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瓜，对于每个孩子来说是陌生的词汇，对于大人来说都是极其新奇的东西。孩子们对于它既是好奇它的长相又是渴望得到虽说未曾谋面，但是未知的味道绝对会勾引胃蕾。张二在院子中徘徊，几次失控生出偷的念头，他又打消了。打瓜园已经有人入住了，而且被抓到后果不可想象。他日盼夜盼，好不容易盼到打瓜开园的前夕，晚上竟然失眠了，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他掀开被从被窝里爬起来，着急忙慌地穿好衣服就往外跑。他跑进厨房又忙提鞋又忙着出屋，单腿往门口蹦。妈妈问他：“你怎么起这么早呢，你想干啥去？”
　　“我出去一趟去。”张二推门，乍看外面还有点黑，搓了下额头咽着口水走出去，想去瓜园又太早，不去实在难忍，在院中转来转去。转到门旁想进屋。门一开，大哥大姐扛着铁锹走出来。张二眼前一亮：“大哥，大姐，你们上瓜园拿锹干啥呀？”
　　“上什么瓜园，我和大哥去挖电线杆坑去。”然后大姐对他说，“你快进屋去。”大哥与他交臂走过，拍他一下肩头。张二失望地看着大哥大姐转过墙角不见了。他跑出院子又走回院里。这时妈妈叫他吃饭。张二无精打采地走进屋，坐在炕边荡着双腿。
　　淑云盛好粥放在桌子角，拿起筷子递给张二：“怎么不吃饭呢？”妈妈放下手中的筷子问，“你咋的了？”
　　“不想吃，不饿。”
　　三娟子冷嘲热讽地说：“你是留着肚子等着吃打瓜吧？”往炕边挪动，肩头碰碰张二肩膀，“我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昨晚没睡好觉，小眼睛带睁不睁的。”
　　张二一声不吭，害怕顶撞三姐不带他去瓜地。
　　“急也没用，能开这么早园吗？等收拾完了我领你们俩去。”二娟子的话使张二没有刚才那么迫切了。等到都吃完饭，他帮着收拾完就拉起二姐的手说：“走吧，二姐，快走吧！”
　　“再等一会儿吧，赶趟儿！”二姐说，“帮妈收拾完屋子再走。”
　　“是啊，二姐，咱们帮妈妈拾掇拾掇，吃这些饭不好好消化消化怎么能行。”三娟子说。
　　张二信以为真，抢过三娟子手中的笤帚：“三姐，不行啊，等到下午咱们去了，熟的打瓜指定都被挑吃没了，就剩下生的，生瓜也不好吃呀？”
　　三姐抱膀说：“那就今天不去了，等明天再去吧！”
　　“今天能吃到瓜为什么要等到明天呀？再说我昨晚都没咋睡着觉，如果今天不去我不白熬夜了，要是明天去，我还得多熬一宿夜。走吧，走吧！”张二商量说，“你就看到我刚才没吃饭的份上帮帮我呗？”
　　“说不去不去的，不要磨叽啦。”
　　“二娟子、三娟子，领你老弟去吧。”淑云一边从锅里捞出洗好的碗筷，朝屋里望一眼说。
　　“我们现在就走。”张二拉起二姐便走。二娟子她们从妈妈身边经过时说了一声，我们去吃瓜。
　　“去吧。”淑云不放心地追出来嘱咐张二，“你到那别乱祸祸听见没有？要不的那王志刚和杨六子不能轻饶你。”
　　“我知道了，妈妈。”张二答应。
　　“你俩看着点他。”
　　“嗯哪！”二娟子她们脚刚踏上牲畜雨天踩踏得满是蹄窝窝的道路上，带芎子后面问：“你们三个是上哪去呀？”姐三个停住脚，同时转身，带芎子几步赶了过来。
　　“去上打瓜园吃打瓜去。”张二眼睛笑眯成一条缝。
　　“啊，我还以为这么早送三娟子上学去呢。”
　　“我还得两天开学呢！”三娟子说，“老姨我们正在去打瓜地。”
　　“等等！等我一会儿再走。”
　　“咋了，老姨？”张二恐怕老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活计，影响到他的好事。他脚跟拧动，那些细土堆满蹄窝，舌尖在两片唇上舔动。
　　“我和你们一块去。”
　　张二跳了起来，老姨一起去效果就大不相同。他从屋里出来就一直想应对杨六子的办法，他猜到杨六子不可能让他吃消停的，老姨去的话，局面就简单许多。
　　“那我姑姥咋办哪？”二娟问。
　　“你姑姥爷昨天喝得有点多，今天头晌他哪也去不了，只能在家里待着了。你们等着，我换件衣服。”带芎子回去时间不长就小跑回来，“走。”边走边说，“你们去这么早，屯里人都没去呢，我要不跟着你们去，我怕王志刚和杨六子为难你们。”
　　三个孩子信以为真，她们哪里晓得带芎子的心里事情。三娟子笑说：“我们不去这么早也扛不住追呀！”
　　“谁追你们呢？”
　　“还有谁，”三娟子打开手指，“我那嘴急的老弟呗！”
　　“是你嘴急还说我呢？”张二显然不愿听三姐讥诮的语言，“成天的净说我，你不嘴急有能耐你回家呀，别来呀。总伤我的中国心。”
　　“好，我嘴急，我嘴急行了吧！可现在我嘴又不急了，那咱们回家得吧？”三娟子假装拉老姨和二姐要往回走，张二连声说：“是我嘴急，是我嘴急，俺承认。”
　　“这还差不多。”三娟子抿着嘴。张二径自跑到前面，然后转身倒退着走。
　　她们走过一大片高粱地，又穿过一眼望不到边的玉米地，地头有一条又窄又弯的横向道，像一把蛇形剑正好把玉米地砍成两段。道北又是一片苞米地，靠近路旁有一片矮行庄稼，和旁边又高又绿的玉米逆差明显，而且还铺上一层深秋的色彩。她们走捷径穿过玉米地，肩头、发丝、裤腿和鞋尖被野露溅湿，走出玉米地才后悔，为节省时间不走大路操小路，害得浑身凉意十足，但这种凉意很快就被满溢着独有清新地空气驱散。
　　带芎子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程，感觉腿脚酸软，这里的空气有驱赶疲劳的功效。四个人站在打瓜地头的土路上，打瓜地的规模不算太大，也就几十亩地，地头中心地带，靠近路旁新搭建个马架窝棚，窝棚是用绿扇布围遮住，和庄稼地混为一色，远处看就像堆起的青稞垛。窝棚周围被踩踏一条环形小路，窝棚门搭叠，前面的打瓜皮洒落一地，因失去水分，皮的色泽发黑发暗。就在窝棚右后方不远处放着两个大木槽子，木槽子边缘的污渍在晨光下闪着依稀的光，里面零落的肥厚的黑色瓜籽附着在底部，贴附着在边缘。
　　打瓜地里，那宽厚的像火烤过的叶片边缘略微卷曲，微风拂动下，犹如蒲扇般的叶隙间总有绿纹儿圆球在茎蔓拴扯下不住炫耀地显露出来。那散发蔬果清香的果实着实让张二直流口水，他蹲下来，手刚触碰到打瓜，想着摘与不摘的时候，草棚里钻出两个人，踩在打瓜皮上，像在冰上行走。他们面带倦意，展开双臂抻抻腰，显然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王志刚眼屎遮挡住视线，手拍着嘴巴哈欠问：“你们来这么早干哈？”
　　张二很怕他看见，慌忙缩回手，歪着头说说：“来吃打瓜呗！”
　　“打瓜？我想打你个打瓜样！”杨六子一面说一面走过来。
　　“我也没吃你家的，再说要真是你家的，就用八抬大轿抬我，我都不来啊，我还嫌有骚味呢！”
　　“这就是我家的。”杨六子手指着打瓜地，“嫌骚你别吃，赶紧走！”
　　“上嘴唇一搭下嘴唇，有的也说没的也说，说谁家就是谁家的呀？”三娟子指着满地的瓜说，“你叫它它能答应吗？它若答应那就是你家的，我们立刻就走。”
　　“你，你，你！”杨六子竟然无言以对，恼火地大声嚷嚷道，“答不答应你赶紧走，赶紧走，这里不欢迎你！”
　　“如果不让吃，我们马上就走。”带芎子和平时不同，不但没发脾气，反而笑着挥手说，“人家不让咱们吃，那咱们就回家吧！”冷笑说，“我回去告诉大家一声，打瓜原来不行大家来吃。”
　　张二非常不理解，老姨怎么怕起他们来了呢？人多不能问，落寞地跟在后面走。
　　这样的表现大出王志刚和杨六子意料之外。其实杨六子真没看出是带芎子跟来，他和王志刚听见说话声和脚步声才起来的，昨天晚上谁也没睡多少觉，打了一宿蚊子。杨六子睡眼乜斜，在暗得透不过一丝光的布房子什么也瞅不见，因为能透过光的地方正是蚊虫攻入的地带，尽管如此严密，还是挡不住有个别蚊子的进入，里面听不到蚊子厮杀声。眼睛刚要合上听见外面有人说话声，种种迹象表明不是偷打瓜的，或许是领导来抽查，他们匆忙出来，冷不丁出来被阳光晃得睁不开眼睛；走几步脚下很滑，他们怕被摔倒，停下来适应黑白转换，只是听声辨认，不是领导到来王志刚换成一副懒怠地神情。听出带芎子的声音，他把要说的话咽下去，以为杨六子非得被嫚辱一番，眼睛慢慢地适应白光，见几个人走远，回头狠狠瞪了杨六子一眼：“你把他们气走了，这些打瓜你吃得完吗？她们回去一宣传，一个人不来吃咱俩咋整？撑破肚皮也整不出几粒打瓜籽？这要是让队长知道了咋办？咱俩怎么看上的瓜园？你不知道费了多大地劲儿呀？”
　　杨六子骇然说：“刚哥，你看咋办呢？快想个办法啊？”
　　“我想不出来，你能把人撵走，你一定也有追回来的办法，大不了你们全家黑天白日的守着马槽子造吧。”
　　“刚哥，别和我置气，帮我一回忙我会感激你爷爷的。不对，感激你的，主要你念的书多，办法也多。”
　　“哼哼，先把她们追回来再想办法，等她们到家了什么办法也不管用，咱俩只能背着行李卷回家了。”
　　“哎，哎，哎。”杨六子脚底带起一溜烟，他赶上并且抓住张二手不放，相信她们都是陪着张二来的，能把拉张二回来，她们自然而然也随着跟过来的。杨六子弯身，嘴上像抹蜜似的商量，“小哥，你先别走，小哥，你先站住。”
　　“你叫我啥？你再重复一遍。”张二倍感惊讶，朦胧间感觉都是老姨的计谋。张二高高昂起头颅，脚步迈得更大了。
　　“我叫你小哥，小哥站住呀？”
　　二娟子和三娟子望望带芎子笑了。喁喁私语：“老姨，厉害！”
　　张二一副老大在调叫小弟的样子：“你蹲在面前我仰着脖看着太累。”杨六子惟命是从地蹲下来。张二拍着他脸，“你刚才怎么和我说话呢？咋那么冲呢，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杨六子心中暗骂：“小兔崽子太张狂，你给我好好等着。”脸依旧笑着，一时找不出理由，“我吧，你吧，我吧……”
　　“什么你爸，他爸的，我不是你爸。快说，不说我没工夫搭理你，我还有好多正事呢，回去了。”
　　“小哥，小哥，你别走。”杨六子又一把手拽住张二胳膊，“我说，听我解释……”小声说，“是他让我说的。”偷偷地指着王志刚。
　　张二眼珠一转：“啊，原来是他呀？”
　　“嗯，是他。”
　　“那你，那你……”张二低语几句，杨六子非常为难，为了留住张二，他无条件服从，因为他负担不起瓜子收不出来的后果。她们重新回到地头。三娟子向弟弟伸出拇指，张二还她得意地眼神，附耳说，我有高招。
　　杨六子围着王志刚转来转去。王志刚迷惑不解，他和张二嘀咕几句竟一反常态：“你拉什么磨呀？你信不信我踢你？”他抬右腿的同时，杨六子终于找到破绽，照着他左腿踹去，他对张二说：“咋样，满意不满意？”王志刚一个趔趄，险些没摔倒，恼羞成怒，杨六子敢和自已叫枭，牙咬得直响：“好你个杨六子，你敢踢老子？”杨六子撒腿便跑。
　　王志刚脚底发力，边追边要挟：“你给我站住，我告诉你，你到哪也躲不过这劫？你要是不站下，除非你不回来？有种的你在我眼前永远消失，不然，若是被我逮到，我扒你皮抽你筋。”这句话真灵验，杨六子像被点对穴位一下定住了，还是跑的姿势。王志刚不是胡说，他是说到做到，杨六子清楚这一点。王志刚走到他面前冷笑说：“你的胆儿是什么时候练大的？比打瓜都大？”围着杨六子转两圈，猛然飞起右脚，但见杨六子随着脚落向前蹦跳，而且手捂在臀部惨叫：“哎吗呀！你真使劲哪？把我屁股都踢成两瓣啦？”
　　“不使劲还留着你呀？”王志刚指甲戳他脑门，说，“你是犯病还是谁指使的？”
　　“没，没，是我想练……练练脚。”
　　张二和杨六子嘀咕些什么王志刚不知道，可单从杨六子反常，王志刚已猜测到玄机所在，猜测终究是猜测，又不能向张二逼宫，把气都撒在杨六子身上：“叫你拿我练脚，叫你拿我练脚？”
　　杨六子既不敢躲又不敢闪，如果躲闪王志刚会更加生气，他咬牙坚持，随着外来力道机械地有节奏地动着上身，而双足像被拴住。杨六子越是不说，王志刚越是生气，脚动的频率加快。杨六子屁股已经麻木了，骨头也麻木了。就在腿越来越软，上半身愈来愈下垂的时候，他突然大叫起来：“特派员来了，特派员来了。”
　　王志刚停下踢得酸麻的脚。苞米地头转过一个人，他对杨六子说：“这笔账你先记着，咱俩还不算完。”然后说，“特派员没看见拉倒，他要看见，问你，你就说咱俩闹玩儿呢。”杨六子“是是是”地允诺。
　　刚刚就在他俩纠缠的同时，也是张二得手的时候，他冲杨六子挤挤眼睛没敢回话，蹲下来揪起一个打瓜就啃，直说好吃，真好吃。
　　带芎子她们正在看张二导演的王志刚和杨六子的动作戏，听见好吃低下头看，笑着弯下腰：“小鬼头！你这还好吃呢？傻孩子，你吃的是打瓜皮！”
　　张二傻笑着狡辩说：“吃不得全吃，扔了多可惜。”就在张二门齿接触到打瓜时，打瓜竟然从双手之间溜走了。李军替他磕开打瓜，递给他，笑着告诉他：“皮不好吃，里面的瓤才好吃呢！”
　　张二接过来，连咬几口。打瓜虽然说没有其它瓜果含糖量高、那么艳，但是，淡黄色的果肉依然爽口，对于张二来说，打瓜比其它瓜果更有诱惑力，目前，对他来说。赞不绝口地夸赞说：“还是瓤好吃，真真太太好吃啦！”
　　李军望一眼带芎子，说：“这孩子实在太逗人了，难怪你们笑。对了，他不是故意逗你们呢？”
　　带芎子脸上还余留有笑容：“我看你在故意逗我们，他要是故意的就不着笑了，他是真的的不知道怎么个吃法，也难怪他，从来没见过各样瓜果，打瓜他也是头一回认识。”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呀！”李军蹲下来拍拍张二，“慢点吃，地里多的是。”
　　“嗯！嘿嘿……”
　　“头一次吃是吧？”
　　“吃过几次，反正没今天的好吃。”
　　“以前吃的怎么没有今天好吃，那是咋回事呀？”
　　“就是梦里的怎么吃也吃不出啥味来。”
　　“你说话太逗了，象真事儿似的。”
　　三娟子告诉李军：“他不是说笑话，他这几天都在做这样梦，醒来告诉我们说是打瓜是长巴的，一点味都没有。他呀，他把枕头当打瓜了，绷着枕头啃半宿，把枕头都嚼坏了。”
　　“是啊！”李军相信不是说笑话，拍拍张二小脸，“慢点吃。”张二无暇答复，疯狂地吃起来，好像一口气把一片地的打瓜统统吃掉。他盘着腿坐在马槽旁，口里流出的果汁滴在木槽沿上，衣襟上。
　　李军说：“这孩子太有意思了。”
　　“平时就这样，说话做事老是让人意想不到，他没事总上我家去。”带芎子说。
　　李军说：“冲他几句话就能听出来。呵呵，我给你摘个瓜吃。”
　　“我们摘来了。”二娟子拿两个走过来，“这两个挺大的！”
　　“你俩吃，我要吃自己摘。”老姨说。
　　二娟子想用手掌敲开打瓜，几次下来掌心发红，打瓜只出现浅浅地凹陷。张二说声“笨”就抢到手中，朝木槽沿磕去，打瓜“砰”一声清脆地炸裂声，从中间自然裂开。二娟子以为弟弟为她打开的，看着弟弟手中的已经吃完，掰开又填进嘴里。三娟子说：“老弟，我的亲老弟，吃一个够多的了，加小心你的肚皮，别撑破了。”
　　“别以为你傻别人就傻，饱不饱能不知道？真是的，你俩吃你俩的，别操心我肚皮好不好？姐姐们，说我傻也行，饥饱我还是知道的。”
　　二娟子与三娟子想想也是，不怪弟弟说她们。三娟子学着弟弟打开瓜，掰给二姐一半，姐俩递到李军和带芎子面前，同时把打瓜塞给他们：“哥，老姨我们把瓜敲开了，你和我老姨俩人一家半个，一会我俩再去找。”
　　李军又笑着塞给她们：“你俩不用管我俩，我亲自去给你老姨挑一个。”这时，整个屯子的人陆陆续续赶来，大人、孩子、男人、女人，大人们说说说笑笑像赶大集似的，孩子们打闹着，像是泄洪闸门打开了泛滥地涌入打瓜地。
　　杨六子始终观察李军的一举一动。杨六子趁王志刚注意力不在他身上溜了出去，他想过，如果能和特派员搞好关系，其它的就不用顾虑了，什么王会计、王志刚，他们都是反复无常的家伙，他受够了王志刚的钳制，他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用着时给两句好话，不用时一脚踢开。借此机会向特派员靠拢，或许有一天王志刚听从我的摆布。抱着幻想跑到李军身前，献殷勤说：“大特派员在地头吱一声就好使，何必劳您在地里找；再说地里露水吧唧的裤腿都整湿了，你在地头等着，我找瓜给您。”
　　“不用了，谢谢你。”李军客气地回了一句，然后继续挑选打瓜。
　　“客气啥，哪有大领导自己干活的，我们在地头站着也是站着，为特派员效力是应该的。”
　　“真的不用了，我已选到一个了。”李军弯下身摘下，直身朝地头走去。
　　只言片语交谈两句，李军说话蛮和气的，看样子不难接触，杨六子紧走两步赶上李军，讨好地说：“我给拿着吧，我给您拿着，打瓜秧赶似绳子结实很，绊倒您。”
　　“谢谢！我会加小心的，看着点走。”
　　“您说话真和气，你是最值得我们尊重的官，打瓜挺重的，还是我来拿。”杨六子赶超李军，又怕弄踩到打瓜，乍着胳膊像牵线偶一样，像瘸腿的“蝈蝈”生硬地向前跳跃。
　　“你过来，我有话说。”王志刚向杨六子摆手召唤。王志刚不愿意看到杨六子与李军拉近关系。按常理，李军不会和杨家父子走近，可杨家父子有必杀神器，也就是他们要达到目的会抖漏出关于生产队的机密，一点点机密李军都是最想得到的。当然，杨家父子的野心路人皆知的。之所以杨家父子听从他们摆布，原因很简单，时机不成熟。王志刚必须干预，不然，没有不然。
　　杨六子继续同样地动作，问道：“干哈呀？”
　　“叫你过来你就过来，哪那些干啥？”
　　杨六子在李军身旁岔开，直奔王志刚跳过去。王志刚威胁说：“你瞧你这副德性，怎么了，是不是费力不讨好？你有那工夫不如多倒几个打瓜籽，我给你一汇报，还能受领导的夸奖，比在人家后面接屁强很多吧？”
　　杨六子反驳说：“这不是离地头近吗，要是远点他不就用我拿了吗？”
　　“我刚才瞅得明明白白，你当时就是不应该去？”王志刚剜他一眼，“显你会来事？”
　　“真不像你说的那样，不然我领你问问特派员去。”
　　“我可不和你去，我怕丢不起人！”
　　“少说那话，你是害怕吧？”
　　“我会怕了？哈哈，我真怕你这赖皮馋，现在人多，我不和你卖弄嘴皮子，等人都走了，我让你对你说的话付出相应地代价。”
　　“我也没说别的呀？如果你听着不顺耳我收回还不行吗？”杨六子跟在已经走开的王志刚后面解释。
　　李军掌心托着打瓜走出地，和带芎子玩笑说：“你看我，为找瓜，鞋和裤角儿都被露水打湿了，你知道我为什么？”
　　“为什么啊？”带芎子问。
　　“因为亲手摘下来的和他人摘来的吃起来不同。”李军递给带芎子。
　　带芎子没有接：“你以为我听不出呀，你的意思不劳而获的味道不一样？呵，还是我自己摘去。”
　　“你分析差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狡辩？”
　　“不要辜负我的一番心意呦？”
　　“行啊，给你一个面子。”带芎子说，“你想法打开呀？”
　　“瞧我这记性，忘了，不好意思。”
　　“以后学着点，会来点事儿。”
　　“说的极是。”李军用拳头砸开，一半送到带芎子手中，“尝尝鲜。”接着又说，“你爹那人真好！”
　　“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我妈不好喽？”带芎子把瓜放到唇边，拿来问。
　　“不是那意思，大娘人和大爷一样好。”
　　“那我……我就不好啦？”
　　“你不要伶牙俐齿好不好？我让你问得不知说什么好了。”李军望着带芎子，说，“从昨天看到你们全家人，有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当然是到家的感觉。”
　　“少靠近乎。”
　　“不是靠近乎，真的，大爷大娘人特别热情，你也特别的，特别的……”
　　“不就在我家吃顿饭，没啥好感谢的，就夸这个又夸那个的。”带芎子打断他的话。
　　“不但你们家人热情，就连那院的姨，还有她家的孩子也特别特别地好！”
　　“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那院的姨呀，怎么了？”
　　“你叫啥？你管我爸妈叫大爷大娘，完了叫我姐姨，什么辈份哪？你不知道那是我姐吗？我大姐！我看好了，书呆子不会排辈。”
　　李军极其尴尬，仿若犯了错误，被审问得前言不搭后语，他连说：“不对，不对。”辩解说，“我看她年纪偏大，所以叫她姨的。”
　　带芎子闻言咯咯笑：“那你叫她姨，直接叫我姨好了！”
　　“你占我便宜？”
　　“我可没那么想，你可是那么叫的，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我哪知你们的关系啊？那以后我随你叫，叫她大、大姐，是大姐，哈！”李军羞于出口，已经叫得习惯了，不知当着淑云的面能否改正过来？
　　“这还差不多。”带芎子还要说什么，就听到二娟子和三娟子叫，老弟，老弟。她对李军说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原来张二蹲在马槽旁控制不住自己，接二连三吃个不休，二姐商量他：“得了，先别吃了，愿吃咱们消化消化待会再来吃来，反正这地里有的是。”三娟子劝弟弟：“老弟，听二姐的，咱们先回家，等中午再过来。”她去抢弟弟手里剩下的瓜，张二扭身躲过：“我都说多少遍了，没事没事儿的。”他手指旁边的孩子，“你们看，那几个多没出息，撑得都哈不下腰了，还在那硬噎呢！”自己把余下的半个瓜一口气吃完，他手扶槽沿勉强站起，腰板拔得笔直，手捧小腹蹦几下，不但顶到嗓子的东西没有下去，反而肚子愈发胀。他加入到借助大人们搀扶走来走去帮助消化孩子们的队伍里，走了两步，像是走不动，难忍地呻吟着。二娟子吓了一跳，不知弟弟怎么了，和三娟子边叫边扶住他。张二告诉她们没事，撑得难受，溜溜就会好的。姐俩两边抓住张二腋窝慢慢遛，三娟子参照身旁走过的呲牙咧嘴的孩子，边笑边说：“咱老弟和他们相比，真比他们强许多，硬吐瓜水也不哼哼！”
　　“就你能笑话人，等一会你撑住了，可别指望我扶你遛。”
　　“老弟，你不要生气，我傻得不知饥饱你知道的，一会撑着了，三姐还指望你扶我消化消化哪！”
　　“二姐，我三姐说话气不气人，他说话拐弯抹角以为我听不出来呢？”
　　“老弟别生气。”三娟子摩挲弟弟胸脯说，“三姐哪敢说你呀，三姐溜须你还溜须不过来呢。不然我像你现在的样子旁人笑话不说，他们能扶我遛啊？”
　　“哎呦、哎呦……”
　　“老弟，挺不住了？”二娟子惊慌地看着弟弟问。
　　“出啥事了？张二怎么了？”带芎子过来问。
　　“我老弟吃打瓜吃撑住了。”三娟子告诉说。
　　“没事吧?”李军蹲在张二身前问。
　　“没事，让我三姐把我气撑住了，走走就会好的。”
　　“真没事啊？”
　　“真没事。”
　　“慢点走，慢点走奥。”带芎子指挥着二娟子她们走向大路。李军又看看其他孩子状况，如果有异常状况发生，采取相应措施。
　　张二来回走了一段路，感觉腹胀有所减轻，步子也迈得比先前大许多，撒了两泡尿，痛苦地情绪相应消减。
　　带芎子为张二一边擦汗一边不停地问：“好没好点？”
　　“一会比一会强点了。”
　　弟弟的状况越走越好，三娟子他们放开张二，让他自己走。三娟子对老姨说：“我和我二姐刚才夸我老弟呢，谁知他也不禁夸。我老弟那前儿还笑话别的小伙伴，谁知，谁知笑话人不如人，拎着裤子撵不上人。”
　　张二相距不远，他回头说：“一天就知道笑话人？”
　　带芎子对李军说：“我也算没正事儿那栏儿的，孩子吃撑着都不知道，真要是……不知咋向我姐交代哪？”
　　李军说：“孩子们冷不丁见到新鲜食物，自己不知道能吃多少了。好在打瓜是含水多的食物，消化起来也快。”
　　带芎子嗯了声，然后问张二：“好多了吧？”
　　张二回答说：“老姨，我有高招的，两泡尿搞定。”
　　“呵呵……”大家放心地笑了。
　　等到韩队长王会计、老队长到达地头时，已经有两麻袋多打瓜籽装上了车，拉回文化室院内晾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