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夺粮战斗

　　1943年秋。早稻开始收割，农民们正在田头晒稻草。驻蜃蛟弄的四十多个日伪军来南岙抢粮，他们在南岙抢了五千多斤粮谷，还强征了四五辆牛车和二三十个农民，有的扛，有的用牛车拉，准备拉到蜃蛟弄的驻地去。乡亲们叫苦不已，辛辛苦苦一年种来的粮食都叫天杀的日本鬼子和伪军抢去了，今冬和明春自己吃什么呀。农妇们站在门口，看着稻谷被抢去急得顿脚大哭。有的在争夺中还受了伤。更感到晦气。
　　崔永甫得到这消息，立即来报告陈晓云：“鄞江日伪军在南岙村一下子抢去了五千多斤粮食！把这些粮食抢去了，老乡们正在哭天喊地呢。老乡们说今冬明春怎么过日子呢！三五支队来了也没有粮食给他们吃了。”陈晓云问崔永甫：“日伪军现在到什么地方了？走了多远？”崔永甫说：“已经走出两里路了。”
　　“还可以去追。”她对崔永甫说：“昨天邵一萍带着章水区常备队（这时邵一萍中队已改为章水区常备队）刚来过，他们驻扎在芝岭一带，你赶快去芝岭那一带找到邵一萍中队，告诉邵一萍，叫他立即去蜃蛟方向追击这股日伪军，替南岙老百姓把粮食夺回来。”
　　崔永甫听了说了声：“我知道了。”就立即去找邵一萍部队。
　　崔永甫上气不接下气地奔到芝岭村，果然找到了邵一萍常备队，立即把敌人抢南岙粮食的情况告诉邵一萍。
　　邵一萍一听了“哦”了一声，说：“永甫，你在前面带路，我们马上去追。”
　　于邵一萍立即命令全中队集合。兵分两路，一路由唐根庆带一二小队，从钱家边屋后上山。一路自己带三四小队从南岙上山。
　　邵一萍带着二小队的战士爬到南岙山上一看，果然看见有十几个鬼子和三四十个伪军，都斜背着枪在大声地喝叫赶牛车的老百姓和挑粮担的农民在那里走，鬼子兵“快快快！他妈的！”“不格呀鲁”地骂着，还用鞭子抽打着扛粮的农民。战士们看了都怒火万丈。
　　邵一萍叫战士们沉着应战，叫大家都在山坡上的小树下隐蔽着，把子弹推上膛，瞄准敌人。见扛粮的老百姓走过去了，后面剩下鬼子和伪军时，邵一萍大声地喊一声“打！”战士们步枪和手榴弹一起向山下的日伪军打去。押粮的鬼子和伪军吓得惊慌不已，四处躲藏。
　　见邵一萍带着二小队在南路打响了，北路的一小队长唐根庆也大声呼喊带着两小队的战士向山下的敌人猛烈开枪射击，拉粮的老乡一看区中队来了，都放下担子，停下车子躲到山上去了。
　　邵一萍见乡亲们躲开，更大胆地居高临下，两面开弓，拚命向山下的鬼子开枪，扔手弹，打死打伤日伪军十多个。
　　这时敌人以为两边山头上全是三五支队，以为他们被三五支队主力部队包围了。边打枪边逃跑。替他们扛粮食的老百姓见来的队伍是邵一萍和唐根庆他们是区中队的人，也一起返冲下来用扁担竹杠追打他们，日伪军吓得屁滚尿流，弃粮弃尸抱头鼠窜而去。
　　邵一萍中队自己只有一个战士受伤。战斗结束战士们高兴地“呵”一声向山下奔去找战利品和看到日伪军舍弃的粮食好不高兴。
　　建岙村被夺去粮食的农民们正难过地哭。只两个小时，崔永甫到村里来告诉大家说：“邵一萍中队把鬼子打走了，你们快去领回粮食，日本鬼子和伪军夺去了的粮食已经叫邵一萍中队夺回来了！”大家真有点不敢相信，他们高兴地赶快跑过去看，可不，刚才被鬼子抢去一袋袋的稻谷真的都还在，不过被扔得东一袋，西一袋而已，有的已经被子弹打穿了盛谷的麻袋散了一些粮食。但仔细一看，还能认得自己家的粮袋，被抢去的粮食还能重新拿回来。在高兴中，他们深感到区中队的厉害，都非常感激章水常备中队。以后三五支队和章水或鄞江常备队来征粮，乡亲们都自觉自愿地把粮食送上门去。即使自己不够吃也要节省下来把粮食送给林大队和三五支队。
　　这一仗，不但夺回了粮食，邵一萍常备队在这次战斗中还缴获了大批枪支和子弹等武器，武装了自己，使得没有枪的同志有了枪，拿土枪的同志拿上了三八枪。更重要的是这一仗打过，再一次增强了战士们打日本鬼子的信心，使大家认识到日本鬼子也并不那么可怕，只要你勇敢，鬼子和伪军也能打败的。
　　事后崔永甫告诉陈乡长：“邵一萍中队长说，他们中队还在梅园一带活动，如果这两天日伪军还来骚扰，可再去找他们，他们立即就开过来。”
　　陈晓云感慨地对永甫说：“没有想到邵一萍现在这么厉害了！”她想起邵一萍刚来梅园乡当乡队附时，还像个孩子，现在竟当了章水区常备队长，打仗这么勇敢。
　　她对崔永甫说：“邵一萍来时也和你一样，是个普普通通的小青年，从小没有父亲，八岁和弟弟一起进孤儿院，在孤儿院长大。来我们梅园乡公所时才十九岁，我看他勇敢大胆叫他当乡队附，后来看看他干得不错，我还叫他兼情报组长。后来各乡成立自卫队时才叫他当自卫队长。再后来就调到区里去。没有想到，这才几年功夫，就这么有出息了，你要好好向邵一萍学习呀。”
　　崔永甫听了点头不已，说：“陈乡长，邵一萍是你培养出来的。我也听说邵队长当年进乡公所时，只是一个宝岩农场的工人，在你这里锻练了几年出去就会带兵了，还是你会培养人呀。”
　　陈晓云高兴地望着崔永甫说：“这不是我会培养人，第一靠党对他的教育，第二靠他自己努力，邵一萍在我们梅园乡当乡队附时候就大胆泼辣，敢说敢干。后来我叫他当情报组长，他也干得很好，后来我介绍他入党，又叫他当乡支部委员、当区委委员，他都做得很出色。再后来还收拢游勇散兵，组织自卫队，他就在这基础上锻练出来的。你在这里也好好干吧，你也会锻练出来的。“
　　崔永甫听了说：“陈乡长，邵中队长聪明、大胆，又有文化，我可学他不来呀。”
　　陈晓云对永甫说：“你这样想就不对了，文化低也可以学，工作水平在工作中会慢慢提高的。你来到我们梅园乡不到一年，我看你也干得不错的，你对你自己也要有信心。”
　　崔永甫说，陈乡长，我会努力的。
　　说到这里，陈晓云想起了邵一萍的妻子李冬梅，这些日子一萍只顾带着部队奔东跑西打鬼子杀汉奸。陈晓云想：“李冬梅不知还在不在建岙？我得去看看她，这个姑娘是城里织布女工出身，现在城里做不了工了，在山区她又不会种田，如今一萍带着队伍在外面打日本鬼子，李冬梅不知在怎么过日子？”
　　
　　陈晓云来到邵一萍家里——邵一萍表哥，建岙的一间农家的小平房里，走到她住的一间小平房前就叫：“冬梅，冬梅！”没有声音。
　　她又叫了两声冬梅，只听见里面有一个低低的声音回答她，那是一声有气无力的声音。
　　她就高喊冬梅：“你在屋里吗？”
　　一会，李冬梅从里面开门出来。见她蓬头垢面，脸黄肌瘦的样子。（后来知道其时李冬梅已经怀孕了）陈晓云看了不由得吃一惊：“冬梅，你在家里呀，你怎么这样瘦了？面色也不好。上午一萍带部队来这里，他有没有来过？”
　　李冬梅叫声：“晓云姐，你来啦。”不好意思地让陈晓云进屋，听得陈乡长这样问她，她纳纳地说，“他没来过。”
　　陈晓云说：“刚刚上午一萍还带着部队在南岙打鬼子来过，怎么到了家门口他也不来看一看？这家伙，出去了就顾不得家了。好多日子没见你，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生病了？”
　　李冬梅想弄一杯水来给陈晓云喝，一时也弄不出来，她惭愧地说：“晓云姐，真不好意思，我今天还没有开火过。连个开水都倒不出，你坐一下我去烧点水。”
　　陈晓云说：“不用烧水，我坐一会就要走的。”
　　她跟着她走进灶间看看，见灶间里没有一点热气，也找不到一点吃的东西。她揭开锅子看看，铁镬冷灶，锅里空空的。又揭开米缸看看，米缸里一粒米也没有。陈晓云感慨地说：“上午一萍在南岙为乡亲们夺下四五千斤粮谷，想不到自己家里连一粒米都没有他也顾不上。”
　　她看看李冬梅气息奄奄的样子，这完全是长久饥饿造成的，她难过地问冬梅：“冬梅，你是不是断粮了？你早饭也没有吃过？你这日子是怎么过的？你婆婆呢？”
　　李冬梅不好意思地说：“因屋里断炊了，婆婆被一萍表哥叫去了，表哥叫我也一道过去，我不好意思去。一萍表哥家里也不富裕，他的子女多，婆婆一个人过去已经不好意思了，所以我就待在家里了。我本想到野外去挑点野菜来吃，这几天天又下雨。我没出去。”
　　陈晓云听了二话不说，就跑出门去。
　　一会，她来到上唐村钱苛芹米店，见钱珂芹正坐在米店里看店，她对钱苛芹说：“珂芹，你快给我五升米，邵一萍妻子李冬梅屋里一粒米都没有，冬梅关着门在家里挨饿呢，看这日子过的。”
　　钱珂芹说声“啊？”赶快拿了一只洋粉袋装了一袋米给陈晓云说：“我一点也不知道，冬梅她傻呀，我早就对她说过，你家里揭不开锅了来找我，没有钱也没有关系，只管拿去吃好了。屋里没有米了她怎么不来找我呀？这个冬梅，真是个死心眼。”
　　说着把那满满一洋粉袋米递给陈晓云，约有一斗，对陈晓云说：“晓云姐，我现在看店走不出，周飞告诉我今天可能会有人到这里来联系工作。那还是烦你走过去送给冬梅。你对她说，吃完了叫她再到我这地方来拿。”一面还拿了自家吃的一条咸鱼和几个芋头放进一只竹篮里，也叫陈晓云带去，说，“估计她啥也没有，晓云姐，你索性辛苦点，一块带去，叫她吃完了再来拿。邵一萍带着部队在和敌人拚命流血，老婆在家里饿肚皮，这真太说不过去了。”
　　陈晓云也不说谢谢，她从自己衣袋里摸出几张储备票给钱珂芹，钱珂芹又推还给陈晓云说：“你能有几个钱，我怎么能要你的钱？你揣进袋里去，你赶快揣进袋里去。这些米就算我们自己吃的。周飞经常在外面东奔西跑，上面给我们一百斤大米一月我们吃不完。那天一个老太太来我这里，她只有两元钱，来向我籴两升米，她说她家里还有一个小孙子和儿媳妇，这两升米一天吃过就没有了，我也给她一斗。那婆婆要谢谢我，我对她说，你真正没有钱籴米时再到我米店来拿。一萍带着战士们在前线浴血奋战，我们为抗日战士家属接济点粮食更应该了。”
　　陈晓云听钱珂芹这么讲很感动，也不再坚持了，她把钱收回来依旧揣进衣袋里。
　　陈晓云一手扶着背上的粮袋，一手提起盛着咸鱼和芋头的竹篮说了声：“珂芹，那我就替冬梅谢谢你了，米我背去了。”说着背着那袋米提着竹篮就急急地走了。
　　陈晓云把一袋米和一条咸鱼和芋头拿到李冬梅家里，高兴地对李冬梅说：“冬梅，快淘米煮饭，你多少时间没吃饭了，饿煞的了。喏，顺便把这条咸鱼也洗一下蒸一下吃，还有芋头，一块蒸蒸下饭吃。”又说，“这都是钱珂芹米店里拿来的，钱珂芹叫你吃完了再去拿。你吃了饭再把一萍母亲找回来，叫她老人家到自己家来吃饭。”
　　李冬梅看陈晓云背来的一袋米和竹篮里的咸鱼和芋头，又听陈晓云说是钱珂芹给的话，望着陈晓云流着泪说：“晓云姐，我以后怎么报答你们呵！珂芹姐以前是对我说过，叫我断粮了到她地方去拿。可是，可是她是做生意的，她们也就靠开米店赚一点米维持生活，我怎么好常去她家拿呢……你们都待我这么好，叫我怎么报答你们呀！”说着她的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陈晓云说：“冬梅，别过意不去，报答什么，一萍出生入死枪林弹雨在外面打鬼子照顾不到家里，我们知道了帮你一点这是应该的。”
　　李冬梅见有米了，就淘米、抱来柴火准备煮饭。
　　陈晓云一面帮她在灶下烧饭，一面对李冬梅说：“以后你有困难，也可以到南庙去找我，米吃完了再不要这样傻傻的一个人在家清饿了，你在家里饿死了叫我们怎么向一萍交待？”
　　李冬梅只是感激地听着，一时她也不知对陈晓云说什么好。
　　等饭煮熟了，咸鱼和芋艿也蒸熟了，又帮她找出一点咸菜来煮了一碗咸菜汤，陈晓云还替冬梅亲自盛好饭，拿碗装了同时在锅里蒸熟的芋艿和咸鱼放到吃饭桌上，她还寻出一点盐巴来放在一只小碟子里让冬梅沾芋艿过饭吃。李冬梅看陈晓云为她奔来跑去忙了老半天，看时间也可以吃晚饭了，她说：“晓云姐，要不你也在这里吃一点吧。”
　　陈晓云说：“我不吃了，我乡里还有事，我们夜饭没有那么早的。”看着李冬梅高兴地吃起饭来她高兴地微笑了。
　　临走她还从自己衣袋里摸出刚才给钱珂芹没有要的几张储备票来放到桌上说：“你把这些钱拿去买点别的下饭。”说罢转身就走。
　　这……李冬梅放下饭碗上去追，想把这些钱还给她，她早就走出了老远，叫也叫不应。因为她还要到其它地方，去看住在联络户家里的一个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