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边元仁的死
作品名称:陈晓云传 作者:张良芳 发布时间:2019-10-18 13:26:57 字数:4581
1941年4月19日,日军第二次入侵宁波,海陆空部队又气势凶凶地从镇海口打进来,镇海、鄞县、奉化、慈溪、余姚等地一下子都沦陷了。从此浙东人民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人们纷纷逃难隐蔽。当时宁波(鄞县)的国民党政府机关和军政人员与驻军部队的司令部都撤退到四明山大皎村去。
四天后,四百日军冲到四明山血洗大皎,企图摧毁宁波的军警首脑机关。那天在大皎的鄞县机关——国民党政府和一些军警人员闻讯匆忙撤退,四处逃窜。其间有一部分士兵押着关在临时监牢里的“犯人”也一起撤退。
这伙“犯人”里,大都是政治犯,其间有许多是当时被国民党特务抓来的共产党员和爱国青年,在警察们押解着的长长的用一串粗粗的稻草绳绑缚着的几十个“犯人”队伍里,一个穿黄军装的军人也和其他“犯人”一起被士兵们用绳子绑着押解着。
“走走走,快点走!他妈的你们拖拖拉拉的,想死呀!你们想死老子还不想死呢!日本人已经在前面打过来了,你们还不快走!”押解他们的警察们提着长枪在他们后面催叫着:你们再拖拖拉拉,等下日本人来了就要被日本人打死了。
“犯人”们听说日本人打过来了,也急匆匆地跟着他们往前走,但是由于他们一个一个用绳子连在一起,前后互相牵扯着走不快。
这时远处山边机关枪响起来,似电闪雷鸣,四百个日军士兵攻打驻在大皎的鄞县机关,大队日军士兵冲了过来,看见人就打。
日军在大皎附近见一伙队伍向北逃窜,日军立即向这伙逃窜的军民猛烈开火,突然一排子弹打到“犯人”的队伍里,押解的警察们自己就纷纷逃了,丢下“犯人”不管了。
“犯人”们看这形势,知道是日本兵来了,也挣扎着想跑,但是他们的双手和腰身还被用很粗的稻绳串绑着,被绳子牵扯着你拖我拉地却怎么也跑不快。
突然又一排子弹打来,这时几个被缚着的“犯人”也被打倒。接着又是几声枪响,他们也就使劲挣脱绳子逃跑,日军远处看见这些想逃跑的人,更朝他们猛烈射击。
这些逃不及的“犯人”,这时就有许多被日军的乱枪射倒。被乱枪射倒的“犯人”中,其中就有一个穿黄泥军装的军人,这人就是前些日子被邢云鹤送到县政府监狱的边元仁。
当时边元仁被日本鬼子乱枪射杀受了重伤,大腿被一颗子弹打穿,血流如注,边元仁在军校时学过急救包扎,他见大腿血流不止,可能是腿上的主动脉被打断了。想着得先要把血止住,可是身边没有绑带,情急之下,他把自己穿着的衬衫脱下来,撕成布条赶快扎到流血不止的大腿根。扎上去后,见稍好一些,他又爬起来一拐一瘸地走,但是走了一会他又跌倒了。此时他还断断续续地叫喊着“我真倒霉……我真是冤枉呀……我是被邢云鹤害的……我要报仇……报仇……”
当时当地群众纷纷逃难,这时候人们自己逃难还来不及,有谁会去关心被日军射杀的“犯人”呢?因无人救护,血流过多,边元仁就倒在路旁,渐渐地昏了过去,再也没有醒来。
那天日军血洗大皎当场枪杀了几十个军民,放火把大皎村1600间房屋都烧了,把大蛟整个村庄都烧了,只剩下六间房子和半个祠堂,还强奸妇女40几名,抢去无数财物,第二天日本鬼子又烧了建岙村400多间房子。
当边元仁在大皎撤退时被日军射杀的消息传来后,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有熟悉他的人来边家报告,说边元仁被日军打死在大皎那面。
得知这个不幸的消息,陈晓云几乎昏了过去。陈洛宁、徐荜辉陪着陈晓云一起奔到那里去看,陈晓云在一块麦地田梗边上当时被日军射杀的“犯人”尸体堆中找到了边元仁的遗体,一见丈夫赤着上身的的遗体,一条腿上还扎着用布衫撕开的布条,那布条上满是血渍,她痛心地叫唤着:“中芳!中芳!”就扑到在边元仁的遗体上。
陈晓云紧紧抱着边元仁已经变得僵硬了的遗体亲他、叫他,仿佛他才刚睡过去昏过去似的。
她怎么也不相信,她的爱人就这样的死了?她一面拿着自己的手帕擦着他腿上的血迹,一面痛心地哭泣着。她抚摸着他的遗体,脸贴着他冰冷的脸哭过不歇。无数往事撂过脑际。
她想起了她刚认识他时他穿着黄泥军装,钭系横皮带,腰佩短剑在操场上英姿飒爽训练士兵的威武严肃的样子,她想起他几次到她的办公室娓娓而谈互诉两人不幸的爱情,她想起新婚之夜,他对她说的那些亲切热情的话。她还记得她来部队后他们在小树林中两人相聚的亲切情形。这一切的一切都还在眼前。
结婚以后,他对她是多么的爱护!她本来在家里被看成可有可无的一个姑娘,被李家的婆婆又骂又打不把她当人的一个小媳妇,在元仁这里,她才得到足够的尊重和爱抚。她想到自己从小受包办婚姻的苦楚,没有享受过婚姻的幸福,从没有得到过爱情的滋味,好不容易来到鄞西认后,从认识到边元仁后,才知道什么叫爱,什么叫情。特别是与元仁结婚以后,她感到自己是那样的幸福。
可是这幸福来得如此短暂,她和他结婚才半年光景,她最爱的丈夫就被这个国民党特务诬谄,被日本鬼子打死了!他急匆匆地走了。她以后又没有丈夫了,她的命怎么会这样苦呵!
他们本来和自卫大队的战士们好好地在梅园地区的,日本人打进来突然来血洗大皎一时也找不到他们的。就是碰到了他们日本人,他是自卫大队的副大队长,他懂得军事技术,他能指挥士兵们与日本鬼子搏斗,决不会轻易地被日本鬼子活活打死的,他的死完全是被那个颠倒黑白的特务邢云鹤把他关到大皎造成的。
她已经三十多岁了,失掉了边元仁,她感到此生再难找到幸福婚姻了。
她哭了一会,灰心丧气地抬起头来,感到这世界是那么的阴暗,那么多的苦难!
这时她听到附近村野也有许多人在嘤嘤地啼哭,
除了她丈夫牺牲,她听说在这次日本鬼子血洗大皎时,大皎村几十个老百姓也被打死,也有许多人失掉了丈夫和儿子。大皎村全村被烧毁,建岙也有四百多间房子被烧掉,一万多人无家可归。还有四十多个妇女被凌辱。
这些情形使她想到这深重的灾难归根到底都是日本人造成的。她丈夫的死不过是这个重大灾难中她家碰到的一个灾难。
不是日本鬼子打进来,她的幸福也不会失去那么快,当地百姓也不会受那么大的罪。
她在痛恨邢云鹤的同时更痛恨日本鬼子!
在陈洛宁和徐荜辉的帮助下,与当地老乡们又找来一块门板,乡亲们帮她把边元仁的遗体抬到边元仁的家乡边家村。
边元仁的母亲,一见人们抬着她的儿子遗体来到边家,更是大声痛哭:“中芳呵,中芳!我叫你不要再出去,不要去,你不听,如今你竟被日本鬼子打死了!一户人家完了,以后我靠谁去呵!小宗又这么小……”一时哭得昏了过去。
那个夜晚陈晓云在堂前间里守在边元仁身边,她不吃也不喝,颧骨高嵩,眼睛深陷,一下子老了十年,她就只呆呆地坐在元仁遗体旁,想着她和他相遇的短暂的不到半年幸福生活。想着元仁生前的音容笑貌,此刻他直挺挺地躺在板头上,无声无息。她是那么的伤心,那么的绝望,她默默地坐在元仁头边,大脑一片空白,如梦似幻,觉得又回到了从前,觉得边元仁这个人好像从来没有来过。可是回头一看,他就直直地身躺在她身边的板头上。他曾经来过,她在暗地里望着那在蚊帐里影影糊糊一动不动盖着纱布的头形。她心里叫他中芳中芳,他一点没有回音。他已经死了,他再也不会和自己说话了,永远离开她了……
幸而有陈洛宁和徐荜辉等战友和亲戚陪着她,用毛巾一把一把地递给她揩脸,一直在旁边劝说和安慰她,才度过那极度伤痛的夜晚。
这时闻讯的地下党副书记周思义也来了,周思义代表特派员寿文魁向她说了一大堆抱歉和安慰的话:“知道邢云鹤是那样的坏,是不该叫边大队副去那里的,你的心要放宽一些,为抗日和革命,牺牲的事是常有的。在这次被押解的‘犯人’中发现我们有好几个被国民党抓进去的地下党员、抗日的工人和学生也在押解途中被日本鬼子打死了。他们的家属还不知道。”
得知元仁牺牲后,堂叔边春甫也来了,他安慰了痛哭中的堂嫂和陈晓云说:“要知道他们会这样对待元仁,我不会叫元仁去的。没有想到邢云鹤和郭青白是这样坏的人!”
边元仁的母亲,看见边春甫来,只是痛恨地骂他:“这都是你给我家造成的祸呀!你不叫他到自卫队去,元仁那会这样死啊!”
边春甫愧疚地低着头说:“是我错!是我看错了人,我以为他们是抗日的自卫队的带头人,我不知道邢云鹤和郭青白会这样对待元仁。”
陈晓云接起说:“这不怪堂叔,郭青白和邢云鹤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们纠集自卫队是为了实现他们的野心。只怪他投错了门。如果不是日军打到大皎来,也不一定会死。要怪只得怪日本鬼子了。”
边春甫对她点点头说:“晓云,你能这样想我心里也好过一些了,是的,罪魁祸首是日本鬼子!我们要恨就要恨日本鬼子吧。不是日本鬼子打进来,我们好端端的大皎和建岙那么多老百姓怎么会遭此大难呢?元仁也不会去自卫大队……”
陈晓云见周书记和边春甫来这样安慰她,她稍稍好一些,再说此刻她还有和她一样伤心的婆婆和闻讯赶来的边元仁的姐姐,他们也在儿子和弟弟的身边痛哭,她还得安慰她们。她只好痛苦地克制着自己,和边春甫等来帮忙的战友和亲属一道为边元仁办后事。
第二天,边春甫领着陈晓云,在边家村后的岙里村山下空旷向阳的地方选了一块墓地,边春甫为他的侄子找来当地的泥水匠,买来石板石灰和砖头为边元仁筑坟,陈晓云说:“把我的寿坟也和元仁一起筑在一起吧,我死后也要掩埋在元仁旁边。”边春甫和婆婆默默地点点头。陈晓云用两天时间,一字一泪地为边元仁写了一生坎坷的悼词。并用毛笔写了:“这里埋着边元仁和陈继芳之墓”的墓碑。“陈继芳”这时她自己改的字,表示她从此以后要继承丈夫边元仁的遗志。把抗日战争进行到底。
第三天,在四五个当地乡亲们把边元仁的棺材抬到岙里山下放进新坟中去时,她又抚棺大哭,把头投进坟里,似乎自己也想和边元仁一起进坟里去了。
随着筑坟的人要盖最后一块大石板,人们把哭得咽过气去的陈晓云强拉出来,她又伤痛地叫声“中芳——”一下子哭倒在坟边。要不是周思义和陈洛宁与徐荜辉等扶着劝慰她,把她拖回家,她可能就这样躺在坟边不回来了。
晚上,陈洛宁回营地,陈洛宁向在政训室当主任的林一新说:“一新,边元死得太冤了,晓云姐太伤心了,她从小吃尽了包办婚姻的苦头,好不容易来梅园碰到了边元仁,两情相依,本来是很幸福的一对夫妻,可如今她心爱的丈夫又这样的死了。”
林一新同情地说:“边元仁是叫日本鬼子的乱枪射杀而死的,但如果不被邢云鹤诬陷汉奸送到大皎国民党那里,他怎么会这样死?边大队副实际上是叫邢云鹤害死的。”
陈洛宁说:“晓云姐太可怜了,我们一定要为边大队副报仇!为晓云姐报仇。”林一新点点头说:“边元仁是死得太惨太可惜了,他完全是被诬陷的。他如果在大队待下去作用会很大的。边元仁这样牺牲真是太可惜了!只要以后有机会,我们一定要为晓云姐报仇!为边大队副报仇!”
边元仁事件发生后,这使陈晓云、陈洛宁、徐紫英和林一新等一些共产党员们很灰心,对邢云鹤很愤慨,同级干部竟会这样排斥异己颠倒黑白凶残地整人!这什么人!这种部队还怎么待下去?弄不好,没有和日本人打仗,自己人把自己人都互相残杀完了。
陈晓云和陈洛宁等纷纷要求退出来,但是地下党领导周思义对她们说:“我们本来就对这支队伍没抱太大希望,我们进去一些人,是在灰色的旗号下进行抗日,是想借船下海,借鸡生蛋。可是我们目前虽然借到了船却还没有下海,虽然借到了鸡却还没有生蛋。我们进去还只有几个共产党员,我们在里面的力量还太薄弱,且再等一段时间,我们在这支灰色队伍里能产生出我们自己的蛋或借到船——当我们建立一支自己队伍时我们再乘机拉出来。等那时,我们才能和他们脱离关系。”
地下党员和抗日爱国的自卫队员们想出来真正抗日,但还有一些人也想离开这支队伍,但他们不是为了去抗日,而是为着吃好穿好多拿钱,拉出去投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