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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作品名称:道澧沅      作者:五一      发布时间:2019-10-18 13:31:41      字数:5089

  清早,远山的雾霭还未散去,岩头就坐在窗户边给格格梳头。爸爸是班主任,要管着学生们的早自习,一大早就上班去了。小学的上学时间迟一点,岩头就履行着自己带妹妹的诺言,每天早上负责给格格妹妹梳头。
  然而,橡筋断了一根。“怎么办?”他问格格妹妹,妹妹也一脸萌态地看着哥哥,不知道怎么办。岩头找到了新的橡筋,但是没有缠毛线的,扎头发会绷得疼,只有妈妈才会缠毛线,可妈妈带着小妹妹远在安家小学。
  “哎呀,怎么办呢?我要上学去了呀。”岩头有点急了。窗外大树上一群小鸟叽叽喳喳地叫着,似乎在嘲笑这一对烦恼的兄妹。
  岩头灵机一动:“要不我帮你把头发剪掉?”
  “嗯。”格格乖巧的点头同意。
  岩头从笸箩里找来一把剪刀,咔嚓几下真的就把格格的头发剪了,然后很满意发看着妹妹:“我上学去了,爸爸过一会儿就回来,你要乖乖的等他哦。”
  “嗯。”格格又乖巧地点点头。
  
  达垣上完一节课后回家看孩子,见格格一头稀乱的被剪短的头发,哭笑不得:“有你们这么傻的兄妹吗?橡筋断了就剪头发?”只好领着格格到街上的理发店,请剃头师傅给她修整发型。
  剃头师傅一边剪着头发,一边和达垣聊着天,他神秘地压低声音道:“胡老师,听说林彪叛逃了。你听说了吗?”
  达垣赶紧制止道:“快莫乱说,让人听见不得了,那可是伟大的林副统帅……”
  “真的,内部消息。听说是叛逃到蒙古,只是还没有公布。”
  剃头师傅很快就把格格的头发修理成型,格格被剪成了个男孩子头,倒也干净清爽,显得异常可爱。达垣满意地带着格格回学校,经过大门口时被看门大爷叫住:“胡老师,有你的电报,刚才看见你出门了,我就帮你签收了。”
  达垣心里咯噔一下紧张起来,家里没有急事是不会发电报来的,接过电报一看:霓璎病亡。
  达垣心急火燎地走进办公室,办公室里老师们也在悄悄议论着林副统帅叛逃的事达垣却无心打探这些小道消息,找到校革委会主任请了假,又把手头的工作交待好,安排给其他同事,然后焦急地等待下午四点的班车。泥市公社到南镇公社的班车每天只有两趟,上午的一趟早已发车,只能等下午四点的那一趟。坐立不安地等到下午四点,达垣带着两个孩子赶往南镇公社安家村。
  
  到达安家村时天已经黑了,华芷却不在家,听鄢奶奶说邻近的生产大队放电影,两位老师都赶去看电影了。“说是邻近的大队,却要翻几座山,不晓得要好晚才能回来呢。”鄢奶奶道,“你们还是先睡吧。”
  达垣一边哄着孩子睡觉,一边焦急地等待着华芷,还时不时的出门瞭望,始终不见华芷的身影。山间的夜晚空灵寂寥,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在寂静夜里,达垣脑子里一幕幕地浮现出二姐霓璎小时候在老家宅院的家堰旁给自己洗裤子、在沈阳的家中扒拉冷饭冷菜、还有这几年总是一阵阵剧烈咳嗽的场景,一个人在黑暗中禁不住潸然泪下。
  终于看见了远处一点点光,华芷背着孩子、打着手电筒和于老师一道从山间小路上走了过来。达垣迎了上去,埋怨道:“现在的电影无非就是《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看了百八遍,台词都能背了,还有什么看头?你真干劲大啊,背着孩子、打着手电筒、走这么远的山路就为了看一场电影,几多不安全!掉到悬崖下面了怎么办?”
  “不要紧的,平时到学生家里去家访也是打着手电筒走很远的山路,习惯了。”华芷笑道,“我们一年到头也难得看一场电影。”
  达垣叹道:“也确实,这山沟沟里不仅物质生活贫瘠,精神生活也匮乏。”
  “今天又不是周末,你怎么来了?”华芷问。
  “二姐过世了。”达垣掏出电报。
  “啊?她还那么年轻怎么就……”
  “一直肺病,好些年了。”达垣道,“我请了假回常德,你就不去了,拖儿带女的不方便,我把两个孩子送你这儿了。”
  华芷把背篓里沉睡的小丫头放上床,看见床上睡着的格格:“咦,格格头发怎么剪这么短了?”
  “岩头给她梳头,橡筋断了,就把她头发剪了。我就干脆带她到理发店剃了个男孩子头。”
  “唉,这都弄得女孩子不像女孩子了,看你们爷儿几个在泥市过的什么日子哦?”华芷叹道。
  
  从石门到常德要两天时间,待达垣赶到,霓璎的葬事已近尾声。姐夫邹钟燮头发白了许多,眼窝深陷,一副憔悴落魄的模样;几个丧母的孩子悲恸不已,一敏的眼睛哭肿得像桃子一般。达垣看在眼里疼在心头,他抑制住内心的悲伤,协助家人处理完霓璎的后事,齐聚在爹娘屋里。
  爹娘也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人生最大的哀痛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胡家爷爷伤心叹道。大姐雲璎不停地安慰着爹娘,晞孟似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起身告别:“我先回厂里去了哦。”雲璎点点头,儿子现在在德山的聚氯乙烯厂上班,终于安定下来了,做母亲的也放心了。
  达垣提议:“爹、娘,我想接你们二老到我那里住一段时日,散散心。”
  “我哪里也不去。我老了,哪里也不想去了,就只想守在家里。”丧女后的胡家奶奶心灰意懒,“再说我去过石门,你结婚的时候。”
  “那时候还在县城。我现在在泥市镇,华芷在安家村,虽然偏,在大山里头,但是青山绿水的,风景好,空气好,对身体、对心情都有好处。”
  “山里头我更去不了,我就和小毛守家。”胡家奶奶对老伴说,“老倌子,你去吧,儿子工作的地方你还没去过呢,你离休了反正闲着没事。”
  胡开材点点头:“也好,那我就去山里住一住。”
  
  秋日的天空澄明而高远,翠绿的山林中夹杂着些许黄与红,远处的山泉隐隐约约传来“叮叮咚咚”流水声,这样的景色的确能够治愈人的心情。达垣带着泥市中学的学生们到黄虎港开荒去了,胡家爷爷就住在华芷工作的安家村小学,白天他和小学生们厮守,天真烂漫的孩子让老人家心情也感到愉悦;傍晚放学后送走了叽叽喳喳的娃娃们,他沏了一壶茶,悠然地坐在夕阳的余晖中,品饮着石门银峰,欣赏着眼前美景,丧女的悲伤心情逐渐平复下来。
  小丫头五一也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爷爷旁边,“排排坐,吃果果,你一个,我一个,妹妹睡了留一个……”
  爷爷慈祥地看着小丫头:“你就是妹妹啊。哥哥姐姐有没有跟你留一个果果啊?”
  “有。”小丫头奶声奶气地回答,突然昂起头问道,“爷爷,你是什么‘子’啊?”
  “哦,这是报纸。”爷爷扬了扬手中的报纸。
  “嗯,不是……”小丫头嗲声嗲气地扭着身子,“我问‘你’是什么子。”
  华芷坐在一旁正在用一块碎碗片刮洋芋皮:“听不懂你讲些什么,别老是叨扰爷爷。”
  小丫头撅着嘴不乐意了,心想都是大人怎么会听不懂我的话呢。
  爷爷想了会儿,明白了:“哦,你问爷爷是什么子啊,爷爷是老倌子。”
  小丫头这下满意了,拍着手大笑大叫起来:“老倌子,老倌子,爷爷是个老倌子……”
  华芷也忍不住笑起来:“爹,这你也能听明白?比我这个学过儿童心理学的老师都强。”
  胡家爷爷笑道:“我年轻时也念过师范。”
  
  “轰隆”一声巨响,只见山间硝烟弥漫、石头迸溅,烟尘还未散尽,学生们就朝山头跑去。达垣紧跟着后面大叫:“不急,慢一点,注意安全!”
  泥市中学的师生正在黄虎港的鹿儿包炸山开荒,鹿儿包原本是座荒山,悬崖绝壁,杂草丛生,稍不留意就有滚下山崖的危险,老师们个个都是提心吊胆,生怕孩子们出现意外。
  去年隔壁高老师班上有个学生没钱交伙食费,因学校规定可以每学期交五百斤柴火抵伙食费,这名学生便利用周末休息日一个人带把砍刀进山打柴,结果再也没有走出大山。学校组织师生进山寻找,也请了生产队的人帮忙,仍旧没有找到。第二年春,有采药的村民在山里发现了一具尸体,肉身全被野兽啃去,只剩下一堆白骨,根据残存的衣物和一串钥匙才判定正是该名学生。高老师用背篓将那些骨头背回来,用铁丝串连、拼接,算是给了他一副全尸,才开了个追悼会下葬。虽然这名学生进山打柴是其个人行为,学校勿需担责,但毕竟是那么年轻的一条生命,大家都痛惜不已。所以现在在这悬崖峭壁的野山里面开荒,老师们都是小心翼翼地看管着学生,慎之又慎。
  终于平安无事地完成了鹿儿包开荒任务,泥市中学的师生们回到学校,召开了庆祝大会。胡家爷爷也前来观看庆祝大会的演出。
  台上正中坐着一位民间老艺人,怀抱一个长长的渔鼓,手握一个镲镲,指尖还夹着一块竹板,后排坐着几个学生也抱着渔鼓,正同台表演民间曲艺——渔鼓:
  “怀抱渔鼓我把板叩(念kuo),
  观众来得实在多,
  泥市中学演节目,
  同志们看得笑呵呵,
  我的渔鼓词儿多又多,
  今天就唱个大战鹿儿包之歌。
  咿呀儿喂、咿呀儿喂、
  咿呀咿呀咿呀儿喂……
  鹿儿包是个穷山窝,
  山高水冷岩头多,
  老百姓都穷得恶,
  鸟儿也不肯来做窝。
  ……
  忽听轰隆一声响,
  开辟荒地搞爆破,
  刹那间,
  大岩头唱歌,
  小岩头就像雨点落。
  咿呀儿喂、咿呀儿喂、
  咿呀咿呀咿呀儿喂……”
  
  达垣自豪地告诉爹爹:“这渔鼓词儿是我写的。”
  “嗯,写得还不错,生动活泼。”胡家爷爷点头赞许,“把这种民间传统文化与时代相结合,与自己的生活工作相结合,真的挺不错的。”
  “我们这乡下也没条件开展其它文艺活动,就把唱渔鼓的艺人请进学校,教教孩子们。”
  “很好啊,就是应该把这些民间文艺形式传承下去。”胡家爷爷道,“原先我们临澧乡下有很多渔鼓啊、说鼓子的,还有各种戏班子。”
  “嗯,我记得。小时候逢年过节就唱戏,大班子和小班子还在桥两头打对台。”达垣不禁回忆起小时候家乡的热闹。
  “嗯,我们那块儿还算富庶,经常请戏班子唱戏,都是各家各户捐资,保长一家一户地收,我们家总是出大头。”胡家爷爷也怀念起老家来,“大班子是荆河戏,唱历史剧为主,小班子是花鼓儿戏,一般是生活剧。可惜啊,现在这种民间艺术是越来越少了。”
  
  胡家爷爷在山里度过了一段舒心日子,离开泥市后,达垣、华芷两口子又迎来了一位新客人,小外甥一牧。一牧进中学后调皮又叛逆,邹钟燮一个人带着孩子,头疼得很,就把一牧送到泥市来,让当教师的舅舅、舅妈帮忙管教。一牧的到来,岩头是最高兴了,整天跟在这位表哥的屁股后头。
  
  “咚咚咚”夜深人静,门外突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把鄢奶奶吓了一跳;仔细听是伍老师的声音,很轻却很焦急:“鄢奶奶,快开门!快开门哪!”
  鄢奶奶赶忙起床,点亮煤油灯,打开门:“伍老师,出什么事了?”
  华芷急得要哭起来:“我刚才抹桌子,不小心把桌子上的毛主席像打破了。”
  “啊?”鄢奶奶听罢也大惊失色,“这可怎么办啊?”
  华芷哭丧着脸:“我到队部汇报、请罪去。”
  “你苕(傻的意思)啊?这事怎么能汇报?那还不得批死你、斗死你?!”鄢奶奶急了,扯住华芷问道,“你那毛主席像是石膏的么?碎片渣滓在哪里?有没有人看见你打破毛主席像?”
  “没人看见,孩子也睡了。渣滓还在地上呢,一打破我吓死了,赶忙就上您这儿来了。”华芷感觉自己腿都软了。
  “交给我来处置。”鄢奶奶定了定情绪,“石膏是溶于水的,把它丢堰塘里去。”
  两人返回华芷屋里,把碎片打扫得干干净净,用一块布包了,还捆了一块石头压重。
  “这行吗?不会让人发现吧?”华芷担心道。
  “这晚上黑灯瞎火的,哪里会有人?”鄢奶奶道,“过不了多久就会全部溶了,不会有人晓得的。”
  两人悄悄来到堰塘边,华芷望风,鄢奶奶将布包丢到了堰塘中间。看着水面荡起一个水圈,然后慢慢消失,归于平静,两人才离开堰塘。
  “真是谢谢你,我一个人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华芷由衷地感谢道。
  “讲什么呢,你平时就特别关心我们家狗儿,还常常接济我们家,总拿白米饭换我们的包谷饭。你是个好人,可不能让他们批斗你、整你。”鄢奶奶道,“不要担心了,回家睡去吧。”
  
  天色暗下来,进山捡柴的一牧和岩头还没回家,达垣不放心,走出镇子,沿山间小路上山去寻。
  迎面碰见几个背着柴火的孩子,问道:“看见一牧和岩头了没有?”
  “开始捡柴火的时候还在一起,后来走散了。应该就在后面不远。”
  “他们俩打架了。”一孩子告状道。
  “又打架了?”达垣问,“他们没打你吧?”
  “没有。平时都是他们俩欺负我,今天他们自己闹人民内部矛盾了,哈哈。”几个孩子幸灾乐祸的哄笑着朝山下走去。
  达垣继续前行,不一会儿就看见了两个小家伙,一牧背着一大捆柴走在前面,撕破的衣服角随风飘着,岩头背着一捆小的柴火跟在后面。
  达垣忙上去检查两个孩子,还好只是衣服撕破了,并未有伤,责骂道:“怎么又打架了?衣服都撕破了,扣子也扯掉了。”
  “扣子在我这里。”岩头伸开手掌,将一牧衣服上扯落的纽扣递给爸爸,委屈地告状,“牧哥哥打我!”
  “你先打的我!”一牧马上反驳。
  “你抢我的柴火!那根最大的柴火是我捡的,你抢了去。”
  “我只是要帮你拿,你就动手打人,举起柴火就劈头打过来。”
  “你没说是帮我拿。”
  “好了好了,还吵些什么?你们为一点小事就要打架。”达垣责备着岩头,“你就是占强得很。”又转而责备一牧,“你也没个当哥哥的样。”说着从一牧肩上卸下柴火担子,自己背上,一边朝山下走去,一边数落着两个小家伙,“你们俩呀,关系好的时候屙屎都能杵粑粑吃,一割裂就打架。两个都尥得很,搞不得一起。”
  一牧冲舅舅的背影吐了下舌头,又从岩头肩上卸下那捆小担柴火,自己背上。岩头也学牧哥哥的样,吐了一下舌头。兄弟俩瞬间和好,互扮着鬼脸跟在达垣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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