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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作品名称:道澧沅      作者:五一      发布时间:2019-09-29 12:19:18      字数:5616

  达垣和华芷也恢复了工作,但是被调到了更偏远的山区;达垣被安排在泥市公社中学,华芷则被安排到南镇公社下属的安家村小学。
  湖南西北面有一座巍峨的大山,是湖南的最高峰,其山势南北崖头高高翘起,形如壶嘴与壶把,中间园拱稍低如壶盖,因而得名壶瓶山。泥市公社就坐落在山清水秀的壶瓶山里,镇上一条窄窄的公路通向外界,泥市中学就在公路边上。
  达垣到泥市中学报到后,把家安顿好,又送华芷去南镇公社安家村。南镇公社在湖南最西北角,与湖北交界,一个镇子分属于两个省,镇子北面属于湖北,镇子南面属于湖南,也被合称为南北镇;一条街上,邮局、供销社什么的都是两个,分别在南镇和北镇,也分属于不同的省份管辖。
  
  一家三口来到安家村,安家村的小学异常简陋,就一排土屋,没有院墙,教室只有两间,紧挨教室旁是两间偏屋供两位老师居住。
  达垣看着破旧蒙灰的屋子道:“这怎么住人啊?”
  华芷望见不远处的山窝里有人家,便道:“我去借一把扫帚,先打扫打扫。”
  华芷从邻居家借来了扫帚、撮箕等,又从行李中翻出一块花格帕子把头发包住,她踮起脚尖在达垣面前转了个圈,笑问:“你看我像不像瓦尔瓦拉?”
  达垣笑望着妻子:“你比瓦尔瓦拉漂亮,不过这里的环境可比《乡村女教师》里面更艰苦。”
  两口子一起开始打扫卫生,达垣一边干活一边发着牢骚:“县教育局长在会上公开说什么夫妻俩在一起会影响工作,什么狗屁逻辑?硬是要把夫妻都分开,这不是故意整人吗?你一个人在这山沟沟里怎么过啊?真想就留在这里,和你在一起。”
  “村里只有小学,只有镇上才有中学。”华芷柔声道,“你不用担心我,我会过得好好的;再说也不是我一个人,明天还有一位老师过来。”
  岩头一个人在外面玩,他和一只大黄狗杠上了。大黄狗见村里来了陌生人,不停地朝他“汪汪汪”地叫着,岩头也就对着它“汪汪汪”地叫。
  华芷走出屋来招呼儿子:“你和狗叫些什么?准备跟爸爸回去了。”
  “为什么我不能和你住在这里?”
  “这里条件太苦,你跟爸爸住泥市镇子上,在镇上的小学读书。”华芷叮嘱道,“你要好好念书,听爸爸的话,不可以调皮捣蛋哦。”
  大黄狗又开始叫起来,岩头也就又对着狗叫,乐此不彼。
  “大黄,不许叫,这是客人,贵客!”一个声音呵住了狗。
  华芷一看,正是自己借扫帚的那户邻居家大娘,便转身进屋取扫帚、撮箕,看见达垣还在屋里整理床铺,道:“你别忙乎了,剩下的事我自己搞。别太迟了,赶不上班车。”
  达垣停下活,和华芷一起走出屋,看见邻居大娘正在教岩头怎么对付狗:“狗对你叫,你就蹲下来,它以为你要捡岩头打它,就会自己跑掉。”
  “我就是岩头。”岩头边说边试着蹲下来,果然大黄狗吓跑了,跑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他。岩头打败了狗,得意地大笑起来。
  华芷将扫帚、撮箕还给大娘并道谢,大娘道:“谢什么,都是隔壁两往的,等会儿到我家吃饭去。我姓鄢,别人都喊我鄢家姨妈。”
  “我奶奶也喝烟,也是个烟奶奶。”岩头跟着爷爷奶奶学了一口临澧话,管抽烟叫做喝烟。
  达垣拍了一下儿子的头:“没礼貌。”
  华芷不太习惯叫鄢家姨妈,便也随儿子的叫法,叫着鄢奶奶:“鄢奶奶,不麻烦您了,他们爷儿俩还要赶回泥市镇上去呢。”
  “就你一个人留这里么?那更不麻烦,我也是一个人,我儿子在清官渡磷矿里做工,儿媳妇难产死了,留下一个孙子狗儿,假期也在他爹那里做点零工,过两天开学就会上你这里来读书的。”鄢奶奶介绍着自己家,“你刚来,还没开锅伙,就跟着我凑合一顿吧。我们乡下也没什么好东西,就是包谷、洋芋,反正我吃什么你吃什么。”
  两口子连声道谢,达垣临走时还一个劲儿拜托鄢奶奶多多照顾妻子华芷。
  “你放心吧,我会照应伍老师的,我从前就经常到学校帮忙的。”鄢奶奶拉着华芷的手道,“唉,城里人到我们这山沟沟里来教书,不容易啊,这细皮嫩肉的……”
  华芷不好意思:“我也是山沟沟里的人,不过是到城里读了几年书罢了。”
  
  岩头背着花布书包走在泥市镇的青石板路上,不知怎的就拐了个弯,朝着镇子北面的小河走去。这条小河叫作渫水,是澧水的一条支流,当地的土家族语喊作“铁水”。渫水从泥市镇开始就有机帆船往下游运输木材、桐油等物资,清官渡的磷矿石也是靠这条水运送到石门县城的。
  但是往上游走,渫水就呈现出另一幅景象,河水清浅,缓缓细流,让人看见了就忍不住想跳下去舒舒服服地泡个澡。岩头来到河边,看见几个相识的小伙伴已经泡在水里嬉戏,便也脱了衣裤,只穿着一条裤衩下了水。河水沁凉沁凉的,真舒服啊,一群孩子在水里嬉闹了很久。
  估摸着到了要上学的时候,小伙伴们都陆续上了岸,邀呼着岩头。岩头也上了岸,却磨磨蹭蹭地落在了后面。因为别的小孩子都是脱光了游泳的,只有他不习惯完全光着身子,穿了一条裤衩,现在套上外衣外裤,把外裤都浸得湿漉漉的,一眼就能看出下过河,无论是去学校还是回家都免不了一顿打。不一会儿,孩子们都走了,河滩上只剩下岩头一人,他见四周无人,索性把裤衩也脱了,铺在一块大岩石上晾晒,自己则光溜溜地躺在河边树阴下,惬意地看着头顶上蓝天流云,听着树叶间夏蝉聒鸣。
  “这是哪个屋里的娃儿?在这里做什么?”不知什么时候,河对岸的摆渡船过来了,摆渡老人看见了岩头。
  岩头一骨碌爬起来,把晾干的裤衩穿上,喊了一声“爷爷”,摆渡的爷爷笑呵呵地应答。
  “你在这里干什么?怎么没去上学?”摆渡爷爷望着岩头的花布书包问道。
  “不想上学。”岩头捡起一块扁平的小石子,弯腰侧身向河中间飞丢出去,河水荡起一串连续的水圈。
  “打水漂啊?那你不如我。看我的!”摆渡爷爷也捡了一块小石子,飞丢出去,河水荡起更多的小水圈。
  一老一少比赛起打水漂的游戏来。
  对岸传来了吆喝声,摆渡爷爷道:“我要过去接人了,你和不和我一起去?”
  “可以吗?”岩头惊喜,不等回答就把衣服、书包一卷,迅速地爬上了老爷爷的船。
  
  达垣正在泥市中学的教室里给学生们上课,小学里的老师来找他了。镇子不大,岩头没去上学,听其他学生交代他中午在河里游泳,老师便找上门来。达垣一听儿子逃学,气不打一处来,替儿子给老师道歉后,忙赶回家看,岩头不在家,随即把班上的学生托付给隔壁班的高老师,自己跑到河边去寻找。河边也没有看见岩头的踪影,又到街上找,供销社、理发店,镇子上该找的地方达垣全部找了个遍,都没有找到岩头;返回泥市中学家里,岩头仍然没有回来,这下达垣急了。
  高老师道:“不急不急,让学生们都出去找,人多力量大。”
  一时间几乎全校的师生都投入到寻找岩头的事件中来,街道上、小河边,整个镇子到处都是呼唤岩头的声音。
  一位路人道:“我过渡河的时候,看见船上一个娃儿,我还问摆渡的老倌子是不是收徒弟了,他说捡来的一个野娃娃。”
  又一路人道:“我在河边也看见过一个这么大的娃儿,会不会是玩水淹死了?这河虽不大,每年还是要收一两个娃儿的。”
  达垣听得是一阵头晕目眩,几乎站不稳了,高老师忙扶住他:“我带几个学生去摆渡船找一找,你再回家看看,兴许岩头已经回家了。”
  达垣又急急赶回去,就在泥市中学的门口碰见了儿子岩头,书包挂在胸前,大摇大摆地往家走去。
  达垣那一刻是又惊、又喜、又气、又恨,上去照着儿子就是一脚:“你学不上,到处跑,你把我急死了,全校的人都在找你,知不知道?”
  闻讯赶回来的高老师赶紧上前扯劝:“岩头,快跟爸爸道歉,认个错。”
  岩头咬着牙、横着眼,就是不啃声。达垣更气了,使劲地打,岩头倔强地扛着,任爸爸打,直到达垣自己打累了才停歇下来。
  高老师摇着头道:“也是该打,你这儿子又调皮,又犟得像头牛,真是不好管。”
  
  周末华芷回到泥市中学的家,达垣向妻子说起此事还心有余悸:“这家伙要真有什么闪失,我怎么向你交代啊?”
  华芷道:“你是不好向他爷爷奶奶交代吧?”
  “都不好交代。”达垣老实回答,“唉,连旁边扯劝的老师都说这孩子不好管教。”
  华芷“扑哧”一声笑了:“那是扯的什么劝?要不,还是让我带着岩头吧?”
  达垣道:“那怎么行?你又有身孕了,一个人住在那山沟沟里,我本就不放心,还要带个孩子。”
  “又不干体力活,只是要出眼睛盯紧他。”华芷道,“反正我们学校就那么巴掌大一块地方,上课也跟着我,下课也跟着我,看他还能有什么闪失?”
  周一一大早,华芷就带着岩头返回安家村小学。已经先到校的孩子们呼啦一下子围了上来。
  “伍老师回来了,伍老师回来了!”
  “伍老师,我要的铅笔带了没?”
  “我的三角板带了没?”
  华芷从布包里拿出一扎铅笔挥舞着:“带了带了,忘不了,铅笔、橡皮、三角板,我都从镇上给你们带回来了,一个鸡蛋换一支铅笔哦。”
  华芷看见鄢奶奶的孙子狗儿一个人闷闷地落在后头,她一边给孩子们分发文具,一边高声道:“今天没带鸡蛋的,或者铅笔还没用完的,以后随时都可以来找老师换,我还有多的铅笔存着的,洋芋、包谷什么的都可以拿来交换哦。”
  于老师笑着对华芷说:“伍老师,你这办法真好,既方便了学生,又不伤贫困孩子的自尊心。”
  华芷笑道:“山里孩子读书不容易啊。”说着牵过来岩头,“这是我儿子胡晓岩,他就在你班里读一年级吧。”
  山村小学采取的是复式班教学,于老师的班是一、三两个年级,伍老师的班是二、四两个年级。
  闹腾了一阵,老师和孩子们都各自回到自己的教室开始上课。华芷走上讲台:“二年级的同学先抄写这些生字,注音;四年级的同学打开课本,我们继续学习三位数的乘法。”
  
  胡开材从五七干校释放回来后不久,胡家奶奶和小毛也结束了下放生涯,从临澧老家返回常德。被占的房子只给他们腾出来前后两通间,但好歹一家三口有个安身的栖所,格格则被接回石门父母身边。
  胡开材不久就办了离休手续,本想这下子两老可以悠悠闲闲地过老年生活了,但身边的烦心事还是不少。首先让他们两老震惊的就是听说雲璎离婚了,胡家奶奶对晞孟偷他爹陈隽的印章一事尤其不满。
  “晞孟,你可真不是个东西!都说娃儿是爹娘的和气草,只会促成爹娘更加和睦,哪里有儿子逼着爹娘离婚的道理?”胡家奶奶气愤地骂着,“雲璎你也是没个主意,这种事怎么能听儿子的摆布呢?”
  雲璎和晞孟母子俩都低着头不说话。
  “她几时有过自己的主意?一直都是靠我们安排。”胡家爷爷无奈地瞪了大女儿一眼,“少时听我们的,老了居然听儿子的把婚给离了。”
  二女儿霓璎劝道:“娘,算了吧,既然都已经离了,还说这么多干什么?大姐闹离婚也闹了这么多年,感情一直不好,名存实亡的婚姻,离了也未必是坏事。”说得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女儿一敏赶紧递过来一块手帕,轻轻拍着妈妈:“妈,你少说点话。”霓璎对着手帕咳了半天,打开手帕一看,咳出来的竟然是血痰,赶紧又包裹起来。
  “反正唆使爹娘离婚,就不是个好东西。”胡家奶奶仍忿忿地啰嗦着。
  胡家爷爷看见了二女儿霓璎的小动作,悄悄问邹家姑爷:“霓璎的病到底怎么样了?她还在做翻砂工么?”
  “早没做了,现在正在治疗。”邹家姑爷黯然道,“只是这落下的病根,怕是治不好了。”
  胡家爷爷听罢也黯然无语。
  晞孟自觉理亏,遂转移话题:“汉剧团正在招小演员,我有个同学的弟弟报名了,家公您从前管文化工作的,不如把我弟弟默儿安排进去吧。”
  雲璎忙附和道:“嗯,好歹让他也进城里来。”
  胡开材摇摇头:“他在乡下过得好好的,干嘛非要进城里来?既然这孩子已经送出去了,就不要老惦记着,免得树进家里人提心吊胆,老疑心我们会把孩子要回来。再说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别人都唯恐躲避不及,还把他弄到我们身边来对他也未必好。”
  另一件让人伤心的事来自承德的霈璎家。霈璎的小儿子小老虎半夜发高烧,虽然部队里派车送到北京最好的儿童医院去治疗,但还是落下了后遗症,导致神经功能出现障碍;手脚不灵便,说话含混不清,也成了傻傻的模样。奶奶抹着眼泪唉声叹气:“当初小毛是因为解放前医疗条件不好,现在怎么也会出这样的情况呢?唉,每代都出这么一个……”
  
  稍微让人开心一点的是华芷在泥市又顺利产下一个女儿。山沟沟里条件差,接生婆年岁又大,只见她颤颤巍巍地拿一把生锈的剪刀在火上燎了一下,权当是消了毒。华芷颇为担心地看着接生婆的操作,却实在没有劲去干涉,只能无力地躺在床上,任由接生婆摆布着新生婴儿。还好女婴很健康,适逢中国第一颗人造卫星东方红一号发射成功,小丫头取名“卫红”;又因生在五一劳动节这天,小名唤作“五一”。
  
  华芷斜躺在床上缝补一件衣服,格格瞧见了道:“妈,坐月子要好好休息,不能做事,爸爸上班前交待了的。”
  华芷欣慰地看着才三岁多的女儿:“格格真懂事!我就钉一粒扣子,不要紧的。”
  “那我帮你钉。”格格依附过来。
  “你还太小,等你长大了就帮妈妈做事。”华芷道,“要是我头一个生的女孩就好了,都可以帮我做好多事情了,不像岩头尽只调皮。”
  说曹操曹操到,岩头下课回来屁颠屁颠地跑进房来看小妹妹。发现婴儿头顶上一个瘪,好奇地去按,妈妈急得一巴掌拍开:“按不得!出去玩去,不要到这里捣乱。”
  岩头噘着嘴出来,碰见爸爸下课回家,肥大灰旧的中山装上满是粉笔灰,手里还拿着书本、三角尺等教学器材。
  “这个妹妹我不喜欢,一生下来就害我挨打。”岩头告状。
  “你反正经常挨打的。”达垣笑道,“你喜欢大妹妹些啊?那正好,妈妈要带小妹妹了,今后格格妹妹就归你负责带了哦,你要当好大哥哥哦。”
  “好。”岩头牵起格格妹妹的手爽快答应。
  达垣走近床边看望妻子,华芷瞥见他的《几何》教材书:“怎么?学校又安排你教数学了?”
  “这次是我主动要求的。”达垣道,“物理整天就是三机一泵,其它的知识都不学,没意思。”
  “你是嫌三机一泵油污太脏吧?我还不知道你?”华芷笑道,“教数学奈得何不?”
  “嘁,太小看我了,数学是我强项。”达垣道,“这些年我除了美术以外什么课没教过?语文、英语、数理化、政史地,没有我奈不何的,只有画画硬是不行,不过我在黑板上画圆可利索了。”
  “行行行,我知道你能!”华芷笑道。
  “可惜现在的孩子读书积极性不高。”达垣叹了口气。
  “上大学不兴考试,光靠推荐,哪有那么高的积极性?”
  “就是,也选拔不出真正的人才。”
  “唉,我们也只能踏踏实实地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教好自己的书就行了。”华芷道,“你不光书教得好,做饭、做家务、带孩子都是好手。”
  “哦,你是在提醒我该去做饭了。”达垣笑着起身。
  “先把粉笔灰拍一拍。”华芷叮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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