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尤智能出差回来刚进办公室，身着浪摆裙的梁虹英，风摆荷叶般地走了进来。
　　梁虹英主动同尤智能打招呼后，主动落了座。
　　尤智能几年前就认识梁虹英，她老公原本是方奇石的第三任专车司机，由于吸毒失去工作成为宅男，她儿子唐立平是方云虎和尤立幸的小伙伴，她本人是个下岗职工。梁虹英同几个人合伙办了一个大茶楼，每月能分到三四千元红利，三口之家过日子没问题。梁虹英一家同方奇石一家很熟，唐立平上学的费用，一直是方奇石和尤智丽在资助。唐立平这几年在省城读民办大学，住在学校的时间很少，好些时候住在尤智能家，吃喝由尤立幸担着。
　　尤智能给梁虹英倒了一杯水，然后问道：“小梁，有啥事？”
　　“尤五哥，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吗？”
　　“嗬，谢谢。”
　　“哎尤五哥，你们机焦公司不是需要炼焦煤吗？我认识好几个洗煤厂的老板。”
　　“是，我们既需要炼焦煤，也需要发电煤，发电煤好买，炼焦煤比较短缺。”
　　“我小梁一直都很支持荣光集团，我给方总说过了，我准备支持你们，给你们组织炼焦煤，方总同意我的想法，叫我来找你落实。”
　　“欢迎你同我们合作，你卖我买，互惠互利。”
　　“尤五哥真爽快。那价格和付款……”梁虹英故意说半句留半句。
　　“价格随行就市，同质同价，付款方式为先货后款，滚动支付。”尤智能明确地说。
　　“现在是多少钱一吨？”
　　“煤的价格根据煤种和质量确定，运费按运距测算。现在的主流到厂价是每吨五百八十元左右。小梁，这样，你到煤炭采购部去，我们的采购人员会向你详细介绍。”
　　“我的意思是在同等条件下每吨能不能优待十块钱？”
　　“每吨优待十元？”
　　“还有，尤五哥你是了解我们的，的确没有做生意的本钱，能不能给我预付一笔货款？”
　　“小梁你不是外人，我们企业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不但预付货款做不到，就是现款现货都做不到。说实在的，就本企业目前的资金状况看，滚动付款能坚持做到每周付一次就算不错了。”尤智能实话实说。
　　“尤五哥，干脆我们兄妹俩合伙做，具体的事务我来做，你呢，只负责价格优待和先付货款，赚的钱我们一人一半。”
　　“我和你合伙同机焦公司做生意，价格优待，先款后货，利润平分。”尤智能按照梁虹英所说的意思慢吞吞地表述了一下。
　　“对对对，是这样的，是这样的。”
　　“哈哈哈哈！”尤智能放声笑了起来。
　　“尤五哥，你……”
　　“小梁，请把你刚才说的话收回去。”尤智能严肃地说。
　　“你……你这是……难道你不愿意！？”
　　尤智能更为严肃地说：“如果我答应你价格优待和先款后货，一是本企业做不到，二是相对于其他供煤商来讲，有失公平。如果我同意你的意见，我们合伙同机焦公司做生意，我就不配当机焦公司的经营副总，应当主动离开这个岗位。我不当经营副总了，还能满足你的要求吗？你还会同我合伙吗？小梁哇小梁，你真的很聪明。”
　　“尤五哥，你没回米西前，我给了方总和荣光集团那么多的支持，不能不念旧情吧。”
　　“没错，我们都应当不忘旧情，懂得感恩。我感谢你对荣光的支持。不过，你具体给了什么支持，我一点都没听说，你能告诉我吗？”
　　“这……”
　　“在我的记忆中，好像方总和尤智丽对你也有支持吧，这么多年了，你儿子唐立平的学费都是尤智丽到学校去帮你们交的，给方云虎买衣服时，尤智丽也不免要给你儿子买上一件，这不是一两次了吧。在你与人合办茶楼之前，方总考虑到你没有工作，把你安到荣光建筑公司当出纳，三个月下来，账款不符，现金少了四万多元。这四万多元到哪里去了？对此，且不说让你承担法律责任，至少应当把钱还回来吧。方总生气归生气，没有要你退赔一分，你也没主动退赔吧？”
　　“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
　　“谁告诉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事是不是真的。”
　　“我们是穷人，哪有钱还嘛。”
　　“穷归穷，事归事，人穷志不短。”尤智能没有让步，继续说，“小梁，你对方总和对荣光的支持，能不能像我这样举出实例，哪怕一个也行。”
　　“哎呀尤五哥，你就不要逼我了，我有能力和条件支持方总，我还来找你干啥？”
　　“嗨，你刚才不是说你给了方总那么多的支持，要我记情感恩吗？怎么是我在逼你呢？”
　　“算了，就你较真，我说不过你，不说这个。”
　　“行，不说了，到底是谁支持了谁是明摆着的，用不着再说了。那请你把要我本人同你合伙做生意利润平分的意见收回去，然后我们再接着谈你向本企业供炼焦煤的事，行吗？”
　　“不先给我钱，我哪有钱做煤生意嘛！我老公挡我不要来找你，说你这个人如何如何正派，我以为在当今金钱社会里不可能还有这样的人，今天算是领教了，的确是一根不进油盐的四季豆。”
　　梁虹英说罢，侧身站了起来。
　　尤智能随之起身，礼貌送客。尤智能说：“谢谢你给了我‘四季豆’的雅号。”
　　“哼！”梁虹英悻然离去。
　　
　　尤智能在机焦公司是副总，诸维利是常务副总，当兼任总经理的方奇石不在公司时，由诸维利主持公司工作，方奇石和诸维利都不在公司时，由尤智能主持公司工作。这一点，对从军十几年的尤智能来说，是非常谙熟的。
　　诸维利在向方奇石请示汇报工作时说：“方总，我们机焦公司您是总，我和尤总两个都是副总，当您不在公司时，由谁主持公司工作，请您在高中层管理人员会上明确一下，以便开展工作。”
　　方奇石明白了诸维利的用意。方奇石想，我接收原焦化厂后，你诸维利由正职变为了副职，自以为还是一厂之长，经常越权越位。两年前，是尤智能力主给你加上了“常务”二字，你现在提出这个问题，无非是想借我方奇石的权威，压低尤智能日益增长的威信，巩固你诸维利的权势。猪八戒呀猪八戒，你这样对待尤智能，是恩将仇报哇！不过也好，这样做可以更好地压住尤智能，免得这会翻跟斗的孙猴子翘尾巴。方奇石苦笑了一下，接受了诸维利的建议。
　　在机焦公司高中层管理人员会上，方奇石郑重宣布：“公司的工作，我在时由我主持，我不在时由诸维利主持，我和诸维利都不在时由尤智能主持。”
　　本身是非常明确的事，方奇石却要宣布一下，且不说与会人员不知为何，就是尤智能也不知为何，更不知道是诸维利出的主意。诸维利最清楚，他出此主意，还有一个深层次的谋略，就是要暗示和诱导更多的管理人员认为尤智能在争夺公司的最高权力。诸维利在“十年动乱”时期学到的套路，应用得如此娴熟，连方奇石都不得不佩服。
　　在尤智能看来，当今通讯如此发达，无论正职领导在哪里，都可以主持工作，轮不上副职。
　　前些日子，尤智能在外出差，诸维利两次召集各部门负责人开会，陆大春没有出差，但没有参加。陆大春有三个姐姐，他是父母唯一的儿子，小时候被骄生惯养，长大后成天懒懒散散，嘻皮笑脸。人们说老板们睡觉睡到自然醒，陆大春不是老板，也睡到自然醒，出差在外睡懒觉，不出差也睡懒觉，熬了夜睡懒觉，没熬夜也睡懒觉，一直睡到中午，吃了午饭才到公司上班。刘崇顺在时，陆大春不听诸维利的，刘崇顺走后，陆大春还是不听诸维利的，诸维利召开的会议，陆大春多半都不会参加。陆大春这样做，诸维利至少认为是不尊重他，气愤不已。诸维利真希望方奇石拿下宋淑琴时一并拿下陆大春。为此，诸维利除了组织人不断地向方奇石书面举报陆大春外，还经常无中生有或者放大性地向方奇石汇报陆大春的问题，收到了一定的效果，使陆大春由刘崇顺离去后的经营负责人变成了一个部门经理。即使如此，也没能削减诸维利对陆大春过去和现在累计起来的满腹之恨。
　　诸维利还细心地观察到，尤智能下机焦公司以来的这几个月，特别是尤智能接管采购后，陆大春很尊重尤智能，也很听尤智能的，诸维利觉得陆大春是在投靠尤智能，他担心陆大春和尤智能一旦搅在一起，就会像当年陆大春和刘崇顺搅在一起一样，不好对付。诸维利打定主意，一定要尽快把陆大春搞定，回过头来才好同尤智能一对一地单打独斗。
　　经验告诉诸维利，尤智能这种军人出身，把事业把工作看得很重的人，精力都用在了如何做事上，缺乏如何做人的心眼儿，再加上方奇石是他的妹夫，难免心存侥幸，很容易放松对别人的警惕和防范，特别好对付。还有，尤智能的妹妹尤智丽在方奇石跟前是说不起话的，帮不了他。
　　诸维利认定，只有把这些碍事的人一个一个地搞掉，自己才会成为机焦公司的不倒翁，一旦方奇石不再兼任机焦公司总经理，自己才能大权在握，像在荣化公司那样，一手遮天。
　　诸维利找到方总，气呼呼地说：“方总，这机焦公司的工作是越来越不好做了。”
　　“又咋了？”方奇石问。
　　“这个陆大春，您老板是晓得的，一惯不遵守纪律，天天迟到，上班没得个上班的样子，最近公司两次开会他都不参加。”诸维利汇报说。
　　“会不会是在外出差？”
　　“没有出差，总经办刘志义通知他的时候，还专门问了他在不在米西。”
　　方奇石听诸维利这么一说，火了，吩咐说：“胖哥，通知下去，今天下午两点半全公司高中层管理人员在公司三楼会议室开会，不准任何人缺席。”
　　下午两点三十分，方奇石一反常态，准时走进会议室。方奇石问：“人到齐了没有？”
　　刘志义回答：“除陆大春经理外，都到齐了。”
　　“刘志义，命令曾志勇跑步到这里来。尤智能，给陆大春打电话，命令他十五分钟赶到。
　　陆大春的专车司机曾志勇这时正在厕所里解小便，接到命令，没有尿完便跑进了三楼会议室。
　　“曾志勇你听好，你不能接到陆大春的电话后才开车去接他，每天上午和下午上班，你必须提前十五分钟把车开到陆大春楼下等他，如果上班时间到了还没下楼来，你就把车开回公司由尤总统一调用。你现在去把陆大春接过来，就是生病了也得给我背到这里来。”
　　曾志勇走后，方奇石的脸板得像块青石。低着头忙于修改一份商务文件的尤智能，抬起头来环视了一圈，发现整个会场有如凝固了一般，一个个与会者正襟危坐，生怕摊上什么事儿，唯有坐在方奇石左侧的诸维利脸上挂着不易察觉的丝丝惬意。尤智能掏出香烟，先给了方奇石一支，然后从左至右给每个吸烟的人散了一支，他想以此打破过度紧张的气氛。
　　“大家过个瘾。”方奇石说。
　　“就是嘛，大家过个瘾嘛。”并不吸烟的诸维利笑嘻嘻地附和道。
　　一支烟刚抽完，满脸疲惫，眼眶里充溢着血丝的陆大春走了进来。陆大春轻轻地叫了一声“方总”，算是打招呼。
　　方奇石没有回答，厉声问道：“你有没有接到今天下午开会的通知？”
　　“知道。”
　　“为何不参加？”
　　“昨天晚上陪公司的客人吃饭喝醉了，还是两个同事把我扶回家的，现在头都很痛。”
　　“谁能证明？”
　　徐明良起立说：“报告方总，是我和魏治中把陆总扶回家的。”
　　方奇石一听，已经到了喉咙口的火气一下子没了。方奇石没有亲自做过商务，但他听人说过，做商务的人普遍有三怕，一怕陪客人吃饭，二怕陪客人打麻将，三怕陪客人唱歌跳舞，干上了商务，怕三陪还得三陪。
　　方奇石说：“是这样的话，你回家休息吧。今天的会就到这里，散会。”
　　当会议室里只剩下方奇石、诸维利和尤智能三位老总时，诸维利不阴不阳地说：“就是嘛，不能到会只要说明一下原因，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方奇石说：“你胖哥就该查明原因后再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