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收获民心

　　“高老栓也被录用了！哎呀，还是柳书记厉害！”
　　“柳书记自然是没的说了。唉，老栓也难嘞，崽在外打工，没混到半个钱，孙子的学费还得他交。听到自己被录用了，老栓当时差点哭了。”
　　“当时我就觉得奇怪，公司带这么些人来，还会背锅来呀，会背被褥来呀。狗日的公司，欺负我们不懂行情，40元一天，还要好劳力。上次到外面参观，除了几个技术员，大部分还是当地村民。我问了一下工钱，80元一天！天啊，真是高吔，我们才50元。”
　　“得了吧，人家是熟练工，你我啥都不懂，笨手笨脚，公司能招进来，就阿弥陀佛了，卖死力气，一天能有个50元，知足了吧。到时候我们也成为熟练工，不也涨到80、100，一个月二三千嘞，还图啥呢，夫妻两个，加上田租、粮补，一年的纯收入有五六万嘞！嘿嘿。”
　　“狗日的，哪里天天有事做呀，算好不算坏，算高不算低！”
　　“做人不就图个开心呀，算得这么精做啥？咱老百姓，今儿真呀真高兴！”
　　往日被药材公司刷下来的，现在一个个陆续被录用。在返回的路上，村民们哼唱着，跑调着，高兴着，癫着乐着。
　　换上工作服，村民一晃成了公司员工，做事都是不惜气力，干劲十足。如今的南水宛村，处处是一片繁忙的劳动景象。
　　机械加人工的伟力彰显，秋收后原本尽是禾蔸的荒凉稻田，转眼变成了一垄一垄、一畦一畦、十分规整的苗圃，静静沐浴在冬阳里。
　　整地接近尾声时，天不遂人愿，竟然下起了雨。
　　田土干得本来就不十分透彻，一下雨，就成为泥田了，整地被迫中断。此时，柳仲元接到县委组织部的通知，接受任前谈话去了。
　　村部又冷清下来。一下雨，愈发阴冷了。
　　柳书记又不在，村支书龚卫国只得过来，生起了木炭火。公司管理无心烤火，立在门口，袖着双手，望着绵绵冬雨在空中密织，如愁丝恨缕。
　　“这老天落雨，咋就落个不停呢？自打柳书记走起，落了三天了。现在又不是春天，是冬天呐！”公司管理烦透了这鬼天气。
　　“哈哈，莫急，俗话说，春无三日晴，冬无三日雨。这雨，下下就会停的。”
　　“唉，希望如此吧。龚书记，你说柳书记这次提拔，会不会就调走？不是说好了要驻村两年吗？”
　　“这是组织上的事，谁搞得清？上次程部长来谈话和民意测验时，我问了一下，听说是准备提拔到县委办，当什么政研室主任，又听说报到市里，改了，改任了非领导职务。”
　　“哦，还有这事？这下好，说不定走不成了，这下好！”公司管理不自觉喜形于色，又立马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尴尬笑笑解释道，“说实话，作为朋友，是真心希望柳书记提拔；可为了公司，真希望他再留一年，尽管有时很烦他，有时还觉得他是个刺头，可不知为啥，有他在，心里踏实。”
　　“唉……谁说不是呢。我们共事一年了，真要离开，内心确实有些不舍。柳书记人好相处，视野开阔，从他身上可以学到很多东西。”龚卫国内心复杂，可谁希望自己头上还有一个第一书记？
　　柳书记提拔要走的消息，不胫而走。聂秀芝也是偶然间听到的。不知为何，听完心里“咯噔”一下，内心突然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回到家里，不知为啥，竟然哭了。就前几天，柳书记到镇上，还替自己上了存折，交到自己手上，乐呵呵地说：“聂秀芝，你们三个人，三个月的工资，是12800元。”“有这么多？”自从老倌子走后，家里的存款，别说上万，上千也没有过！平日里，靠鸡鸭下蛋或卖鸡卖鸭弄点钱，顶多也就几十上百的，日子过得紧巴巴、苦哈哈的。
　　聂秀芝拿出存折，仔细端详上面的数字，默数着“个、十、百、千、万”，确实是12800元，看了一遍又一遍。连邻居国南嫂子进屋来串门，都浑然不觉。
　　“秀芝妹子，看么子哒？”国南嫂子见聂秀芝一直低着个头在看，问了一句，把聂秀芝唬了一跳。
　　聂秀芝将存折塞进裤兜，神态很快恢复：“没看啥。你这不声不响的，吓得我，魂都没了……个大年纪，细伢子样。哦，坐哒。”现在的聂秀芝，说话底气足了，腰杆挺直了。
　　“哎哟哟，还有秘密哒，是在看存折吧，怕是钱不少吧？哎哟哟，这房子装修了，贵根也谈对象了，啧啧啧，老来享福哟。”
　　“托国南嫂子的福哟，这不进了几趟城，长了见识，长了能干啥。”
　　“扯你娘的臊，得了好处还卖乖。你莫要急着喜，告诉你吧，柳书记提拔了，听说要调走。小心哟，哑巴、聋子的工作，还有你老的……我是好心特意来提个醒哟……”
　　话说柳仲元，上次谈话，组织上还征求自己的意见，柳仲元提出想干点实事，希望能到乡镇担任乡镇长，当然，最后表态服从组织决定；没想到成了县委办的主任科员，未免有点失落，简单办了交接，县委办暂时没自己啥事，觉得还是当驻村第一书记实在，下午就返回。
　　连着下了三天雨，估计公司急毛了。一路上，雨不大，远山云雾缭绕，风嗖嗖地刮，外面挺冷的。这样湿冷的天气，最适合窝在家，或邀三俩朋友涮涮火锅。
　　车内开着暖气，也不急着赶路，慢悠悠地开，反正下雨天农村也没啥事。柳仲元掏钱买了一个电磁炉灶，打算用完了留给村部。村部的液化气灶，锈迹斑斑的，用着也不安全。
　　回到村部时，已经是晚饭过后的时间了。柳仲元正准备搬东西，瞥见走廊上有个身影，瑟缩着身子，定睛一看，是聂秀芝。看样子，是在等自己，且等了有段时间了。
　　柳仲元赶紧搁下东西，急急问道：“聂秀芝，有事？你也真是的，快快进屋里坐，外面冷，小心着凉啦。”迅速开门，领着聂秀芝进屋，这时才发现聂秀芝手上提着个布袋子，只见她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
　　聂秀芝冻得嘴唇发紫，身子轻微打颤。
　　“冻坏了吧？我烧点热水，喝了暖和暖和。对了，有啥事？嗨呀，要是我今天不回来，你不是白受冻了？”
　　“没，没事的。柳书记，听说你要走了，本来是捉了只鸡、捉了只鸭来的，提着，它们嘎嘎叫，不听话，吵啊，怕对你影响不好，嘿嘿，我又放了。”聂秀芝不好意思笑着解释道，冻得流鼻涕水，想用衣袖擦，柳仲元赶紧扯了纸递给她。
　　直到此时，柳仲元还不知聂秀芝葫芦里卖的是啥药，是听说自己要走了，再求自己办点事？还鸡呀、鸭的。
　　聂秀芝擦完鼻涕，小心将纸丢进纸篓，拥有千言万语，却嘴笨舌呆的，一时又不知说什么，憋了半天，才说道：
　　“柳书记呀，我对不起你哒，我不会说话，这里面是炮（十）个鸡蛋、炮（十）个鸭蛋，就是想谢谢你。柳书记呀，你是个好人，是个好官，帮了我好多好多哟。
　　“听说你要走了，我……我……舍不得啥。我不晓得你么子时候回来，反正今天没守到，明天再来守，就是想在你走前，谢谢你哒。
　　“柳书记呀，我到城里告了你，你不计较，还帮我修房子，帮根生、贵生找工作……我们农村养条狗，都晓得摇尾巴，上次搞静坐的事，我来认个错字，你莫要怪我恨我，原谅我哒。”
　　聂秀芝左圈右绕地絮叨着，满心满肺、满言满语都是想表达亏欠、感激和谢意。
　　此时，水“嘟嘟”开了，柳仲元赶紧起身倒水，想等她喝完水，暖和暖和再解释。
　　“水不喝了，我得走了。你也莫送，有空来南水宛走走哒，你再进我家门时，我一定炖只鸡给你吃。柳书记，我走了，有空来走走，来看看。”
　　此时的柳仲元已经泪目，赶紧起身准备开车送她回家。“你慢点，外面下雨呢，我开车送你。”
　　“莫要送，莫要送哒，记得有空来走呀！”聂秀芝像是怕他送似的，“噌噌噌”飞也似的走了，瘦小的身影消失在细雨中。
　　柳仲元早已是泪流满面了。没想到听说自己要走了，第一个来看望自己的村民，竟然会是聂秀芝！布包里赫然是二十个蛋，每一个蛋上面还点了红；每一个蛋，个顶个的大。这一定是精心挑选的，寓意红红火火和圆圆满满。是啊，人民是纯朴的，自己做得还远远不够！
　　第二天清晨，风声猎猎，天突然放晴了。
　　柳仲元仰望长空，应景感慨：“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充满壮志豪情，抖擞精神，开始晨跑。
　　公司管理起床了，见天气突然放晴了，一扫内心的阴霾，又见柳书记在晨跑，生龙活虎的，笑着远远地打招呼：“我说老天怎么突然开眼了，原来是柳书记回来了！”
　　“我可没这么大的能耐。着急了吧？放心，风这么大，风一刮，太阳一晒，地干得也快。”
　　“这倒也是。柳书记，还是你有远见卓识哦，多招些本地人是对的。柳书记，你坚持晨练，这个习惯好啊。哦，这次回来，是来拿东西的吧，什么时候走？”
　　“怎么，嫌我烦了？想撵我走？我还就偏不走啦。”
　　“真的！那敢情好，真是谢天谢地。不走就好，不走就好！”几天的焦虑，转眼一连串的好事，有些失态了。柳仲元腹诽道，这人是不是有被谑的癖好？
　　“柳书记，你作为旁观者，对公司今后的发展，有什么好的建议？希望不吝赐教哦。”
　　“公司今后的发展，可以揉进旅游元素，可以与柳子湖公司联手，这样容易做大做强；可以让村民以土地入股的形式，而不是以租赁的形式，这样更有稳定性，有黏合力……”
　　“对对，可以揉进旅游元素，可以让村民以土地入股！嗨呀，金点子，真是金点子！逼仄狭窄的路，一下子豁然大开！你太有才了！”
　　俩人正兴奋地聊着聊着……一同睁大了眼睛。
　　门口出现一溜村民，大多为贫困户，手里都提着东西呢。单一阿婆领头，她也是没谁了，提了三只鸡、一筐蛋。鸡用红线缠着翅膀缚着脚，一筐蛋上覆盖着红纸。大家手上东西不一，都是紧着自己家里最好的送。也有送红薯的，知道柳书记好这一口。冷富贵提了半个猪后犜子，土豪气十足；十三伢子与石斯文吊在最后，是几条烘干好的鱼。
　　“你们，这，这是，谁挑的头呀！这，这，这哪里是十送红军呀……”柳仲元本想呵斥、幽默来着，自己先哽咽，直接泪崩了。
　　原来是打听到柳书记昨晚回来了，都想来送一下。挑头的，就是石斯文和单一阿婆。
　　见柳书记动情抹泪，公司管理拍了拍柳书记，感慨道：“柳书记，你当驻村第一书记，当成今天这个样子，也是没啥说的，我也是深受感动啊。这儿的老表，真的好纯朴、太善良了！看来，挑这儿搞药材基地，是挑对地方了！”
　　柳仲元深表赞同点了点头，强压情绪，让自己平静些，朝村民嗔怪道：“你们这是干啥呐！我又不走，你们送啥呢？我只是提了一级，由副科提到正科，我还是在这儿当第一书记！”
　　“不走啦？”“真的假的？”“不走当然好啰！”众人听柳书记说不走啦，欣喜不已，但还是有点半信半疑，怕柳书记是不接礼的推辞。
　　“单一阿婆，我说的话，您老还不信吗？”
　　“我信哒，我信哒，不走就好哟，不走就好哟！”单一阿婆闻言，高兴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那你领着大伙回去吧。心意我领了，要送东西，等我真离开时，再来送吧，你看行吗？”柳仲元说得真诚，也是实在话。
　　“好哟，好哟，鸡，我提回去，还可以给我下蛋。这蛋你得收下。”单一阿婆不容分说将蛋放在廊道上，转身朝大伙说，“蛋留下，其它的，拿回去吧。柳书记不走了，想送的，下次来吧。柳书记不走，就是自家人；自家人，就没有这么多讲究了，他想吃呢，自己上门，大伙说，对吧？”
　　众人觉得有理，还是一个个前来打声招呼，叮嘱道：“柳书记，记得哪天到家来吃顿饭。”“是啊，柳书记，哪天来家吃顿饭！”……
　　“好，我来吃饭就是了。谢谢啦，谢谢啦……”柳仲元再次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不停朝大家拱手致谢。
　　十三伢子、石斯文、冷富贵还想凭着个人关系，想赖着不走，柳仲元虎目一瞪，意思是待会儿找你们算帐，吓得一个个悄悄地跟着人群走了。尽管如此，廊道上还是留下一大堆东西——鸡蛋、玉米、红薯、花生，多得都可以开个小卖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