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或许是造物弄人，刘源雄的继母真的走进了沙洋农场。
　　当然，她的进来，并不是如刘源雄期待的那般，是被查出有历史问题。她是来探监的。当然被探视者不是刘源雄。是她弟弟田光。
　　其实，田光起初在美术学院并不属于被斗争打击对象。只是到了革命的中后期，学院实在找不出什么人可以斗了。这才想起还有一个从部队转业的教研主任。一查历史，这人曾经在国民党的部队潜伏过。于是造反派大喜过望。居然学校还埋着这么大的一颗钉子。
　　国民党部队，潜伏，部队起义时有我军人员被暗杀。一条条一款款都是敏感话题。学校造反派想通过这些搭个大台，唱出好戏。要让趋于平淡的斗争生活，重新绽放出新的活力和动力。
　　然而，斗争的结果今他们大失所望。其原因是那个叫田光的人太能嘴了。造反派的“语言天才“们沒一个嘴得蠃他。他们想到了“打”字。却实在想不起能打他的理由。再说这些个年打人也打的泼烦了。于是对田光斗也沒斗，直接送到沙洋来了。
　　刘家夫妇探视完田光，刘会计便说是不是也看一下源雄？老板娘不同意。她说今天专门为田光而来，就不要生出其它事端来了。
　　刘会计说不就顺便的事么？
　　老板娘说你不懂。试想，我们在这瞧了一个又一个。难道不怕人笑话，好像反革命都出在我们家似的。脸往哪放？
　　刘会计闻言只能放弃。
　　这次探望让田光知道了刘源雄的存在。其实，他和刘源雄从沒见过面，只是听姐姐提过自已有这么一个外甥。或许是同处于这种环境，使得田光莫名地想要快点见到刘源雄。在他心里这人好歹也是自己的一个亲戚。
　　当然，以田光的能力，很快就找到了刘源雄。当他向刘源雄表明了自己身份时，这个外甥好像表现出不以为然的样子，只是要紧不慢地应声嗯嗯。这便使得田光处于一个尴尬的位子。好在老常及时的打破这种局面，这样大家才不那么难堪。
　　往后的日子，田刘之间虽是有些隔阂，但常田二人却似失散多年的兄弟，竟是无话不说，无事不谈。就连老常不愿提及的家事，刘源雄也是从俩人的交谈中得知。
　　老常膝下有两儿一女。大儿子在工程兵部队担任营长，现已和他脱离父子关系。小儿子在运动中被打残，现由二女儿照顾。讲到这个女儿，老常言语中满溢欣慰与亏欠之情，激动处于贴身衣兜掏出她的照片给田光瞧。虽不能说漂亮，但模样也还端正，一眼看上去就是那种有格调人家的女子。田光端祥许久连道不错不错。
　　老常叹道却是为了她的兄弟至今不肯婚恋。
　　田光闻言大赞。与此同时，他不禁想起自己的大外甥刘源辉。心道若是将他们撮合在一起，岂不妙哉。于是口随心动就把这一想法说了出来。当然，他说起自己外甥时，免不得添油加醋，贴金镶玉鼓吹一番。
　　老常闻言亦觉欢喜，却道是瞌睡遇到枕头，正为她的事情焦虑，不想一段闲话竟轻松将此解决。于是立刻同意约时间让他们见面。
　　坐在一旁的刘源雄又是瘪嘴又是摇头。
　　老常见状疑问道：“怎么啦？你。有什么不妥当？”
　　刘源雄虽然打心里不喜欢刘源辉，却丝毫没起搅黄此事的心思。之所以那样，不过是自然反应。仿如吃饭时突然瞧见了大便。听老常问，便故作恣态嘲道：“瞧你们选的这地。”
　　几个闻言大笑。
　　这是个厂休的下午，刘源辉领着他谈了三个星期的女朋友，也就是老常的女儿常玉梅来到三姐刘源珍的家中。
　　由于事先沒有消息，刘源珍表现有些慌乱。眼里这跟定刘源辉走进门的年轻姑娘，想来又是他新交的女朋友。姑娘表现得挺大方，不待刘源雄介绍，抢过来握住刘源珍的手笑道：“是三姐吧？三姐你好。”
　　刘源辉赶忙介绍：“这是小常。”
　　“哦，小常。”刘源珍笑着答应并将常玉梅打量一番。
　　这姑娘显然不是源辉希望的那一类。因为她长得有些微胖。也或称之为丰腴。兄弟刘源辉曾对自己讲过，他喜欢身材苗条之女子。不过呢这女子却是有奇特，身材虽是丰满但脸蛋儿却与常人无异。这样就让人产生错觉。她是胖呢还是不胖呢？后来就有人这么评价常玉梅，说是胖是胖了点但却不丑。讲这话的是刘源辉的姐夫梁其远。他还说这小常呀生就一脸福相，源辉娶了她定然是会亨福的。当时他讲这话时，刘源珍诧异地盯着他瞧了好一阵子。她说：“咦，你啥时候学会看相啦！”
　　梁其远笑答：“要命！这不是你非要我对此事提个看法么。”
　　刘源珍亦笑：“白天源辉偷偷把我拉到一边。定要我给个意见，他说姐呀我听你的，你同意我就跟她谈下去，若不同意我就跟她拜。”
　　梁其远闻言疑道：“他真这么说？别听他的，我倒觉得他俩好得可以穿一件裤子。那会儿你到厨房做饭。俩人就.....啊，不说啦。难为情。”
　　梁其远讲到这摆摆手。
　　刘源珍不以为然。刘源辉她是知道的，从小到大，他对谁都可以不好，哪怕是亲娘老子。但，他对与自己年纪相若的女孩子却特别的好。扒心扒肝的那种。然而那些女孩子们大都不敢靠他太近，因为，她们都受不了他的好。有一位他的曾经的女友就谈到过他的好。她说刘源辉真是太好啦，好得让人想去死。你受不了他。有时他拥你入怀，你怎么就觉得那搂着你的不是你的男友，那是你的父亲你的爷爷。那种感觉太亲切，然而亲切完后又觉得好恶心。仿佛那一场亲切就是一次不要脸的乱伦。
　　这是什么理由？刘源珍曾经想挽留自己心仪的一位刘源辉的女友，她离开刘源辉就是用的这个理由。那时刘源珍就想，这些女子们是不是疯傻掉啦？有个人疼爱自己不好吗？许多许多年后，她才从一位所谓心理学家那里弄明白，其实这许多的错均不在人家姑娘那，问题在她兄弟刘源辉那。
　　那是一种罕见的心理切入症。的确，刘源辉对存在于身边的女孩都很好。然而这种好在他的潜意识中是分为几种的，那就是父辈对女儿的好。丈夫对妻子的好以及下辈人对上辈老女人的好。当他在心里开始排斥那个女人时，心理就自觉起动除却丈夫对妻子之外的好。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种的好无异于就是一种暴力。温柔的暴力。于是就只有选择离开。
　　刘源辉曾经说：我不会拒绝女人，更不会抛弃女人，我等也等着她们离开我。
　　常玉梅也算是个刘源辉不太看好的女人，然而她却成为了他的终结者。他们认识不到半年就结婚了。当然这是后话。
　　就在刘源辉与常姓女婚前磨合的这段时间，马家出了一件天大的事情。
　　却说在月亮湾这段江面上，某日不知怎地多了一艘废弃的登陆艇。此艇锈迹斑斑，艇的颜色讲不清楚是绿还是黄。瞧上去挺有岁月感，想想应该是解放前的东西。住在这附近的人道不清它从何而来，最后又往哪而去。反正这时是没人管理的。
　　住在赵家墩的孩子天热常在这段江水里扑腾，如今多了这么个大玩艺，就试着想爬到那十多米高的顶子上往下蹦。那感觉爽极啦，一个猛子插下去，耳际咕噜咕噜直响，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自己高速勇猛地向另一世界挺进，大气不敢出。后来不觉呛了两口混黄的江水，前面的暗黑又探不到底，这才想到了危险。于是便手舞足蹈在水中一阵扒拉，人就翻转过来，双足一蹬，身体就往天的方向飞去。再后来人就到了水面。岸上就有孩子问：怎么样？好玩吗？
　　下水的一直不答。等到了岸上，那几个还在问：怎么样？好玩吗？
　　旁边的有看热闹的大人就笑，好玩个屁，你看身上都摔红啦，利水为刀呀。没把这小子开了膛就不错了，还好玩！
　　为什么，为什么？
　　小孩们不知为何水能开人肚肠，于是就问。
　　那个大人就说：你想呀，你的身体是谁给的？对，是你爹妈。是爹一半妈一半把你拼起来。这孩子是幸运的，他是竖着落下的，若是横着下去就完啦。
　　那天傍晚，马立快就是从登陆艇上横着飞下去的。
　　有目击者描述当时的情况：晚霞中，他如一只白亮的燕子轻盈地飞向江面，那姿式美极啦，结果就听见啪地一声巨响，那真的是巨响，我从来沒听见有什么东西落在水里能发出那样的声音。当他浮上来的时候，我看见他像个大字一样俯在江面，波涛托着他一起一伏地流向下游，这时候水面便慢慢翻起鲜红鲜红的血。嗳，太惨啦，白红的肠子荡开来，如巨绳拖着他滑向死亡。
　　是的，在那个夏日的黄昏，马立快以那种方式死在江水里。当人们喊着想要下去捞他上来时，他突然沉了下去。
　　现场有认识他的孩子将此事传开时，最先得到消息的是梁其远，因为，这时的他已经是保卫科长。厂子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当然第一个就要通知保卫科长。诚然，他很慌乱，这个逝去的人不亚于他的亲人。梁其远木在那足足有十分钟，当被赶来的科员推缓过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带着这两三个人往江边跑。
　　几个就在后面喊：梁科长丶梁科长你去哪呀！
　　梁其远不理他们，只管往前跑。
　　有一个较明白的就对另一个喊：现在赶过去还有用吗？再有几分钟小马的尸体只怕就到阳逻啦。还是赶快通知他的家人吧。
　　跑在前面的梁其远蓦地听见什么通知家人的话，突然停住叫喊道：“不能去！不能去！”
　　因为，他知道这一去，师娘非死去不可。怎么办，怎么办？他一直在心里这么问自已。但是，有一件那里必须要做的，那就是立刻找出马立快的尸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