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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炮筒子和赖宝庆

作品名称:生•活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19-10-24 15:47:11      字数:8436

  赵大牙给牛打了之后,生产队安排赖宝庆套着牲口扶犁把下地犁地。赖宝庆琢磨着这也是一个轻快的活儿,也就依着生产队的安排套着牲口下了地。可是,尽管他自小就在地里跟这些农活儿打交道,但扶犁把赶牲口犁地的事儿还从来没有操持过,牲口也不大听他的招呼,那道墒口开得曲曲弯弯的像蚯蚓找它娘一样没个样子。旁边的炮筒子见赖宝庆把墒口开成了这个样子,大嘴巴张得像个窑洞似的笑了一阵,说赖宝庆把牲口套反了,里面那头能领墒的牛给套到外面,不会领墒的反而让领墒了。赖宝庆听炮筒子这么一说,重新把两头牛换了个位置,然后“喔吁啍驾”地招呼着牲口重新开了道墒口。炮筒子咬着他的那个秃了嘴子的老烟袋跟在赖宝庆的身边,相帮着说教啥时候该要牲口加力,啥时候该让牲口紧走,啥时候该拉动牛撇绳子让牛走直了,啥时候该晃动犁把儿调整犁子的深浅。还别说,这一道墒口要比刚才那一道直多了。
  炮筒子见赖宝庆慢慢地能扶着犁把儿吆喝着牲口犁地了,老烟袋从嘴里一拔,嘿嘿一笑,说:“这活儿,好学,有两圈地犁下来,啥都熟了。”
  赖宝庆扛着手里的鞭杆,眼瞅着前面的牲口,嘴里“喔喔”地招呼了两句,然后回头看了一眼炮筒子,笑了一下,说:“没想到这辈子还会赶着牲口犁地。”
  “庄稼把式应该啥都得会,摞耙扫帚扬场锨,毛驴骡子手里的鞭,哪一样摸到手里都要能招呼。”炮筒子咬了一口他那个秃了嘴子的老烟袋,手把着烟袋杆子说。
  “眼看就要进土的人了,咋的也没有想到还会学着赶牲口犁地。”赖宝庆又瞅了瞅眼前的犁子,扶着犁把儿的手来回摇晃了几下。
  “赵大牙要是不给那头牛打了,说不准这辈子你真学不了这活儿了。”炮筒子跟着赖宝庆,不时地瞅着赖宝庆招呼牲口和赖宝庆手里的犁子。今儿出工的时候,马队长安排了,让他先把赖宝庆教会了犁地,然后再套着他经常使唤的那一具牲口下地。可以这么说,今儿他炮筒子有两个劳动任务,一个是犁地,一个就是教会赖宝庆使唤牲口。
  “赵大牙,嘿,够倒霉的了,大儿子没了,老婆也没了,房子又给烧了,眼下连个自己的窝儿都没有,这又给牛打了。”赖宝庆很为赵大牙伤心地叹了口气。
  “这都是命呀!”炮筒子也很伤心地随和着说。
  “也不知道他这次给牛打得啥样儿?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好个利索了?二嘎子这下子那孩子可苦了!”赖宝庆眨了两下眼,心里又对二嘎子那孩子感到沉沉酸酸的。
  “咱们马队长和赵长脸队长也够意思了,这几天分配几个人脱坯,准备给赵大牙再盖上两间房子。碰上这两个队长,也算咱们老鸹窝里的老少爷们儿们的福气了。”炮筒子为赵大牙马上能住进生产队为他们爷儿俩盖的房子感到宽心了些说,“我家二愣那小子听说生产队要为赵大牙重新脱坯盖房子,这两天一头的劲儿拉土和泥,光着脚丫子在泥里来回地踹,昨个也不知道给泥里的啥东西把脚也给割了,就那样,还一身的劲儿呢。”
  “说起脱坯,马队长是看我力气不如以前了,也没招呼我去。其实,脱坯这活儿,我也算得上是个行家了,多少泥对上多少草,不用打堆儿,眼一瞅就有个八九不离十。打十、五六岁就开始折腾那东西,这是多少年了呀。”赖宝庆似乎为自己现在的身子不争气很懊悔,“我脱坯,那泥和到啥程度,不用手捏,搭眼就能看出来够不够劲道,就能断出啥样的泥脱出来的坯能经多少年。泥要和得劲道,在下坯模子前要摔得出韧劲儿,下了坯模子,要扎得实在。这样脱出来的坯不怕雨淋雨浇,垒到墙上禁得起水泡。”他还是由不住还是说出自己多年来琢磨出来的脱坯的经验来,“收工之后我得去场子上看看,看他们脱的坯是不是像个模样。”
  “村子里都知道你是脱坯的好手,岁月不饶人呀,不是年轻力壮的时候了。”炮筒子叹了一口气,把嘴里的烟袋拔出来,嘴里冒了一股子烟,说,“脱坯这活儿看着不咋地,实际上很费力气。三十郎当岁,谁也不把身上的力气当一回事儿。这人一进了四十,眨瞪就感到不一样了,赶在紧忙的季节,就感觉睡不过来困瘾了,有个伤风头疼的,三五天也不见有啥好转。三十郎当岁的时候,伤风头疼一挺就好了。说到底儿了,这人一到了四十,身上的零件不行了。”
  炮筒子跟着赖宝庆犁了几圈地,见赖宝庆能很熟练地招呼着牲口扶着犁把儿了,把手里的烟袋往抬起的鞋底儿上一磕,就去地头套他使唤的那具牲口了。在他走到地头的当儿,他忽然看见陈国忠的宝贝儿子陈栋梁拎搭着两手啥也不干地在田地里溜跶,陈国忠这两口子太把儿子当娇宝蛋子了,二十来岁的后生了,还舍不得让他出工干活挣工分,整天让这孩子闲置着。嘿,人家的孩子人家愿意咋的就咋的,反正不让自己出力气养着。他心里很不平静而又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吆喝着两头牲口给牲口套上了牛梭子和牛笼嘴子,手里的鞭子在空中炸了一声,“喔”地一声喊,那两头牛就很听他的话地弓起腰拉起了犁子。
  木匠陈国忠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也不知咋的了,女人再也没有怀上。一个儿子就是一个根,打儿子小时候,他们两口子就像宝贝一样在手里捧着,唯恐有啥闪失,这个宝贝就给摔打碎了。俗话说,娇惯无孝子。可陈国忠很放心,虽说他们两口子把儿子时刻当宝一样心疼着,可儿子很懂事儿,从没在外面给他们惹出啥事儿。平时也很少说话,整天像心事儿很重的样子不愿意跟任何人说话,就连他们两口子,也问不出这孩子整天都在想些啥。这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了,要跟着老少爷们们出工干活,可陈国忠两口子说这孩子还没有成家,还算不上是个大人,坚决不同意让这孩子早起晚归地跟着老少爷们儿们到田地里出大力流臭汗。就这样,陈栋梁不像与他同龄的孩子那样跟着老少爷们儿们耕种四季,而是闲置着整天在家听陈国忠给他买的那个话匣子,听得累了,就在村子里来回溜跶一会儿。
  陈栋梁站在田头的小路上来回向着远处看了一阵,然后低下头在心里琢磨一阵谁也不清楚的心思,琢磨着有关这片土地的传说。
  这里只是一片山岗,山势不高,重重叠叠。说是它们重重叠叠,听起来像是一座挨着一座似的,其实它们之间隔着很远的一些距离,只是数量多了些,就显得重叠了。严格说起来,这些山并不能叫做山,只能算是丘。尽管如此,若干年来人们一直把它们叫做山。与外界的人们谈起这些被他们叫做山的丘来,这里的子民很是骄傲,因为自古以来这些山上树林茂密、各种山果和小体型的野兽填充了一代代人的饥腹,帮助这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灾荒年月。正因如此,每年的春节和中秋,人们总是很虔诚地面山而贡,感谢山神的庇佑。虽然没有哪一个人曾经看到过山神,但人们还是深信山神的存在,并且十分折服于山神的灵通。据说,民国的时候,曾有一帮游走的劫匪闯进这片山岗,转了几个昼夜,竟没能转出这片山岗,最后一个不落地死于此处。劫匪死后人们感到蹊跷,这些劫匪身无伤处,个个裤子里拉满粑粑屎尿,脸上都显得一副十分惊恐的样子。有好事者请来一位半仙,半仙围着这些劫匪的死尸转了七七四十九圈儿,很是庄严地念了一阵谁也听不懂的咒语。有人说这是半仙在用神语与山神交通。果真,半袋烟的工夫,半仙打了个哈欠,慢慢张开双目,然后煞有介事地告诉人们,劫匪闯进来之后,山神用了障眼法遮住了劫匪的双眼,让这帮劫匪在这片山里转来转去,待劫匪精疲力竭,山神又指木为兵,满山的树木摇身怒吼,结果劫匪个个胆破,惊吓而亡。人们有的半信半疑,有的点头称是,还有人当场就五体投地跪下来“咣咣”磕了几个响头,感谢山神的庇护。后来,天下骚乱,匪类猖獗,但惧于山神的神通,没有哪一拨劫匪胆敢再来侵扰于此。就连日本鬼子来了,据说也绕道而行。但是,绕道而行的日本鬼子还是留下几个人在山里转来转去,用一种人们不曾见过的东西在地面上照来照去。最后,一个日本鬼子激动得不行了,用生硬的中国话对着天空狂乱地吼了一阵:“煤炭大大滴有!煤炭大大滴有!”正是小鬼子这样一声狂呼惊叫,周围的乡亲们开始在小鬼子的看押下筑路修道挖井打洞。一车车黑灿灿的煤炭被小鬼子拉走了,一拨拨乡亲们死在井下了。有人不解,问半仙的后世大半仙:“小鬼子就指甲盖儿那么大的地方,竟敢来咱们这里撒野抢夺?山神就不会再发一回怒?难道山神也怕小鬼子不成?”大半仙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叹息道:“世人不济啊!世道不济呀!”问大半仙的人更是纳闷,心里还是期盼着山神哪天能够发怒。山神倒没有发怒,被打痛的美国人发怒了,两颗原子弹扔给了广岛和长崎。本来已被爱国将士打得有些招架不住的小鬼子这下子蔫了,两手一举,投降了。但是,在投降之前,一名鬼子军官一声令下,数以千计的炸弹把这片山岗炸成了荒山。
  自己就生长在这片山岗里的一个村子里,不过没能赶上看到被日本鬼子炸荒的山,因为从算起来应该是爷爷辈分的那代人开始,辛勤的劳作已经让这里的山岗重新树林茂密,几乎被小鬼子的炸弹炸得绝种的小型野兽们又繁衍生息出满山的后裔。听长者们说,野生的山菜和活物又一次帮助人们度过了三年的自然灾害。就是这片山岗,养育着一代代的乡亲们。古语话说的没错,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片山岗子就养育了这里的祖祖辈辈。陈栋梁看着远处的几座叫做山的岗子,父亲经常讲给自己的有关奶奶的生死不知咋的了,这个时候很清楚地映在了眼前。
  “栋梁啊,知道你奶奶咋的死的吗?”陈国忠时常这样跟陈栋梁说及往事,“你奶奶,也就是我娘,她可是为了咱们家的那片山地死的。当年,小鬼子为了修道,要毁咱家的山林,你奶奶不肯,拿着砍柴刀就要和小鬼子拼了命。小鬼子用机枪把你奶奶打成了马蜂窝,还一把火把你奶奶的尸体给烧了。这缺德断后的小鬼子!”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鬼子要断家人的活路,奶奶自然拼命。尽管爹爹隔三差五地跟自己讲奶奶的生死,可自己听不厌。虽然奶奶没能砍死一个鬼子,那也算得上女中豪杰了。
  “栋梁啊,咱们这山岗可真是宝地呀,上面长树,长小野兽,下面还长煤炭。你说哪个地方能有这样的宝地?虽然咱们老鸹窝村子不大,可世世代代有多少人,又有哪个人不是这山岗子和这片土地养着的?一代人没了,一代人又长起来了,一代人起来了,又一代人没了。将来我要是没了,你就把我埋在山上,哪个地方高就把我埋哪儿,死了我也得看着这山。”
  爹爹或许是老了,总爱这样不停地说,有时候也这样自言自语。也难怪,一生几十年都在这山岗子里转,一草一木都转出感情来了。想到这些,不知咋的一回事儿,陈栋梁竟然觉得心里有一股子很重的委屈,为了眼前这片土地?为了整日劳碌的老少爷们儿们?为了老少爷们儿们起早贪黑最终一年到头啃着杂面疙瘩活命?
  远处赶牛犁地的炮筒子摇着手里的鞭子,很响地在空中炸了几声,同时还扯着喉咙很得意似的吆喝两句牲口。
  炮筒子的鞭声和吆喝声像两个大手一样狠命地拽着陈栋梁的心肠,拽得他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父亲和炮筒子他们都是一茬儿人,在这片土地上也忙乎了几十年了,打自己记事儿起,他们这一茬人整天就是地里家里地来回,年年都是一样,忙乎了这么多年了,除了他们一年比一年显老,别的看不出有啥不一样,今年穿着去年的那身衣裳,明年还是那身衣裳,补丁摞着补丁,一双鞋子穿得脚趾头都在外面露着了,也没双新鞋子替换。
  炮筒子犁了几圈地,趁着地头拐弯的机会站了牲口,弯腰把脚下的鞋子脱下来,一条腿站着把鞋子在犁把儿上磕了磕,然后把灌在鞋壳里的土往外倒了倒,倒了半天,又把手伸进鞋壳里抠了抠,抠了一阵,再一次扬着鞋壳往外倒抠动的土。倒完一只鞋子,接着他又把另一只鞋子拿起来在犁把儿上磕了又磕。等他把两只鞋子收拾得不再硌脚了,才摇着手里的鞭子吆喝着牛继续犁地。
  陈栋梁远远地看着炮筒子,又看了看赶着牲口跟炮筒子迎面过来的赖宝庆,这些人都是父亲这一茬的人,从自己记事儿起,他们就是这样过着日子,一年四季,刮风下雨,结冻飘雪,没哪一天能消停过。就是比他们这些人还要有年纪的人,每天也要跟他们一样,老胳膊老腿的也不得安闲。就是这样,每年的收成除去上缴的公粮任务,所剩的也就可怜了,分到每家每户的口粮还是不能可了劲儿地往肚子里吃。一年到头这样的忙乎,夏收的小麦几乎都上缴了,就秋季的山芋干子剩余的多一些,山芋干子是啥口粮也,打出来的面蒸出来的疙瘩饼子吃着能把嗓子给拉破了。山芋面饼子稍微干了就比砖头还硬,拿起来砸狗都能把狗砸个半死。山芋连续地吃,整天吃得心烧得像着了火的破茅房。山芋汤,山芋馍,离了山芋不能活,累了一年,吃了一年的山芋,再累一年,还是一年山芋口粮。他心里没有规矩地胡乱想着这些,也酸酸地不是啥子滋味着,真不知道老少爷们儿们这样的日子熬到哪个日月!
  赖宝庆和炮筒子又犁了几圈地,把牲口往地头一站,两个人往地上一坐,就闲扯起村子里的日月来。
  赖宝庆虽说不大吸烟,但腰里也经常别着一个烟袋。他的烟袋不是十分的精巧,就一个烟袋窝子插上一根两寸来长的小竹管儿,也不像别人那样在配上一个玉的或铜的烟嘴子,他吸烟的时候,就是嘴巴咬着竹管子。他这个竹管子还是自己生产队的扫帚上掰下来的扫帚苗子做成的,由于中间的眼儿很细,这个烟袋杆子吸不了几袋烟就要用东西捅一捅,要不,就会给烟油子糊得不透气儿了。他在炮筒子跟前坐下来,先试着自己的烟袋杆子是不是还透气儿,咬在嘴巴里吹了几口,还好,透气儿。他从衣兜里摸出那个小烟袋儿,解开束在袋儿口上的细绳子,小心地用两根手指头从里面捏出一撮子烟叶儿沫儿放进烟锅里,然后嘴里咬着烟袋杆子凑到炮筒子面前借了个火,吧嗒着嘴巴把烟锅子吸冒烟了。
  炮筒子的烟袋要比赖宝庆的有讲究,烟锅子是那种很精细的紫铜做成的,一尺多长的烟袋杆子据说应该是一种很少见的竹子,已经给吸得泛着红彤彤的颜色,烟嘴子是玉的,还有人说他的这个烟嘴子是玛瑙的,炮筒子自己也认不清自己的这个烟嘴子是玉还是玛瑙,反正这个烟嘴子在他心里比啥子都要金贵。坠在烟袋杆子上的烟叶包儿缀着四个叫玛瑯的玉圈儿,那四个玛瑯里已经给暖出了血丝一样的纹络。三神经曾经说过,这四个玛瑯能值不少的银子。三神经的话虽说不招人信服,但这个四个玛瑯已经有相当的年头了,跟着这个烟袋已经传了几辈子人了,到炮筒子这儿,炮筒子的爷爷说应该是第九代了。将来炮筒子再把它传给二愣,那就是十代人了。
  炮筒子瞅了一眼赖宝庆的烟袋,撇嘴笑了一下,把手里的烟锅子插进烟叶袋儿里,两手鼓捣着装了一锅子烟,然后咬着那个金贵的烟嘴子画着了手里的洋火,一只手端着烟锅子,吧嗒着嘴巴吸着了烟,甩着手里的洋火杆儿把火给甩灭了。
  “瞅见陈国忠的宝贝疙瘩没?”赖宝庆瞅了一眼远处的陈栋梁,嘴里冒着烟问炮筒子。
  “陈国忠那两口子太宝贝他了。”炮筒子仍咬着烟嘴子。
  “就那一个孩子,能不宝贝疙瘩?”赖宝庆又扭头往远处的陈栋梁看了看,说,“这几天马队长马老二一直找我呢。”
  “找你做啥?”炮筒子一惊,皱着眉头看着赖宝庆问。
  赖宝庆琢磨一下说:“这事儿还没个准儿,先不说了。”
  “那会是啥事儿……你这人真是,说了个半截话。”炮筒子咬着烟嘴子抱怨着说。
  “不是不说,这事儿还没有个准成,说出来怕是不好。等准成了再说吧。”赖宝庆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万一说出来,这个事儿到最后成不了,脸面上都不好看。
  “不说就算了,吊人胃口!”炮筒子撇了一下嘴,手里的烟袋又给塞进嘴里了。
  “不是不说,因为没个准成呢。”赖宝庆给炮筒子撇嘴撇得很难为情了。
  “那就等你准成了再说吧。”炮筒子见赖宝庆又找借口,就干脆吧嗒起嘴来,狠劲儿地吸他的烟袋。吸了两口,可能是因为吸得太猛了,一股子烟窝在他的喉咙里呛得他憋着红脸咳了一阵,直到吐出两口很浓的痰疙瘩,他才顺了喉咙里的气儿。
  “哎,我说炮筒子,你家二愣啥时候娶人呀?”赖宝庆见炮筒子像是生气了,搭着话问。
  “明年吧。本来打算着今年给这孩子把事儿办了,找个算命的先生给栽个日子呢。算命先生一掐一算,说是今年不是好年成,没有啥子好日子。最后,算命先生算着说明年八月份办事儿好,就把日子栽到明年了。”炮筒子手里把着烟袋,眨巴着眼皮想啥子似的说,“我倒想让这孩子早点儿娶人成家,多一个人挣工分,就能多分些口粮。”
  “也多一个人吃饭呀。”赖宝庆紧接着炮筒子的话说。
  赖宝庆的这句话让炮筒子马上就从那种想象的高兴中跌落下来,家里添丁加口的是个喜庆的事儿,可吃饭填肚子又是个让人犯愁的大事儿。这样的光景……,他叹了口气,说:“是呀,多个人干活,也多个人吃饭,没办法,不能不给孩子成家吧。”
  “嗨……”可能是赖宝庆想到了他的几个儿子以后也要娶人成家,有些怕了一样喘了一口气,说,“不养儿子吧,又不孝道,养了儿子吧,这娶人成家又是让人赌气闹心的事儿。”
  “你叹啥气呀?你家的赖毛还小,赖头、赖仓更小,你这事儿到头上还早着呢。”炮筒子见赖宝庆也叹了气,转头看着赖宝庆,问。
  “早晚都是咱们的事儿啊!躲也躲不掉。”赖宝庆又出了一口长气。
  炮筒子听了赖宝庆的这句话,转头往远处看了看,又猛地出了一口很重的气儿,没有说话。是呀,这孩子娶人成家早晚都是爹娘的事儿,躲也躲不掉,光景这样下去,到时候他赖宝庆也会跟自己一样心里犯愁,虽说现在他那几个儿子还小,这光景日月过得也快,眨眼间事儿就来到跟前了。他赖宝庆三个儿子,要办下来三宗子事儿,老驴拉硬屎,够他鼓肚子憋劲儿使力气的。
  赖宝庆见炮筒子不说话了,瞅着炮筒子不知道炮筒子在想啥了,就捅了一下炮筒子,问:“二愣的媳妇是谁家给牵线说合的?”
  “他二姨。”炮筒子在鞋底子上磕了磕吸透了的烟锅子,然后又鼓捣着装了一锅子烟。
  “他二姨做媒,这事儿就没跑了,媒人硬实,中间肯定能掏力气。”赖宝庆迎合着炮筒子说,不曾想话刚落音,他给嘴里的烟袋呛了几个窝心窝肺的咳嗽,顿得两眼都哗哗地流出眼泪来。他把烟袋磕了磕放进了衣裳口袋,两只手交替着揉了揉眼,然后把垫在屁股下面的破鞋子抬屁股抽了出来,两脚噗哧噗哧蹬了两下,那双破鞋就套到脚上去了。他站起身,先是伸了个很长的懒腰,嘴巴大张着打个很长的哈欠,这才尘土飞扬地拍拍屁股后面的灰土,转头向炮筒子说:“够一歇了,下地招呼着牲口犁地吧。”
  炮筒子刚装上一锅子烟还没来得及吸,赖宝庆就这样火烧屁股般的催,他很不满意地瞪了一眼赖宝庆,说:“忙啥子呀,再消停地吸袋烟。光咱两个积极有啥用?生产队不是哪一两个人的事儿。就是咱两个积极得累伸腿了,也不顶事儿。”说着,他哧啦一下划着了手里的洋火,就着洋火的火苗子把嘴里的烟袋吸着了。
  赖宝庆见炮筒子又不紧不慢地吸着了一袋烟,又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说:“那倒是,咱两个就是变成驴,也拉不起来生产队这台磨。”
  “坐下来再歇会儿。”炮筒子咬着烟嘴子嘴里冒着烟,抬头看着赖宝庆,说,“生产队就是这么一回事儿,累死的累死,闲死的闲死。”
  赖宝庆依着炮筒子的话又把两只鞋子甩下来垫到屁股下面,他坐下来瞅着炮筒子说:“到晚咱要是犁不出地来,怕是不好说话。”
  “担心这个干啥,牛不走路能把我们两个套到前面拉犁子呀。”炮筒子翻了个白眼说,“光咱两个也拉不了犁子呀。”
  赖宝庆见炮筒子对着自己翻了个白眼,马上就不说话了。
  炮筒子见赖宝庆又坐了下来,马上脸上就显出笑模样来。他手把着烟袋,烟嘴子仍留在嘴里,仰起脸看了一眼天空,牙齿碰着烟嘴子咯嗒咯嗒地响着说:“看今年的天气,像是个操蛋的年成,都要谷雨了,到现在还不见一滴子的雨水,再有些日子不下雨,墒情就不保了。”
  “按说啊,雨水的时候就该下一场润墒的雨,老天没下。惊蛰也没听到一声雷响,春分过了,清明也过了,眼看就要谷雨了,这老天爷还真把得住。”赖宝庆也随着炮筒子仰脸向周边的天上看了看,接着炮筒子的话说。
  “这天……怪了,怕是要出啥事儿了,兆应。”炮筒子笑了一下。
  “能出啥事儿!”赖宝庆也笑了一下,说,“出啥事儿咱老百姓都是干活吃饭。”
  “那是,咱还能折腾出啥花儿来。就是折腾,也是床头地头锅门口。就咱这些能耐,还能把床头折腾成金銮殿呀。”炮筒子终于把嘴里的烟嘴子拔了出来。
  “咱们老坟里可没冒那股子折腾劲儿。”赖宝庆随口顺着炮筒子的话说。
  “咱们这些人呀,能一年四季肚子里有的东西往里填,没病没灾的就成,其它想啥都是白想。”炮筒子又把烟嘴子放到嘴里吧嗒了两口,直到烟锅子里再也冒不出烟来,他才把屁股下面的破鞋子拽出来,翻着鞋底子朝上,烟锅子在鞋底子上磕了磕,然后把磕过烟锅子的烟袋又放在嘴里吹得哧哧地通气儿了,才把装着烟叶的烟袋子缠到烟袋杆子上往腰里一别,这才慢慢腾腾地从地上站起来,两只脚趿拉上那双破鞋子,又弯下腰来把鞋子提上了。
  “是呀!像赵大牙这阵子,日子就没得往下过了。”听炮筒子这么说,赖宝庆一下子想起了赵大牙,“我倒想知道赵大牙给牛打成啥样儿了。”
  “嘿……”炮筒子叹了一口气,说,“给打得不轻,听说到驴堆集公社医院的时候,人还昏迷着呢。我家的二愣唤了几条狗撵了几只兔子,给马老二拎去两只看赵大牙了。”
  “赵大牙还在医院没回来?”赖宝庆问。
  “没回吧。像是二嘎子那孩子在医院照看他爹呢。”炮筒子也说不准地回着赖宝庆。
  “这样说,是不轻,都住院了。”赖宝庆一个惊慌,说,“二嘎子能照看好赵大牙呀?一个孩子,知道个啥?生产队应该派个人过去守着赵大牙。”
  “地里要忙了,哪有闲散的人手呀?”炮筒子弯腰从地上拿起他的鞭子,瞅着手里鞭杆看了看,然后轻轻一摇,鞭梢子炸了个响儿。
  赖宝庆也弯下腰想拿他的鞭子,等他弯下腰来,才记起来自己的那个鞭子在犁子旁边插着呢,刚才自己根本就没有把它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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