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机焦公司卖给康钢的焦炭，从达宁火车站启运。如果铁路运输计划落实不了，从机焦公司用汽车送往达宁火车站荣光专用货场的焦炭，连续两天装不了火车就会爆满。铁路运输的瓶颈影响着机焦公司的正常经营。
　　下午四点左右，尤智能出差回来，把运输服务部经理孙天祥叫到了办公室。
　　尤智能问：“孙天祥，作为运输部经理，你对改善我们公司在铁路上的货运状况是个啥意见？”
　　“尤总，现在的问题是，火车运输的月计划比较好落实，难落实的是具体于某一天的班计划，一旦铁路上运输量增大，我们的班计划就只好泡汤。”
　　“为什么？”
　　“可能因为我们是民营企业。”
　　“班计划……”尤智能一字一顿地说，“这事要命啊。如果用汽车运往康钢，一来将加大我们的成本，二来康钢货场为铁路专线直达货场，是机械化卸货，人家没有为汽车卸货的队伍，一般情况下不接收汽车运送的货物。”说到这里，尤智能点燃一支烟，问道，“我们同铁路上的关系如何？”
　　“应该说没啥大的问题。尤总，我前天去铁路局办事，向相关的领导说了一下，集团公司为我们机焦公司派来了一名优秀的经营老总，他们提出抽时间同您见个面。”
　　尤智能严肃地说：“什么优秀不优秀的？孙天祥，我得提醒你，任何时候都不要吹捧我，好不好？”
　　“尤总，我发自内心地认为您是优秀的经营老总，所以就来了个实话实说。”
　　“今天是星期五，下个星期一我们一起前往省城拜见铁路上的领导，你先给预约一下。”
　　尤智能带着孙天祥到铁路局，通过同有关领导交流，增加了相互了解，增进了友谊，但完全落实班计划的问题仍然得不到明确答复，原因在于荣光集团是民营企业。这些年，从宣传层面到政策层面已经明确，各类资源包括铁路运输资源，通过市场优化配置，对任何经济性质的企业，一视同仁，但在实际操作中，一旦运输资源紧张，民营企业就很难被顾及得上。
　　省经委领导到达宁市搞调研，先后在达宁市的各区县走了一圈后，在市中区梦园酒店召开了重点企业负责人座谈会，荣光集团被点名参加的是董事长方奇石，方奇石事多，委托尤智能参加。
　　对于企业在发展中面临的困难，会上更多的企业老板和老总谈到了民营企业融资难的问题。
　　尤智能也想说融资问题，但他转念一想，融资难是各级政府领导都清楚的带共性的问题。在市场经济条件下，银行收储与放贷都是商业行为，哪怕与会人员说破了嘴皮，也不见得哪位领导能够帮上什么忙。于是，尤智能特意提出了本企业面临的铁路运输班计划难以落实的问题。当他把情况比较详细地摆谈后，省经委领导说：“荣光集团作为省政府重点培育的百家大企业之一，可以集团公司的名义直接给省经委写个书面报告，由省经委批转给铁路局帮助解决。”
　　会议结束后，尤智能立马赶回米西，向省经委写了请示报告。铁路局接到省经委的批件后，很快把荣光集团列为了管内大客户，从而使班计划难以落实这个困扰了荣光集团特别是机焦公司多年的问题，从根本上得到了解决。
　　在火车站专用货场，王新权给尤智能打来电话，说：“由于公司无存货，昨天生产的焦炭，没等产品质检报告出来，便运到了专用货场，装了八个车皮，准备发往康钢，今天出来的产品质检报告称该批焦炭不合格。尤总，怎么办？”
　　尤智能说：“立即通知运输服务部孙天祥，把这八节车箱的焦炭，全部卸下来拉回公司，按《销售管理制度》的规定，作降级降价处理。”
　　“好，我立即执行。”
　　“另外，就此事，你同质监部经理和生产部经理做个沟通，把问题提出来，找准原因，拿出防止产品再出质量问题的可靠措施。沟通的情况和结果，分别向诸总和我作专题汇报。”
　　这件事很快传到了康钢采购部，蔡常友部长立即向经营老总欧阳平作了汇报，欧阳平说：“现代京剧《海港》，说的是我国运往国外的物资装错了一袋，为了国际友谊和中国形象，海港工人坚持把装满一条轮船的货全部卸下来，经过严格检查后重新装船，表现了高度的责任感，而今荣光机焦算是上演了一台新编《海港》。”
　　
　　时间过得很快，不经意间，尤智能接管销售和物流工作已经两个月。在这两个月里，通过调整，销售部属下的焦炭销售部连同经理和驻康钢、米钢的商务代表只有五名员工，玻璃销售部连同经理只有三名员工，加上为加强商务信息管理和商务文档管理,而增设的一名销售内业员，整个销售部连同大部经理只有十名员工，运输服务部连同经理只有三名员工。员工人数减少了，但尤智能对他们的要求更高更严了。尤智能提出，商务人员“应当具有坚定正确的经营方向，应当具有艰苦奋斗的经营作风，应当具有灵活机动的经营技巧。”销售部把尤智能提出的这三个“具有”，制作成宣传牌，立在商务楼大门的正面，作为对商务人员的总体要求和座右铭。尤智能坚持用具体的目标任务及其考核办法考核商务人员，使大家的聪明才智和劳动积极性得以充分发挥，经过努力，把两个月所产的产品，包括过去积压下来的产品，全部卖了出去，尤智能提出的产多少卖多少得以实现；价格方面，不仅做到了随行就市，而且拉开了零星销售与批量销售的价格距离，拉开了用于抵账和实际购买的价格距离，堵住了人情价格的漏洞；货款回笼方面，煤焦油、玻璃等附属产品和焦炭的零星销售实现了现款现货，实行滚动付款的两大焦炭客户，康钢不但没再增加欠款，反而连过去所欠的四千多万都已支付，只有米钢还欠八百多万。为了让米钢尽快支付这八百多万，尤智能打算拜访一下青龙集团高层。
　　青龙集团总部三年前从米西青龙镇迁到了省城，对青龙的几位老总，尤智能一个也不认识。青龙集团和荣光集团，同为省政府培育的百家重点企业，最近两年，青龙集团的经营规模，在米西区和达宁市排名第一，荣光集团排名第二，在全省百家企业中，青龙集团进了前十名，荣光集团排在五十名左右。
　　青龙是荣光的老大哥，按照商务公关的原则，作为荣光集团属下的机焦公司的经营副总，尤智能的身份与青龙集团老总们的身份是不对等的，但尤智能和王新权去青龙集团，却受到了集团高层的热情接待。董事长杨玉祥要到省上去办事，临走前特意挤出时间同尤智能见了一面，并委托总裁常复兴和经营副总裁章鹏飞同尤智能交谈。
　　章鹏飞比尤智能小十岁，一见面，章鹏飞便说：“尤总，您是长哥，以后兄弟就叫您尤大哥。”
　　尤智能立马感到章鹏飞这见面熟的性格中，透露着一个经营老总的亲和力。尤智能同章鹏飞情趣相投，在风趣与幽默中，倍感轻松地就双方商务合作的昨天、今天和明天交换了意见，对青龙如何支付所欠荣光的货款，约定了具体时间。
　　章鹏飞指着青龙集团的采购部长刘玉文和荣光机焦公司的销售部长王新权对尤智能说：“尤大哥，您我都是经营副总，我们只管上头，中间的和下头的由他们去管。”
　　“章总说得妙，我们只管上头。”
　　两位经营老总的对话，大伙儿笑出了声。
　　同为知识分子，常复兴和章鹏飞性格迥然不同，常复兴从里到外都显得比较文静，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好在尤智能是记者出身，同各种性格的人都能打交道。尤智能在同常复兴交流的过程中，除了谈及彼此间的理解与支持类的公关话题外，常复兴提到了一个尤智能怎么也没有想到的问题。
　　常复兴说：“尤总，杨董事长和我们几个老总都非常尊重方奇石董事长，都亲切地尊他为方大哥，对荣光集团，我们比较了解，也比较关注，因为我们毕竟是兄弟企业。鉴于方大哥的性格，有几句心里话，我们一直没有也不便直接对方大哥说，您同方大哥是郎舅弟兄，您今天来了，我把它说出来，请您转告方董事长，行不行？”
　　“行啊！常总您讲，我一定转告。”
　　常复兴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说：“尤总，我就直说啦。我们总觉得方大哥的思维方式有点问题，主观意识特别强，说出话来给人以非此即彼甚至偏激的感觉，缺少辩证法。思维是总开关，思维决定行为，思维出了问题比较可怕甚至比较危险。这是我们想说的第一个问题。第二个，方大哥用人也有点问题，他明知诸维利、兰达才等高管人员腐化堕落，中饱私囊，员工意见很大，甚至连社会上都有一些传说，方总本人同我们谈起，也很痛恨，可方大哥却一直在重用，这岂不是养奸为患吗？”
　　尤智能洗耳恭听，没有插话。
　　常复兴说：“我谈这两点不一定对，请尤总带回去供方大哥参考。我们两个集团是兄弟企业，我们真心希望我们两家能比翼双飞。”
　　中午，常复兴和章鹏飞为尤智能一行准备的便餐，实际上是一桌大餐。同康钢的蔡常友一样，青龙的老总们也是用的飞天茅台酒招待尤智能。年轻时的尤智能，一个人喝完一瓶北京二锅头，还可以参加实兵演习，从军队转业地方后基本上没喝酒了，如今做了经营老总，商务宴成了家常便饭，吃请和请吃都不可能不喝酒。凭尤智能的经验，与新朋友首次喝酒时，务必要喝出一定的气派，一是让人足见你的诚意，二是让人觉得你很有酒量，以免今后再同你较劲。
　　在这次宴会上，尤智能同在康钢首次喝酒一样，真没少喝。席后，章鹏飞问机焦公司派驻米钢的商务代表童大志：“你们尤总到底能喝多少哇!”
　　实际上，尤智能患有慢性胃肠炎、慢性胆囊炎和慢性支气管炎，每喝一次酒，虽然没喝醉，总会难受好几天，无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为了荣光的商务，只好如此。
　　在从省城返回米西的车上，尤智能貌似闭目养神，实际上在思考着常复兴托他转告方奇石的两点意见。尤智能觉得，常复兴所谈的两点意见不仅中肯，而且情况属实。凭尤智能二十几年来对方奇石的了解，由于方奇石只读了个小学毕业，以后也看过一些历史类的书，诸如哲学、逻辑学一类的东西基本上就没有学过，世界观和方法论不可能得到解决，以主观代替客观，看问题非此即彼，对事物的发展以及发展规律更是不懂，加之他个性太强和在米西身份显赫，往往还要把自己的观点强加于人。
　　方奇石向尤智能讲过一件事，青龙集团完成改制后举行挂牌仪式，王副省长及其省上有关部门领导和市上区上的领导到会祝贺，会前会后播放的歌曲是张也演唱的《走进新时代》，仪式结束后，作为特邀嘉宾的方奇石，对杨玉祥董事长和常复兴总裁说，“你们在这样的场合放这首歌，岂不是让自己坐在火炉上烤吗？”弄得杨玉祥和常复兴莫名其妙，不知说什么好，方奇石却以为是他把他俩说了个哑口无言。
　　方奇石向尤智能讲这件事儿时，都还显得非常得意，尤智能却听得啼笑皆非。由于方奇石的思维方式有问题，对人和事的认识与决策，难免有失偏颇甚至重大失误。至于常复兴所说的方奇石明知诸维利、兰达才腐化堕落、中饱私囊还要继续重用的问题，到底原因何在，尤智能不止一次地思考过，没有找到答案。看来，作为老大哥企业的青龙集团的老总们，第一，对方奇石和荣光集团是比较了解的，第二，的确在关注着方总和荣光，否则提不出或者根本就不会提这两个问题。
　　常复兴想到方奇石同尤智能是郎舅关系，以为托尤智能把他们的意见转告方奇石是恰当的，尤智能却觉得多有不妥，准确地说是尤智能也有顾虑。凭着方奇石的德性，这种刺耳的话他不但听不进去，还会记恨常复兴，弄不好还会迁怒于尤智能。
　　尤智能答应了常复兴一定转告，这可咋办？经过权衡，尤智能打定主意，既然达不到青龙集团老总们的初衷，转告有啥意义？
　　雅阁车在疾驰。尤智能睁开双眼，侧过身去对坐在后排的王新权说：“常总要我转告方总的那两点意见，是否转告和如何转告，由我来把握，你不要向任何人讲，最好把它忘记。好不好？”
　　“尤总，我一定按您的要求执行。”王新权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