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刘源珍思谋着哪天去接孩子时专门去会一会管新梅。其实，她之所以难有机会见到管新梅，那是因为慧明巳升到了大班。玉萍虽上中班却不在新梅所管理的班上。再说每天的生活如打仗一般。接了孩子回去就赶紧做饭。吃了饭天就黑得不成名堂。接下来还得收拾家务.安顿两个孩子睡好。最后的任务就是手洗一家人的里外衣物。干完这些活儿就到了晚上十一二点。所以呢，既使她在托儿所看见了管新梅，也拿不出更多的时间同她讲话。
　　而后发生的一件事，更是将她想要赴诸的行动抛到九霄云外。
　　消息是由梁其远传给刘源珍的。当时还在工作时间，梁其远突然来到车间。有人帮着找来了刘源珍。才见面梁其远就说快跟我走。
　　本来梁其远来车间，刘源珍便觉异常，现在见其言行飘怱，更觉不妙。便跟他走到一个无人的安静处。果然，梁其远告诉说：“你娘打电话到厂部，我去接的。她说你爹可能不行啦，要我们快点赶去，晚了恐怕连面都见不着了。”
　　刘源珍一听，立时觉得魂都不在身上了，只忍不住放声大哭。
　　她这一哭，把个梁其远的思想也哭乱了。只怪自己这么早就告之一切。想要劝阻，一群同事闻声拢了过来。众人七嘴八舌打听情况。梁其远蓦地清醒，拉着刘源珍就挤出人群，嘴里不停地说：“沒事，没事。大伙儿都回去干活吧。”
　　两人风急火燎地赶到中华路家中。门上一把锁。问了邻居，告之说你爹被送去三医院啦。吓死人了，吐了那许多的血。
　　人到这种时刻哪听得这些？刘源珍更加是不管不顾，心直往医院飞。到了医院，二人一打听，他们的爹刘义松已由急诊室转去了病房。
　　病房里。田友娣一眼看见他们，扑上来就抢天夺地的哭。刘源珍又哭。
　　那边病床上躺着的刘义松虚虚的说道：“我又沒死，你们哭个啥？”
　　刘源珍闻言赶忙走去床边。
　　刘义松面色苍白地瞅着女儿女婿。过了好一阵子才说道：“你们来了。”
　　刘源珍半跪着抓紧父亲的手哭问道：“爹您这是怎的啦？”
　　刘义松挤出笑脸说道：“沒什么的。就是突然那一下子，胃绞着疼。现在好多了。”
　　刘源珍知道父亲怕自己担心。避重就轻，隐去了吐血一节。
　　田友娣可不肯放过。责怪道：“还说沒什么？吐了那么多血。瞧瞧换下来的衣服上还沾了许多。”
　　说着就四下去找那些衣物。
　　刘义松皱着眉说道：“干什么你。还嫌孩子们不够苦的。”
　　田友娣立刻禁声。连忙就近拖过一张椅子对梁其远说：“其远，别站着，过来坐。”
　　梁其远接过椅子放好，笑着对她说：“我不累。还是您坐吧。”
　　田友娣顿了一顿便坐下说道：“当时都快把我吓死了。多亏了几个邻居把你爹送过来。咳，人呀，年纪大了就是不顶事。身边硬得有个孩子在身边。你说源辉结了婚搬出去，几个月也难得回来一次。这源煌至从下放到松滋，怕是有大半年都沒收到他的书信了。那一刻呀就直直的想到你们。”
　　梁其远便问：“娘，您是怎么得到我们的电话？”
　　田友娣正色道：“还不是在公用电话亭查电话簿查到的。亏得你是个干部，接电话的人认识你。要不可麻烦了。”
　　刘义松不愿意听她这么说。正待发着，门外走进一群医生和护士。
　　医生开始查床了。
　　主治大夫看了看病历，又瞧瞧刘义松的面色。继而亲切地笑问道：“刘师傅，现在感觉怎么样？”
　　刘义松被他的情绪所感染，仿佛沒事儿的笑答道：“强多啦！强多啦！”
　　主治大夫满意的点点头。仍笑道：“不可大意呀！这回进来，好生的住几天，要把这个病彻底的治断根。”
　　刘义松闻言不放心地问：“医生，我这病不碍事吧？”
　　主治大夫笑着答道：“不碍事。不碍事。”
　　几个家人听医生这么说，俱都露出笑脸。特别是刘源珍，起身连连对医生说谢谢。
　　主治大夫瞄了一眼刘源珍，扭脸便笑问刘义松：“这是您女儿吧？”
　　刘义松忙着答应说是。
　　主治大夫带人离开病房时，突然对刘源珍说：“小刘同志，你跟我去办公室一趟，刚才过来时忘了把你父亲的化验单带来，麻烦过去拿一下。”
　　梁其远忙说：“还是我去吧。”
　　主治大夫就问：“你是？”
　　梁其远笑道：“我是他的......”
　　老板娘抢道：“我女婿，女婿。”
　　主治大夫哦哦了两声，继而点头说道：“也行。你跟我来吧。”
　　到了医生办公室，主治大夫安排完几个医护的工作，这才指着一张椅子对梁其远说：“你先坐一下。”
　　梁其远依他所言坐了。主治大夫拿起电话机与某人通了一回话。梁其远听他说话的内容似乎跟自己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心里恼怨他是有意谅着自己，便拿眼盯着他的方向。那人眼之余光可能巳扫到这些。对着话茼说了两句就挂了。
　　他回到座位，一脸严肃的瞅着梁其远说：“让你过来，其实并不是要拿什么化验单。是想与你谈谈你岳父的病情。”
　　梁其远笑道：“在病房您不说过么。”
　　主治大夫摇摇头说道：“事情并非如此。之所以那么说，只是怕吓到你岳父岳母。小伙子，不要怪我轻慢你在这家的身份。你懂的。”
　　梁其远听懂这话中的意思，连声说：“懂，我懂。”
　　主治大夫笑道：“刚才是我故意拖时间，是想让你妻子起疑找过来。却沒有。”
　　梁其远大约巳猜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仍硬着头皮说道：“有什么您就对我说吧。我妻子怀着身孕呢。”
　　主治大夫怔了一下又问：“家中还有其他兄弟姐妹么。”
　　梁其远回道：“多。只是一时很难赶过来。”
　　主治大夫道：“那只能这样了。小伙子，你岳父这个病现在已经确诊是癌。胃癌。就目前病情来看，可能已扩散了。”
　　梁其远闻言脑袋一轰。先前只是猜想严重，没想净是这么的严重。
　　梁其远脑子空了好一阵，这才声音虛虛地问：“那么有救吗？”
　　主治大夫暗沉着脸色说道：“就目前我们国家的医疗水平，你岳父的病基本无解。”
　　梁其远沉默片刻，真诚地对他说：“谢谢您告诉这一切。”
　　主治大夫讪笑道：“很遗憾，现在我只能做这些。希望你用一个好的方法，把这些告之其他家属。”
　　一想到源珍马上就要失去最亲的亲人，梁其远哽咽地低下了脑袋。
　　当天夜里十点来钟，刘源辉也闻讯赶到了医院。他妻子常玉梅当然也跟来了。
　　二人急火火见过父亲，刘源辉便撇下众人直奔医生值班室。
　　接待他的是个年轻的实习医生。这医生当然不会像主治大夫那么有经验。直着肠子就把患者的病情说了。
　　刘源辉反应非常强烈。他愤怒的指责院方沒有实施积极地抢救。
　　实习医生平声静气地说：“怎地就不积极。”
　　刘源辉怒道：“休要欺我们不懂医。你们给我父亲注射的都是生理盐水和葡萄糖。那些是救命的药么！”
　　实习医生反问：“那么你说怎办？刚才已跟你讲过病情。我们主任都沒办法。我能怎样？”
　　刘源辉闻言上去就揪住他的衣领。
　　实习医生慌了。嘴里结结巴巴说道：“你想怎样？你想怎样？”
　　刘源辉奋力将他推按在办公桌上。高声嚷道：“我要打死你们这些沒用的庸医。”
　　实习医生挣扎着并大声求救。
　　“源辉。住手！”刘源珍奔进门来挡住兄弟。
　　实习医生喊道：“快叫他松手！告诉你们打人可是要犯法的。”
　　“是呀，源辉。你干嘛要打人家哩？”刘源珍掰开刘源辉手指说道。
　　刘源辉气嘘嘘地说：“我就是要打他个麻木不仁。若是他爹这样？他会这么清闲的坐在这！”
　　刘源珍听出话中不对，忙问：“咱爹又怎样？”
　　刘源辉蓦地把火撒向三姐：“怎样！你不知道？他的意思就是让我们给爹准备后事。”
　　刘源珍一听，一口气就接不上来，往后就倒。
　　刘源辉急忙撇下医生扶住三姐。
　　这时，梁其远也跑进。二人一起扶她坐下。
　　许久，刘源珍缓过劲来，睁开眼晴就放声大哭。
　　梁其远懊恼道：“还是让她知道了。”
　　于是就劝。刘源辉也劝。却是劝不住。只是不管不顾的哭。
　　当刘源辉知道三姐又怀有身孕，更是急得抓耳挠腮。
　　等刘源珍渐渐平静下来。三人就开始商量往后该怎办？后来便统一了意见。总结起来就两条。其一，将家中所有的兄弟娣妹都通知回来。其二.，只要人还活着，花多少钱都治。
　　天近拂晓。梁家夫妇回到家中。这是刘源辉的安排。他说：反正我是请了假出来的。在他们沒回来之前，这里就交给我和玉梅啦。
　　梁其远当然不依。他说：“你姐可以不来。但我一定要参加陪护。”
　　刘源珍不肯。她说：“爹沒几天活头啦，我不来陪，谁来？”
　　刘源辉想想也近情理。只是肯请他们把家中的孩子安顿好。
　　说到孩子，刘源珍又慌了神。昨日慌乱出行，竟然忘了孩子的接送。
　　梁其远忙说：“当时已让大老张通知师傳了。顾估慧明他们被师娘接回家啦。”
　　现在，两人到了家。梁其远瞧这时间也不早了，就吩咐刘源珍不用去上班。这回，刘源珍听从了他的安排。却是因为那孩子在肚子有了动静。她从内心害怕失去了他。
　　仿佛是刚刚闭一下眼，刘源珍就被一阵敲门和喊叫声惊醒。她勉强爬起来开了门。睡眼模糊中立着的是笑容可掬的师娘。她慌忙将她让进屋里。
　　师娘笑道：“两个孩子送去托儿所了。想着过来瞧瞧。果然在家中。”
　　刘源珍喜道：“慧明没哭闹吧？”她说话，这才意识到天已大亮。
　　师娘叹道：“怎能不闹。到了门口定不肯进去。非要跟我走。于是就哄他说一起送完妹妹就走。终于信了我。这时正好在园子里遇到小管，还沒顾得上说几句闲话。慧明就偷偷扯我的手。小管知道他落在我手上肯定甩不脱。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从我手里抢过去慧明。拉着两孩子就上楼去了。遭孽呀，看来慧明这孩子是惧怕小管的。被她拉着声气都不敢出，只是一步一回头望着我。我呀都不敢看他，扭了头就走。”
　　刘源珍笑道：“这孩子就是怕上幼儿园。每次下班去接他，路上熟人就笑说，刘源珍快去吧，你那傻儿子又守在门口哭哩。”
　　师娘噙着泪就笑：“遭孽。”
　　刘源珍担忧地说：“这瞧着就要上小学啦，怎么办哟。”
　　师娘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不定到时变了个模样儿。”
　　刘源珍笑道：“但愿吧。思思可好！一直沒时间去看他。”
　　师娘答道：“又病啦！这孩子沒慧明好养。也沒他乖乘。成天价的红口白牙的嚎。这不又连累他妈上不成班。”
　　刘源珍便安慰说：“孩子小时候怕是都这样。”
　　师娘道：“反正觉得他有些不同款。前天还为这事跟小王吵了一回。算啦，不说他。咱娘俩说话的时间，差点就把正事忘了。你爹的事儿师父回去告诉我了。怎么听说很严重？”
　　刘源珍听师娘问起，眼泪就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她告诉师娘说：“医生说顶多不会活过半年。”
　　师娘叹道：“遭孽。好像年纪并不太。”
　　刘源珍点头答道：“他是一二年八月生人。今年还没过寿年。”
　　两人又叹了一回气。
　　许久，师娘从衣服里层掏出一叠钱来递给刘源珍。
　　刘源珍连忙推辞。
　　师娘说：“你爹诊病要钱。我知道你手头上肯定不富余，就把钱拿来了。”
　　刘源珍感激师娘什么事都帮自己想到前头。现在也真需要这笔钱。便没在推。
　　刘源珍红着脸对师娘说：“上次拿您的钱还沒还完哩，这又......”
　　师娘笑道：“我想好啦，上回的钱就不用还了。”
　　刘源珍急道：“那怎么能行。”
　　师娘道：“就按我说。谁保证自已沒个事儿呢？”
　　刘源珍只好点头答应。心道：师娘的钱却是一定要还的。
　　送走师娘，刘源珍就从柜子里翻出一封最近的刘源雄的来信。她按照上面的落款给兄弟写了一封信。信中把父亲的真实情况通知给了他。她想这信如果去得快的话，兴许他还能收到。
　　写完这封。她又流着眼泪给大姐和二姐各写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