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二天上午，内心兴奋的欧阳若岫表情平静地走进公司大楼。
　　
　　她忽然感到一种陌生和丑陋。
　　
　　门卫室是阴暗肮脏的，电梯是拥挤破旧的，办公室是逼仄简陋的，连每张熟悉的面孔都变得丑陋不堪，人们之间的相互问好，变得无聊和聒噪。她在心理上已经开始否定这个地方。
　　
　　否定过去的自己，无疑是对历史的一种自我疏离。她甚至没有与往常一样首先清理打扫办公室，尽管这是不沉着的表现，但却表明她对这间屋子并无感情。
　　
　　刘书记出院后第一天上班，欧阳若岫便领着谌雨以一个部门的角度去向刘书记问好。虽然她明确知道，刘书记目前还没有得到关于她借调的通知抑或相关信息，因为她还没有给沙默回复。但她还是努力在刘书记脸上搜索，企图发现一些异常的蛛丝马迹，当然她一无所获。刘书记略微苍白的脸上除了漠然，没有透露任何信息。
　　
　　在谌雨出外办事的短暂时间里，她拨通了编辑室的电话，刚刚响起提示音，马上传来略微低哑的声音，之前，欧阳若岫一直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苍老，也有些哀伤，让人觉得似乎来自于一个耄耋老者。现在却感觉无比温馨，无比亲切，仿佛一种福音，抑或直接就是上帝的声音。
　　
　　沙默迅速接了电话，让她内心十分宽慰，她的声音变得十分圆润悦耳。
　　
　　“沙主任，您好！”
　　
　　“哦，欧阳部长，你好！”
　　
　　“昨晚我和家人商量一下，既然沙主任看重我们，给我这样一个学习和进步的机会，我不想错过，如果有可能的话，请沙主任向领导尽力推荐！”
　　
　　“呵呵，我明白，”沙默笑了，“昨天你有些迟疑，我还以为你会拒绝呢，不过我觉得还是应该珍惜这个学习的机会，至于进步吗……那是后话，有心人总是有机会的。”
　　
　　“我怎么会拒绝呢，不过是好事来的太突然，有点不敢相信罢了，而且也必须通告家人一声嘛。”
　　
　　“对，这是必须的，家人的支持是进步的保障，尤其女同志更是如此。”
　　
　　“沙主任，我冒昧问一句，就我自己吗？”欧阳若岫多少有些忐忑，对单位的厌倦让她调走的欲望更加强烈。同时，仅仅为竞争一个企业的宣传部长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现在却能轻而易举地踏入市委机关的大门，不能不让她惴惴不安。
　　
　　沙默停顿一下，“哦，还有一位女同志，既然欧阳部长愿意过来工作，那我就马上向部长汇报，你等我的回信。”
　　
　　“还有……”一向果断的欧阳若岫突然变得唠叨起来，她谨慎地瞟了一眼房门，唯恐谌雨抑或其他人此时突然进屋，“我能不能和您谈谈……”她想通过交流强化自己在沙默心目中的印象。
　　
　　“呵呵，可以啊，只是现在不行，你还是静候我的电话吧！”
　　
　　放下电话，欧阳若岫不仅没有因为推进一步而感到轻松，反而更加惆怅，心中乱麻麻空荡荡的，仿佛丢了魂一样。美丽的眼睛凝视着话筒，长而密的睫毛忽闪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只是望着桌上的电话兀自发呆。连谌雨推门而进都没有发觉。
　　
　　谌雨见她一脸凝重，便坐到办公室另一侧自己的桌前，过一会儿，他又扭头看欧阳若岫，似有话说，又欲言而止。又过了十几分钟，欧阳若岫依然端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部略微老旧的米色座机。
　　
　　谌雨终于沉不住气，他扭身轻声叫道：“欧阳姐……”
　　
　　“哦……”欧阳若岫这才回过神来，见谌雨正侧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就羞赧地笑笑，“刚才走神了，什么事？”
　　
　　“不好意思，刚才在外面接了老婆小郁的电话，有点急事要我去办……”
　　
　　“去吧，刚结婚，家里事情多，可以理解，现在也没有要紧的工作，别不好意思，去吧！”她亲切地朝他点点头。
　　
　　“谢谢欧阳姐！”说完，便走了，在回身关门的时候，还朝欧阳若岫感激地点一下头。
　　
　　现在，欧阳若岫就想自己一个人静静守候在电话机，谌雨请假离开，正遂她的心愿。平素她就讨厌喧闹，讨厌身边男女女的嬉笑声甚至呼吸声。在她需要平静的时候，即使洛志伟在身边，她也觉得不舒服，有种空间逼仄的压抑感觉，想方设法要将他支走。洛志伟气愤地说这是一种霸道，因为美丽而衍生的霸道。她却辩解说这是一种需要，美丽需要更大的空间。
　　
　　她就这样坐着，表情平静如水，内心纷乱不已。
　　
　　直到中午吃饭时间，一直没有电话进来。她也一直这样坐着。仿佛一个虔诚的僧徒面对木鱼静默地坐着，纹丝不动，几乎成为一尊雕像。其间，隔壁组织部偶尔有电话铃声响起，她那细尖的眉梢就会微微抖动几下，然后恢复平静。
　　
　　下午，米色电话机陡然叫了起来，她的眉梢又微微抖动，但她没有马上接听，而是把目光放在来电显示屏条上，当确定无误那是她等待已久的电话时，才抓起话筒。沙默的电话终于打了进来了。
　　
　　沙默告诉她，部长已经同意。但须他与刘书记沟通之后，由刘书记通知她，而且，现在还不明确刘书记是否放行。毕竟是借调，一定要征求基层领导的意见。
　　
　　欧阳若岫此时不知为什么反倒没有大喜过望，也并不很激动，她认为刘书记肯定会放行。企业机关人浮于事，现在公司马上要进行改革，裁剪多余人员，精简机构，充实基层，在这个关键时刻，人心惶惶，都紧盯着一些肯定保留的位置。领导也颇为犯难，毕竟僧多粥少，难以均衡安排。倘若有某个不错的空缺出现，人们便会饿狼扑食般冲上去，实际上也等于给领导减轻了一部分压力。所以，刘书记不仅不会反对，反而会积极配合。
　　
　　沙默问刘书记在不在。她告诉他刘书记今天恰好第一天上班，应该正在办公室。
　　
　　沙默放下电话不久，欧阳若岫就隐约听到从斜对面刘书记的办公室里传来一阵电话铃声，她想，这可能就是沙默的电话。
　　
　　她没有猜错，这正是沙默挂给刘书记的电话。
　　
　　沙默与刘书记还算熟稔，沙默调入宣传部时，刘书记还是组织部的副处级调研员。两年后，刘书记调到基层任领导职务，后来又调到公交公司担任党委书记。
　　
　　沙默与刘书记寒暄几句，便导入正题，主题是代表宣传部抑或国部长向公交公司借人。刘书记是多年的机关干部，对这种情况的程序了如指掌，通知他这位书记是一种程序，而且仅仅是程序，如同进入市委大门要与门卫室打声招呼一样。仅仅是打声招呼，没有哪个门卫会不知趣地盲目拦截，而是要积极做好导引、通知或联系事宜，保证来人顺利及时地完成工作。所以他马上同意，并表示一定配合上级机关做好相关工作。
　　
　　最后，刘书记很诡秘地问沙默，欧阳若岫现在是否知晓。
　　
　　沙默沉吟一下，出于保护欧阳若岫的角度否认了。但他清楚，世故圆滑的刘书记自然不会相信。像这种有针对性的工作借调事先一定会征询个人意见，而且，很大程度上首先是个人愿意，然后才有了借调的程序。
　　
　　欧阳若岫没有等到沙默的电话，却被刘书记叫到书记办公室。她的心再一次悬了起来，一是怕刘书记不同意，虽然这种可能很小，但毕竟还没有得到准确的答复，谨慎的欧阳若岫不能不心存忧虑；二是怕刘书记怪罪她心界高，吃着盆里惦记锅里，私下活动不安心工作，虽然这很委屈，但没有人会相信她是委屈的。
　　
　　她多少有些局促地走进刘书记办公室，像平素请示工作一样站在偌大的办公台前面。
　　
　　坐在办公台后面的刘书记静静地注视她片刻，然后，微微笑了，他指指办公台一侧的沙发说：“坐嘛！”
　　
　　这让欧阳若岫大吃一惊，从到宣传部开始到今天上午，她无数次进入这间办公室，从没有坐下的时候，因为刘书记也从未让她坐下。她不知道这种带着微笑礼让的背后，到底有什么具体的背景，长久形成的习惯让她觉得还是站着更舒服一些，于是她也微笑说：“刘书记，不必了，有什么工作您就安排吧！”
　　
　　“嗨，让你坐就坐嘛，不然将来会挑理，说我老刘头苛刻，连他办公室的沙发都没坐过！”他摆摆手，还是坚持让欧阳若岫坐。
　　
　　欧阳若岫也从他的话中听出端倪，知道自己借调一事已然确定。她想，恭敬不如从命，便在沙发上坐下，沙发比较矮，所以她将两条修长的腿并拢斜置端坐，仪态落落大方，颇为得体。
　　
　　“是这样，”刘书记将转椅略微向欧阳若岫一侧扭扭，“近来工作怎么样?”他并没有直接谈借调一事。
　　
　　“挺好的！”欧阳若岫有点失望，但脸上没有丝毫表现，而是带着矜持和谦逊的微笑。
　　
　　“哦，那就好，其实基层宣传部工作比较适合女同志，你在各方面能力都比较强，我和章书记对你是既放心也有信心！”
　　
　　“感谢领导的信任，我会努力做好工作！”见刘书记兜着圈子，欧阳若岫也只好顺水推舟敷衍着。
　　
　　“不过，我们也不能埋没人才，要有全局观念嘛，”他兜的圈子并不大，很快进入主题，“刚才得到市委宣传部的通知，要借调你去宣传部临时工作，不知你个人意见如何？”他注视着欧阳若岫，想从她脸上发现某些信息。
　　
　　“是啊，应该是件好事吧，不过，我听领导安排！”欧阳若岫也注视他，巧妙地把自己从中抽离出来。很明显，如果刘书记说同意，那就等于是单位派去工作的，对于以后变化会处于一个有利的位置，不至于过于被动。
　　
　　“呵呵，确实是件好事，我们必须支持上级工作，所以我答应了。”但他把头一仰，马上又说：“可是，如果你个人不愿意去，那我也只能转告他们，这个事情也必须尊重个人意见嘛。”
　　
　　姜还是老的辣，尤其在人情世故方面。刘书记生生又把欧阳若岫拽了回来，逼着她表态。
　　
　　这一次，欧阳若岫败下阵来，她不敢再与面前这个在官场上混了几十年的上司斗智。
　　
　　“那我就去锻炼锻炼吧，将来也好为公司做出更大的贡献。”她微微垂下头说。
　　
　　“我知道你会去的，这是一个学习和进步的极好契机，我们公司珍惜，你个人也要珍惜，无论将来是否回来，对于人生都大有裨益。”
　　
　　“谢谢刘书记教诲，我一定回来更好工作！”欧阳若岫马上主动表态。
　　
　　“呵呵，人往高处走，在更大的舞台上施展，也是正常的。”
　　
　　办公桌上电话响了。刘书记接了电话简单说了几句后放下话筒。
　　
　　“这样吧，你尽快把工作跟谌雨交代一下，然后去宣传部编辑室报到，好好干，别给公司丢脸呦！”
　　
　　说完，他居然站起身来，伸出一只手掌，简单与欧阳若岫握握手，算是告别。
　　
　　走出刘书记办公室，欧阳若岫长长出了口气。
　　
　　这是对一天紧张和疲惫的释放，有一种彻底解脱的舒畅感觉。每天走进这幢大楼，她就有一种紧迫感和谨慎感，那是一种无形的压力，直抵她的思想，让她有一种思想上的疲惫和倦怠。现在，几年的压抑一扫而光，顿时天高云淡，风和日丽。
　　
　　回到办公室，桌上的米色电话正嘟嘟响着，她抓起话筒，是那低哑的声音。
　　
　　“欧阳部长吗？”
　　
　　“沙主任，是我！”
　　
　　“与刘书记谈过话就去向曹部长汇报工作，没来得及通知你，刘书记已经同意了。”
　　
　　“谢谢沙主任，刚才刘书记也找过我了。”
　　
　　“哦，那好，你什么时间过来一趟，来工作之前还有些情况要沟通。”
　　
　　“好啊，我也想当面向你致谢呢。”
　　
　　“我现在在路西区教委，估计一个小时后可以返回市委，见面再谈！”
　　
　　欧阳若岫看看腕表，一个小时后就是四时半，正是机关下班的时间。就给洛志伟挂了电话，告诉他诸事完毕，一切顺利，当谈及四时半与沙默在市委见面时，洛志伟沉吟片刻说我去看看，欧阳若岫奇怪问你去看什么，他说不看什么。欧阳若岫说不看什么你去干什么。他说那就不去了。欧阳若岫说你还是回家做饭吧。他说你还没上市委呢就开始指手画脚，把我当男仆啊。欧阳若岫说你要不愿意就让位，估计愿意的男人不会少。他说好好好，算你狠，我回去做饭行吧。
　　
　　欧阳若岫提前十分钟到了市委门前，机关干部正陆陆续续走出大门，一辆辆奥迪、桑塔纳轿车也连续不断驶出，消失在拥挤的车流中。
　　
　　她站在大门旁等候，窈窕的身材自然吸引了路上的行人的注目。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注视，并不以为然。但她不知道，对面马路边停着的一辆轿车中，也有一双警惕的眼睛注视着她。
　　
　　这时，一辆黑色奥迪陡然停在市委门前，个子不高但十分壮实的沙默从车里钻出来，他朝司机摆摆手，奥迪车便调头驶离。欧阳若岫习惯性看看腕表，四时三十五分，看来沙默是急匆匆赶回来的。
　　
　　她正要上前跟沙默说话，忽然手机响了起来，她只好朝沙默摆摆手接了手机，是洛志伟，他说他早晨忘了带屋门钥匙，现在马上到市委门前取钥匙。欧阳若岫刚关上电话，洛志伟就从疾驰而至的桑塔纳轿车上跳下来，跑到她身边接过钥匙，然后带着一种莫测的微笑看了一眼沙默，又上车走了。沙默便随便问欧阳若岫，这人是谁，欧阳若岫一红脸说是她弟弟。那男人确实年轻，也颇似欧阳若岫的弟弟。
　　
　　欧阳若岫心里恨恨的，开始她还一头雾水，旋即明白了洛志伟的用意，心头一阵羞恼。觉得洛志伟太过于小心眼，也太过于不自信，其实也是对她的不放心，这让她十分反感。
　　
　　来到办公室，沙默马上掏出烟卷，正准备点燃，忽然像想起了什么，马上又把烟卷放在桌子上面。
　　
　　沙默终于松了口气。他排除了其他来自各方面的推荐，最终选择欧阳若岫和崔雪两个借调人选。
　　
　　汇报时，国正明问他，这两个人不是照顾关系吧。沙默摇摇头说，没有，都是我自己挑选的，工作能力和水平应该没有问题。国正明满意地说，那就好，如果将来她们表现确实不错，也可以考虑正式调入，以前调入的一些个别同志，能力确实差强人意，所以，不能把照顾关系放在第一位，首先要考虑的是政治素质和工作能力，这样才能保证宣传干部队伍的活力和战斗力。
　　
　　得到领导的肯定，沙默并没有感到高兴，因为他清楚，在这件事上，他也得罪了一些人。他只是感到一种轻松，毕竟，他迅速做出抉择，让这件事尘埃落定，避免了更多地纠缠，否则，时间一长，就会更加不好处理。
　　
　　他询问了欧阳若岫一些自然情况，又将编辑室情况做了大致的介绍，包括人员自然情况，每天工作的内容、工作时间、工作要求等等，捎带还提到编辑室由于负责刊物的编辑和发行，有一定的收益，编辑人员每月还有一定的补助。最后，他问认真聆听的欧阳若岫还有什么不明确的问题或者想法，可以提出来，以后将在一起工作，不必拘谨。
　　
　　欧阳若岫对他低哑但不乏磁性的嗓音并不反感，既具有沧桑感，也具有男性的粗犷。对于他介绍的相关内容更是颇感兴趣，这些都是她十分想了解的，对于她适应新环境，做好工作格外重要，可以避免走弯路。
　　
　　“感谢沙主任给我这个机会，我会努力工作来回报宣传部和沙主任。”
　　
　　“谢就不必了，如果说谢，其实倒是我们应该谢谢你，因为你是来协助我们工作的。”沙默拾起香烟，还是没有点燃，只是放在鼻翼嗅了嗅。
　　
　　“沙主任，如果你想吸烟就吸吧，不必……”作为客人，欧阳若岫觉得自己妨碍了主人的生活习惯，有些过意不去。
　　
　　“呵呵，不吸了，这几天咽喉不好，嗅嗅也就足矣。”
　　
　　“沙主任，以后有时间可以系统拜读您的作品了。”
　　
　　“哦，没什么了不得，都在那儿呢！随便翻看，只是看过之后要提意见呦！”说着，他指指窗台边一摞书籍和剪报。
　　
　　“您太谦虚，其实您的散文很美，有一种沧桑的境界，也富于深刻的人生哲理，我尤其喜欢文字中流溢出来的那种略带伤感的情调，但最后又能从伤感中走出来，展现一种生命的信念，每回读来，我都被感染，也都有所领悟。”
　　
　　“呵呵，你很深刻呀，我的人生经历让我低沉，也让我哀伤，所以不知不觉就带到了文字中，但是，把那种个人的伤感的东西带给读者，似乎不太妥当，可没办法，只要拿起笔来，我就会忧郁，就会伤感，大概这就是我生命的主旋律吧。”
　　
　　他说着，眯起眼睛，仿佛又进入了伤感。
　　
　　欧阳若岫注意到，此时他的眼睛黯淡深邃，充满忧郁，也充满理性。
　　
　　“呵呵，不好意思，跟你说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我一谈到文学、诗歌什么的，就容易激动，就失魂落魄，或许我的宿命应该是远离文学，这样似乎会好一些。”
　　
　　“不，沙主任，我看您是个真正的文人，能让自己动情的人才能让别人动情，有许多文章干瘪苍白，没有情感，没有思想，只是一种文字的枯燥堆砌，所以不会感人。你看，卡夫卡、昆德拉、还有张爱玲等，他们的作品无不流溢着淡淡的忧伤，我倒觉得，没有伤感的文学是一种伪文学，伤感应该是人类最美的一种情感。”
　　
　　欧阳若岫居然也激动起来，因为她确实喜欢伤感，甚至热爱伤感。
　　
　　“呵呵，欧阳部长，我这只是闲扯，你倒认真了，是啊，伤感是女人不可或缺的一种情愫，甚至可以说，没有伤感的女人不是个女人。呵呵，这话是不是有些绝对？”
　　
　　“正因为绝对，才是哲理。我举双手赞成！”
　　
　　欧阳若岫兴奋说着，居然真的举起两只手臂。
　　
　　“哲理，哲学是会让人发疯的，如同文学会让人上当受骗一样。”
　　
　　沙默轻轻摆摆手。
　　
　　“是的，我记得您说过文学是骗子，哲学是疯子！但你没有说历史是什么。”
　　
　　“历史是什么？”沙默挠挠脑袋沉吟。
　　
　　“我知道！”欧阳若岫双肘拄着桌面，手掌托着脸庞，以一种学生般的俏皮笑着叫道。
　　
　　“别，你先别说，我想想……”沙默眯起眼睛，眼神暗淡而深邃。
　　
　　“这样吧，我们把答案各自写出来如何？”欧阳若岫兴致勃勃。
　　
　　沙默点点头。于是他们各自在一张纸上写出答案，然后将两张纸反扣交换，当他们揭开对方的纸张时，不由得同时笑了起来。只是，沙默的笑粗犷而豪放，欧阳若岫的笑细腻而矜持。他们的答案同时都是：傻子。
　　
　　笑过之后，他们对视一眼。彼此眸中的内涵似乎多了一种什么，于是他们安静下来。
　　
　　他们都为这种理性的不谋而合感到一种欣喜，也感到一种迷惑。是一种偶然，还是一种必然。一个生命与另一个生命偶然邂逅，却那么契合，谁又能解释这种诡谲和怪异。
　　
　　窗外夕阳落尽，已经出现了浅薄的暮色，夏风习习，有几缕吹进窗扇，吹拂欧阳若岫额前的发丝轻柔飘动。欧阳若岫微微抿着唇角，带着一种恬静的笑意，她瞥了一眼窗外，觉得这个夏天的黄昏美极了。
　　
　　“哦，谈了这么久，很是尽兴呦！”沙默首先打破僵局。
　　
　　“沙主任，以后不叫你主任，可以吗?”欧阳若岫轻声问。
　　
　　“咦，那叫什么？”沙默不解地看看她。他仅仅是把视线短暂地搁置在她的脸上，然后迅疾地闪开。不知为什么，他有些害怕她的美丽。
　　
　　“叫沙老师呗！”她又笑了。
　　
　　“好，真好！这比叫主任更贴切，我曾经就是一名教师，好多年没人这样叫我了，我怀念这个称呼！”
　　
　　“不过，你也别称我部长了，在单位还可以，在这里有点太……”
　　
　　“哦，我懂，那叫什么呢？”
　　
　　“就叫若岫吧，家里人都这样叫我。”
　　
　　“不好吧，我看还是叫欧阳吧！”
　　
　　“嗯，也好！”
　　
　　“好吧，”沙默看看窗外的暮色，站了起来，“今天就这样！”
　　
　　欧阳若岫也站起来，伸出她的手，“再见，沙老师！”
　　
　　“再见，欧阳！”沙默略微迟疑一下，再次轻轻握住那只柔软的小手。
　　
　　这次，他们握得时间久了一些，似乎都不愿马上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