先生说今年没啥好日子,人家今年就结婚成家了。他还比你小两岁吧,你看人家,明年结了婚,再等个一年两年的就能生孩子当爹了。”
“咱跟人家比啥呀。”陈栋梁又挠了一下头。
“这孩子说话……咋跟人家比啥?你不想早点儿结婚成家呀?”赖宝庆看着陈栋梁,很郑重地说,“这自古都是这么一回事儿,男的大了要娶人,女的大了要嫁人,男婚女嫁的谁也逃不开这个规矩。”
陈栋梁不知道该咋的回答赖宝庆,就只是挠着头笑。
“这事儿,赶早不赶晚。错过这个年龄,就不好说媒了。”赖宝庆开始向陈栋梁说叨他那一肚子的道理,“谁家小子不想早点儿结婚娶老婆?早结婚早成家,早生孩子早扎根儿。你就是再拖上十年八年,还是这回事儿。要是真的再拖个十年八年的,到那时候年龄过蹿了,想找怕是也不好找了。咱庄户小人家一辈子活的是个啥?干活,吃饭,结婚,生孩子。一辈一辈都是这样,咱也不能跳出这个规矩。”
“是啊,咱庄户小人家,小家小院儿的,别的啥也不多寻思,有活干,有饭吃,有日子过就成了。”陈国忠接过赖宝庆的话,看着儿子说,“孩子能长大结婚成家,是做爹娘的心事儿。孩子大了结不了婚成不了家,做爹娘的心都会提溜着不踏实。”
陈栋梁知道爹的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打前几年开始,爹娘都有给自己说媒娶人的想法儿,也不止一次地跟自己说过他们的心思。自己心里也清楚,要是自己不像村子里别的小男人那样把婚事儿定下来,爹娘的心就踏实不下来。每个爹娘都是一样,孩子的事儿是他们的心事儿,也是他们的心病。啥时候孩子的事儿了了,爹娘的心事儿就没了,心病也好了。按村子里跟自己大小不差几岁的这一茬人来看,好多都已定了媒,有的甚至已经成了家,而自己还是这样一个人,在爹娘的心里,这也算是他们最大的心事儿最大的心病了。赖宝庆说的也对,庄户小人家,早一天晚一天都是这回事儿,虽说爹娘现在还把自己当宝一样舍不得有啥劳累,可自己生在这个家里,生在这个村子里,光景日月就是这个样子了,自己也该按照村子里的人的规矩定媒结婚了,然后再和村子里的其他人一样,早出晚归在田地里讨食儿过日子,慢慢把日头背进土地里。想到这些,他抬头看着爹,然后又看了看赖宝庆,说:“这事儿你跟我爹娘捉摸着看吧。咱这样的人家也不求别的啥,能过日子就成。”
“我说这孩子懂事儿吧,你还不赞成我的说法。”赖宝庆听了陈栋梁的话,转脸看着陈国忠说,“你看,这孩子啥事儿都明白,就是不愿意说出来罢了。”
陈国忠见儿子答应了赖宝庆给说媒定亲,心里一下子豁亮了,起初他还以为儿子会有啥挑拣,咋的也没有想到儿子在这事儿上今儿会是这样干脆。
赖宝庆瞅了一眼陈栋梁,然后又转过头来看着陈国忠,说:“我琢磨着这两个孩子挺般配,开始我倒没在意,自从马队长跟我提了这事儿,我就开始在心里琢磨,越琢磨越觉得这俩孩子合适。你也仔细琢磨琢磨,这俩孩子还真有夫妻相。”
陈国忠给赖宝庆这话提醒了似的开始琢磨起来,他皱着眉头琢磨了半天,忽地脸上露出了很得意的笑容来:“也真是,平日里咋的没在意这个呢?”
“是吧,越琢磨越像吧。”赖宝庆见陈国忠一脸的得意,也为自己这些日子琢磨出来的发现得意起来,“我看哪,这事儿准成,天意呀!”
陈栋梁坐在旁边看着赖宝庆和爹,心里给弄得迷糊了,他们这是在说谁呀?
“栋梁,你看马花那闺女咋样?”陈国忠看着儿子,试探着问。
“马花?”陈栋梁咯噔一愣。
“是呀,马花,马队长的闺女。”赖宝庆见陈栋梁愣了,瞅着陈栋梁说。
陈栋梁咋的也没有想到赖宝庆是要把马花说给自己,他愣了半天都没能缓过神儿来。
“你赖叔也琢磨了,这事儿有个半斤八两的。说媒这事儿,媒人都事先在心里掂量过多少遍了,没有个大差不差的,也不会牵扯这事儿。”陈国忠看着儿子说,“媒人说媒,都要事先在心里来回掂量,有句话叫啥,‘好对好,赖对赖,弯刀对瓢好切菜’,你赖叔跟你们两个说这个媒牵这个线,也不是想一辙是一辙,他都琢磨好些日子了。”
陈栋梁看着爹的模样,昏暗的灯火把爹那张本不该苍老的脸映得更显苍老了,头发打着结儿盘卧在爹的头上,像地里的蓬草一样。白天看着还算平整的脸这个时候像枣树皮一样沟沟坎坎地发暗。爹也算是半辈子的人了,爹这半辈子把自己生养大了,中间的很多煎熬自己看在眼里了,这以后的日月按说自己已经大了,该自己扛顶着了。他不觉感到心里有些酸酸地想哭,娘也是一样,自己记事儿的时候,娘的脸上老远还能看出光光鲜鲜的亮儿来,这些年的光景过去了,娘除了一脸褶子一头已经显得稀少的头发,剩下的就是那双粗糙得能当磨刀石的手。自己是他们的儿子,是他们下半辈子的顶梁柱。可到今儿为止,自己又为他们做了啥了?爹娘心疼自己,舍不得让自己下地出力,两个人就这样紧巴着挣着这样的光景,挣着这样的日月。想到这儿,他看了一眼爹,说:“这事儿爹娘看着安排吧。”
从心里讲,陈栋梁对马花并没啥子好印象,总觉得她太强势了,打自小就有脾气,性子厉害得能吃人,现在大了虽说看不出她有啥子厉害的地方了,但是小时候留下来的影子让他心里还是觉得有些疙瘩。不过,刚才赖毛爹也说了,这以后结婚了就是过日子了,不是小时候玩的儿戏,就算她还有啥子脾气,那也该收敛了。
赖宝庆见陈栋梁让陈国忠两口子拿主意,立马就对陈国忠说:“我说你家栋梁这孩子知理儿懂事儿吧,你还不承认,谁家的孩子能像他这样?我家赖毛他们三个,以后能抵上你们家栋梁一半懂事儿,那我们两口子就拍着大腿笑了。”
陈国忠心里踏实了,儿子啥话也没说,就让自己和他娘拿这个主意,这是自己咋的也没有想到的,起初还以为儿子会有啥心思。他瞅着赖宝庆一乐,说:“孩子大了都懂事儿。”
灶房里的栋梁娘忙着烧好了大锅又开始倒腾小锅,去年秋上炸的芝麻叶经了一个冬,又经了一个春,干得嗑嗑叭叭地响,要开水烫了才能折腾着做菜。她先是往小锅里添上几瓢水,顺势煮了四个鸭蛋进去。
芝麻叶炒鸭蛋这活儿还真没干过,也不知道炒出来会是啥味道。还有芝麻叶掂对菈荙菜,以前也没有这样吃过,今儿晚上也就瞎搭配着吃了。她一边琢磨着这些,心里还在牵挂着堂屋里的事儿,刚才像是栋梁那孩子回来了,也不知道孩子心里会咋的寻思。想到这儿,她不由得伸头向堂屋招呼了一声陈栋梁。
陈栋梁听了娘的招呼就来了灶房。刚进灶房,娘就着急地问:“孩子,你咋的琢磨的?”
“你跟爹你们两个说行就行。”陈栋梁坐到锅门口娘的身旁,看着娘说。
栋梁娘回头看了一下灶膛,手里的烧火棍把要掉出来的柴草往里面捅了捅,说:“我看马花那闺女挺好,依着娘的意思呀,都是过日子,你也不小了,就把这事儿定了吧。”
陈栋梁没有回答娘的话,低头伸手抓了一把面前的柴草填到了小锅的灶膛里。
“孩子,这人哪,早晚都要走这一步。婚事儿,耽误不起,早了要比晚了好。要是再过两年你的事儿定不下来,能把我跟你爹愁疯了。”栋梁娘继续往灶膛里添着柴,说,“过了这个年龄就不好找了,谁家愿意把闺女嫁给一个比自家闺女大不少的人呀。这事儿定下来,娘和你爹的心也就定下来了,哪怕往后推迟几年再结婚,娘和你爹心里也都有个底儿。”
“这事儿只要你和爹心里满意,就按着你和爹的意思办吧。”陈栋梁没想到今儿晚上赖宝庆会来这儿给自己提媒说亲,更没有想到赖宝庆要给自己说的是马花,到现在他还觉得自己像在梦里一样没有癔症过来。
栋梁娘见儿子这么说,心里顿时像五月的鲜花开在了灿烂的阳光里。她让陈栋梁帮着照看灶膛里的火,就起身开始捯饬着烫芝麻叶。
陈栋梁欠起屁股坐到娘刚才坐的墩子上,开始招呼着往灶膛里添柴烧火。
栋梁娘把挂在墙上的那一串子芝麻叶取了下来,回头瞅着小锅琢磨着解下了四把儿芝麻叶,然后又把那一串子芝麻叶重新挂回到墙上去。
小锅里的水呼呼啦啦地响开了。
栋梁娘找到了一个盆子放到锅台上,取下来的芝麻叶往盆里一放,掀开锅盖儿,水瓢从锅里舀出一瓢水浇到盆里的芝麻叶上。顿时,盆里枝枝楞楞的芝麻叶一下子就塌软了下去。她试着用两个手指捏着盆里的芝麻叶翻了两下,急忙缩回手放到嘴上吹了几下,然后又试着用手来回翻盆里的芝麻叶。
陈栋梁把灶膛里的火烧得小了,灶膛里的火还是把他的脸映得像涂了一层黄油一样。
“孩子,这事儿定下来了,等个一年两年的咱把她娶回来,爹和娘的心就算全放下去了。”栋梁娘一边折腾着盆里的芝麻叶,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心里的话,“咱这小户人家,讲的就是吃饭过日子,长得好也好,长得丑也好,一天三顿饭只要能吃到肚子里去,这一天的日子就算过去了。再说了,马花那闺女长得也好看,她爹又是咱们村子里的头人,娶了她,咱也不吃亏。娘也在心里琢磨了,等你们两个结婚以后,咱这两家就你们两个孩子,两家又在一个村子里住着,有个啥事儿的话,两家拧成一股绳儿,日子也会滋润。”
陈栋梁听着娘的话,不住地眨巴着两眼咬着嘴唇寻思着啥子。
栋梁娘见盆里的芝麻叶烫得软和了,就从水缸里舀出一瓢凉水兑到盆里去,这才开始两手搓洗盆里的芝麻叶。
“娘,就是这事儿定了,我想停两年再结婚。”陈栋梁寻思了一阵,抬起头看着娘说。
栋梁娘一怔,抓在手里的芝麻叶又给丢进了盆里。这孩子咋的老是跟别的孩子想的不一样呀?别的孩子都是想着找点儿娶媳妇,自家的孩子倒好,都二十二岁的人了,结婚这事儿还不急不躁的。看人家二十二岁的孩子,都抱上后人了。这孩子是不是有啥毛病呀?
陈栋梁见娘盯着自己,对娘笑了一下,说:“我是想这一结过婚,事儿就多了。”
“事儿多啥呀?不就是干活吃饭过日子吗?谁家结婚都一样,没听谁说嫌弃结婚就事儿多了。”栋梁娘这才怔过神儿来,重新捞起盆里的芝麻叶,说,“你这孩子呀,就是想让我和你爹跟着你一辈子,像眼下一样,啥事儿也不用插手。孩子呀,这事儿定下来,你就是再停上十年结婚,还是这个样子,出工干活,收工吃饭,别的还能咋的?”
“娘。”陈栋梁抬头看了一眼娘,想要说些啥子,又闭上了嘴巴。
“这孩子,想说啥就跟娘说吧。咋还嘴里噙个热茄子似的?”栋梁娘把手里的芝麻叶揉了揉,两手合着挤出水来,看着儿子说。
“我就是想再过两年咱们家的日子能缓和了再把她娶过来,那时候日子过起来就不那么紧手了。”陈栋梁低头看着灶膛里的柴火说,“眼下咱家的日子,再添上一个人吃饭,就更紧巴了。”
“傻孩子,啥时候日子是个缓和呀,去年这样,今年这样,明年还会是这样。咱这样的人家就是这样的日子,也别指望着会有啥大的缓和,哪年能多分二斗粮食就算好年景了。”
“总不会这样下去吧。”陈栋梁把烧火棍在灶膛里扒拉了两下。
“还能咋的?”栋梁娘把手里挤干了的芝麻叶放到案板上,叹了口气说,“现在就不错了,比起我小时候,年景滋润多了,能这样过下去就合心了。”
陈栋梁听了娘的话,就不再吱声了。
“眼下的日子,比以前好多了,当初我和你爹结婚的时候,你爹就一个庵棚子把我娶过来了。那庵棚子,四周围秫秸扎的墙,里外上了一层泥巴,四面还透风。你奶奶死得早,你爷爷也不咋的当事儿,这不凑合着也过来了吗?”栋梁娘一边忙着手里的活儿,一边跟儿子说着话,“后来,你爹一个人自己拉土搭起了这三间房子,一住就是二十来年。眼下爹娘的心思都在你一个人的身上,等你结婚了,成家了,爹娘就是死了,也闭眼了,也能去见咱们祖上了。你要是就这样拖拉着,万一哪一天我和你爹哪一个走了,连祖宗的脸都没法儿见。今儿赖宝庆过来说要给你说个人家,娘这心里呀,比吃了白面膜都舒坦。”
陈栋梁的心里一直酸酸的。
“再说了,马花那闺女,人长得好看不说,打自小你们就在一起玩耍,谁有啥秉性,啥脾气,都摸得清楚,以后过日子都能相互照应着。娘也琢磨了,就是找个生人家的闺女,那闺女会是啥脾气,会是啥秉性,一时半会儿家里人还摸不着。这多好,马花没有过门来,咱就知道以后的儿媳妇是啥样的人,心里有个底儿,也不担心以后相处了。”栋梁娘把烫好的芝麻叶来回洗了几遍,然后在案板上用切菜刀来回又拦了几刀,这才转过身收拾着把小锅清洗了,让儿子往灶膛里加柴烧火。
陈栋梁依着娘的话把小锅的灶膛里的火烧得旺了。
栋梁娘从案板下面端起那个葫芦大小的油罐子,小提子提了一提子油放到小锅里,然后她又往油罐子里看了看,心里琢磨着油罐子里剩下的还有没有半斤油,油罐子里的油要一家人吃到秋上,接着地里的芝麻才能往里面添油呀。她食指抹了一下滴在罐子外面的两滴子油,然后用舌头舔了舔抹了油的手指头,这才把油罐子放回到案板下面,回身急忙用锅铲子把小锅里已经烧得冒烟的油糊拉了两下,哧啦一声把切好的芝麻叶倒进了锅里。顿时,整个灶房里充满了稀稀拉拉的油炒菜的味道。
陈国忠和赖宝庆一番商议之后,决定要马老二定出一个日子,让两个孩子在一块儿说说话儿。正当他们高兴着要灌上陈国忠过年时剩下来的半壶散酒时,忽地听见外面有谁在扯着长嗓子血淋淋地骂啥子东西。
陈国忠侧着两个耳朵听了一阵,叹了一声说:“老烟枪的女人破瓢嘴骂鸡呢!”
“这个破瓢嘴……”赖宝庆也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