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作品名称:春风已经苏醒 作者:墨黎 发布时间:2019-10-23 22:19:30 字数:4833
范宁从这位染着金发、裙裾随站里的风飘拂、足登细长的高跟鞋的女人进站后,就用好色之徒的眼睛不慌不忙地打量着她。
她穿着讨厌的缀有花纹的吊带连衣裙,将她的胸部凸显得绵软柔和,真不像话。一股浓郁的香水味攻进范宁的鼻腔。他不同华飞和穆星说话了,不住拿眼神抚摸着女人长长的睫毛,在她的脸上落下许多臆想的狂吻。抚摸,啊,温柔的、冷漠眼睛;抚摸,柔软的、温柔的胸脯;抚摸,结实的、美好的臀部。范宁的眼睛在女人裙下的、该死的、白皙肌肤上抚摸着。
车子颠簸了一下,进来了几个下班面带倦容的男女,横挡住眼睛对女人的抚摸。“X!”范宁爆了一句粗口。
“那个大学生,那个女的,”穆星适时地插进话来,“她啥时候下去的?”他的视线在车厢里搜了一遍。
“谁知道。”范宁不愉快的声音。“一会儿要不要……”范宁粗鲁地邪魅一笑,伸出肥实的手拍到穆星肩头,老狐狸般的眼睛闪着殷切的光。
看了范宁一眼,穆星马上就移开了视线:“不,下次再说吧。”
回到两人合租的酒店,范宁匆匆忙忙换了一身衣服,“不去?”他问。
“不去。”
“切,不够意思。”范宁边说边走开。
“走了。”
拉开门,范宁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包里掏出手机、数据线、充电宝、耳机,穆星泰山倾塌似的仰面倒下,他的视线落在暗黄的吊灯上。他突然微笑起来,必须想办法联络上。
欲望煎熬着人。为着一个模糊的想法,穆星摸到他的手机,打开微信。最后一辆地铁在酒店外不远的车站减慢了速度。
任樱的微信朋友圈,最近的一条更新是在今年的九月。——“车身咣当咣当地晃悠着,停了下来,我看到一个个蔫答答的头分别向各处走去,突然意识到,我已经离家千里了。”下面是一张照片,是车站夜晚匆匆忙忙的人群。
“今天到地里去了!给地瓜掐了藤蔓,我仿佛尝到清甜的味道,可惜我要去上学了……”
“哇哇,核桃有肉了诶!可惜白露没到我就要上学了!”
“自己拿豆子弄的豆芽,太爽了!”
“这也太好吃了!感谢亲爱的妈妈!”
……
“回家啦!”
穆星慢慢地将图片放大,观看着图片中树木掩映的房子。这条朋友圈的后面又有一条,“故乡的原风景”,任樱在朋友圈里写道。下面是九张风景怡人的照片。居然是一年前的!这个人并不喜欢在朋友圈分享校园生活。
穆星从床上弹起来。他把一只手放在胸前。他那长嘴唇抿得紧紧的,倏而划开一个笑脸。便欢快地从台子上开着盖儿的烟盒里取出一只香烟,另一只手殷勤地给嘴唇点上,吸了两口,随即“噗”的一声猛地朝天花板射出烟雾。
做这一切,他都显得从从容容的。考虑,沉思。穆星一圈圈地喷着烟雾。
电视机旁边的电话孤零零地响了起来,穆星将烟蒂扔进烟灰缸,不耐烦地凑近手机。
“喂。”
“穆星,明天有个扮人偶的活动,300,你来不来?”声音的主人直截了当。
“来。”
“这样就行了。”对方说,“回头给你发地址。”
微笑使穆星的眼睛炯炯有神。他的心情好不容易才宁静下来。不准备等范宁了,时间跑过了零点。范宁晚归,搞不好就是为了女人。穆星在局促的房间踱步,最后还是把他清醒的脑袋扔到床上去。奇怪的是,困意很快袭击了他。
难得做了梦。一个柔软的肉体在穆星的梦里安顿下来,他的潜意识向袭来的拥抱屈服了,沉睡的肉体隐然发生了变化,渴望曾拥有过的热烈的缠绵。
醒了,终于醒了。日光明晃晃地照到穆星的脸上,强行打开惺忪的睡眼,依然被那种感觉纠缠着。
温暖绵软的肉体。
“宝贝儿,吻我!吻我,宝贝儿!”
穆星的心“怦怦”跳着。在床头翻了翻,找到一条洗净的内裤换上,给身体随便套了一套衣服。
呼吸还有些急促,刷完牙,穆星哼起小曲儿。
向包里扔进充电宝一类的东西,随即拉开了酒店的门。
“两个菜包、一个肉包,再来杯豆浆。”穆星在早餐店前停住,“不,有安慕希吗?”
“有。”披着一张油脸的小伙子用抹布擦了他的手指,从蒸笼了摸出三个滚烫的包子,又从一侧的冰柜里拿出一瓶安慕希。“慢走啊。”他递给穆星说。
穆星边走边全力以赴埋头大吃,不久后他的嘴里捕捉到一阵花香——桂花开了。
秋天再次于清晨醒过来了,是秋天吧?国庆假日过了一半。太阳突然跑出来了,穆星觉得太阳光像烧红的火钳一样,滚烫地戳烧着他的眼睛。
间隔均匀的小车把反射的太阳光投照过来,“X!”穆星说。
醒来意味着什么?每天都伴随着一个猛然的无比陌生的开始。他在这儿能做些什么呢?
一股令人难安的除草剂的臭气堵塞住穆星的呼吸。让他找找看。眼睛落在了刺眼的校名上。多么愚蠢的做法!
“大学生。”他皱着眉头说。随即横过斑马线,手里捏着用完早餐后的垃圾。
不看他处,穆星平视着前方——这一点让他看起来神气十足——拜两年的军旅生涯所赐。
从地面降入地铁站内,穆星很快进入热烘烘的上班人群当中。上了车,穆星在座椅边上停下脚步,拉住扶手,身体还是往座位上的人抢去,随后,车子迫不及待一个健步冲出车站。
对着车窗,穆星墙壁似的脸上稍微皱起眉头,然后用他有纹身的那只手的两根手指头顺着头发,向后拢一拢,又拢了一遍。像是……摸起来有些硬邦邦的粗糙。接着,他的手指抚摸上自己的下巴。这里有胡子,不光滑,而且扎手。
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啊,有位置了。穆星先把书包扔上去,在地铁再次发足奔跑之前,将身体慢腾腾地塞进椅子。
坐下后,穆星伸出手,把衣服掸了掸。紧闭的嘴唇发出一声短促的叹息。
在全身上下焦躁的摸索着,没有。放哪儿了呢?穆星拧着眉,又在身上摸了一遍。
在书包里找到了手机。啊,手机在这儿。穆星浓黑的眉毛笑起来。
熟稔的开机,打开微信。“喂,兔崽子,去哪儿不给我说?”范宁的消息跳进穆星眼里。
穆星右脸颊冷笑着发语音:“你丫的爽够了还不准我出门赚钱啦!”言语里没有任何恶意。
浏览着错过的朋友圈,没有回信。想必范宁开始补觉了。
把微信消息拉上拉下,穆星退出微信,点进抖音。又有二十几个人关注了他。“哇,你在上海吗?最近有没有在哪里拍抖音?约一次吧?我在黄浦,你在哪儿?”对方似乎是个女人。
“今天就来啊,在黄浦。”穆星关注了她。给她发了具体位置。
“真的吗?想到可以见你,真是太开心啦!”对方很快回了消息。穆星没有回复。
进入对方的个人主页,开始津津有味地欣赏起来。很快,神经质的笑声从他的声带愉快地送出来。“优秀。”肆无忌惮的评论溜出他的长嘴唇。
恍惚间听到目的地到了,穆星摁掉手机,一跃而起,抓起书包抢出门去。车门在他身后关上了。
穆星走到繁华的商场门口,抬头,观赏着商场直插天际的恢宏。他也有一个梦想。什么种子在他心里冲破了壳。
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商场门口嚷道:“穆星——”
“噢,早上好,马上。”
穆星立刻小跑起来,随即跟着男人走了进去。
“这个,”男人把穆星带到一个柜台,柜台小姐费劲地搬出一大摞传单:“你的任务就是这个,明白吧?”
“嗯。”
“辛苦你啦!”男人在穆星的肩头拍了两下,踩着橐橐响的皮鞋径直走了。
套上熊皮,穆星突然高兴了。笨拙地去柜台拿了沉重的传单,穆星摇摇晃晃地往商场大门走。
这场景看起来使人发笑。柜台的几个小姐“咯咯”地笑起来。“真可爱。”其中一个娇滴滴地说。她们又笑了起来。
这是个忙碌的日子。商场门前一片熙攘,凭着他那惹人喜欢的熊皮,穆星的传单发得十分顺利。尤其是那些既风情又爱花钱的女人们。
一个青春已逝、满脸褶子的老妇人突然进入穆星眼帘,老妇人沿着广场彳亍独行,显得神色倦怠。她在肘关节处挂了一只菜篮。一切为了生存。
老妇人走远了,熊皮下的穆星以笑脸迎迓每一位今天到场的客人。
这是个舒心的日子。带劲儿的音乐使穆星的脚痒痒的。天空飘来毛茸茸的一小簇白云,正从他的头顶路过。心情暂时从世俗中解放出来,穆星笑了。
今天即将过去了。人的一生不外乎这样,一天接着一天。今天把昨天埋葬,明天又把今天埋葬。
人已经渐渐少了,再来的人带着倦容。
一个年轻姑娘涨红了脸从远处走来,手里握着一支随风摇曳的百日菊。红彤彤的,像极了姑娘的脸。走到穆星的面前,她止了步,跟穆星寒暄。
“热得厉害吧?”她说。“我是要和你见面的那个人。约好了的,记得吗?”将手中的百日菊递出去,又缩回来。“不好意思,我先拿着,一会儿再给你。”她的脸更红了。
穆星一声不响地看着年轻姑娘。久了,伸出熊掌拍了拍姑娘露在外面的白皙的胳膊。然后笨拙地晃了几个灵活的姿势。
姑娘终于笑了,拘谨从她身上跑得无影无踪。
“今天还没拍短视频吧?你快下班了吗?”她说。
穆星点了点头。“等我一刻钟。我请你吃东西吧。”深沉嗓音从熊头下跑出来。
年轻姑娘在穆星的附近踱来踱去,她的脸不再潮红了。夜色跟在摇曳的灯光后上来,穆星配合着拍完了两个人的抖音,“真有趣!”姑娘说。
看着穆星摘下人偶头,脱下熊皮,姑娘的视线落在穆星的方脸蛋和纹身上。她缓缓把那支鲜红的百日菊递过去。“谢谢你的好意,我就不打扰你啦!”她说。
年轻姑娘提着她那轻飘飘的裙子小跑着离开。她似乎无意和这位小网红有进一步的交往。
穆星掉过脸来。
“呼哧,”他鼻子发出一声怪响。“该死。”他说。
使人郁闷的晚上。
在一家并不高档的餐厅里,穆星选择了靠窗的一张小桌子,他的视线落在菜单上。
“服务员,我要这个。”穆星在菜单上用手划了一下,“有啤酒吗?也给我拿两瓶。”他对女服务员说。
等待的空隙,穆星无聊地轻扣着油腻腻的桌面,听到不远处的桌位上一大群人嚷道:“哎呀呀,来,再干了这杯。”“不,不,喝不下啦!”一个晕乎乎的声音推辞道。“哎呀,来,喝!喝呀!等会儿送你回去就是啦!”
被劝的人终于喝了下去,随即爆发一阵掌声。“好!好!够意思!”一个粗野的男声吼道。
“你好,你点的餐,请慢用。”女服务员打断了穆星紊乱的思绪。
专心致志地解决完饥饿,穆星打开啤酒,孤寂地饮着酒。看得出他心事重重。
一路上没有只言片语,穆星筋疲力尽地回到酒店。
“回来啦!”范宁倒在属于他的那张床上,对开门进来的穆星兴致勃勃地说。
“瞧你那德行。”穆星说。
范宁嘿嘿地笑着:“我说,你也该去爽爽,他X的。”从他的喉咙里爆出尖锐刺耳的大笑声,“我说真的。”范宁嚷道。
“我倒想稳定下来,娶个媳妇了。”穆星若有所思地说。
“安定?”深沉略有嘲笑的笑声,变着调一声赶一声地在空气里翻转。“我说,我都三十几了,X的,娶媳妇?算啦算啦!现在随便一个姑娘娶得起吗?”声音噎了气,噎得直咳嗽。“拜托,找杯水给我。”范宁嚷道。
眼皮朝上翻了翻,穆星无奈地找杯水递过去:“还行吧?”不知道是关心还是对范宁言语的怀疑。
接过水,倒在嘴里,范宁吊着眼泪舒了口气。“有机会一起去逛逛,保管你满意。”范宁转着他滴溜溜的滑稽的眼睛。
“不去。”穆星烦躁地闷着声说,“洗澡去了。”——他浑身都湿透了。
温和的水刺激着穆星的雄性肌肤。身上油腻腻的,使他拧起浓眉。他有一点洁癖。随着沐浴露的抵达,汗水慢慢退兵了。薰衣草的香气裹挟着他的神经。
浴室外面,范宁在穆星的包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含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燃了,喷出一口紧接着一口的馨香。
“哎……”范宁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然后猛吸进一口,十分强烈的馨香冲进内脏。
接着,穆星头发湿漉漉地走了出来。
“我说,你还能喝酒吗?我们出去来两杯?”
“不去,我刚洗完澡。出去搞两杯,真受不了。”穆星莽撞地说。“好吧。”看到范宁一张郁闷阴沉的脸,在吹干头发后,穆星勉强同意。
随后他们就走出去了,直到酒吧打烊,他们还在文诚路的一家酒吧的店里,喝得昏天黑地。
“打烊了!打烊了!啊!”于是,两个喝醉的男人互相搀扶着走出来,一路喧闹得厉害,尖声笑着,叫着。
“好家伙!”范宁打了个嗝儿。呵呵呵,嘿嘿嘿,呵呵呵。范宁胡乱地笑着。
“我突然想见见她。”他们两个又开始嚷着,不过谁也不理会谁。
“喂,我说,打个车回去吧……走到什么时候……”穆星嚷着,用滴滴打车叫了辆顺风车。
司机刚停下来,就催他们尽快地上车,夜确实很深了。范宁和穆星前后挤上那辆该死的白色桑塔纳。
“走。”范宁说。
车师傅把油门一踩,一溜烟儿疾驰而去。
好歹赶在一点之前回了酒店,刚进门,穆星就抢到马桶边去,对着马桶哇“啦啦”地吐起来。
“喂,哼!”洗了脸出来,范宁已经躺在床上酣然大睡了,穆星气恼地踢了床沿一脚,恨恨地躺到属于他的那张床上去。
日子对于穆星有些异乎寻常的缓慢。但似乎单身汉的生活理应如此。生活没有期待,有些过分单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