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天降馅饼

　　吴厂长名叫吴学文，是南浦化工厂的元老，自从他从化工专科学校毕业就一直在这里工作。严格地讲，吴厂长应该被称呼为吴副厂长，他是南浦化工厂主管行政的副厂长，在这里但凡是厂长，不论正副，大家统统称呼厂长，但凡是科长，也是一样，不论正副，统统称呼为科长。
　　不要看吴厂长只是个副职，但他在南浦化工厂经营这么多年，上上下下的关系网他罗织得非常紧密，再加上他很会“来事”，跟上级局里的关系很好，所以他在南浦化工厂里说句话，连党委书记都要掂量掂量。
　　马新荣付静雯他们俩申请分房两周后，例行的厂部管理会议正在进行。主要的议题已经结束，主持会议的李厂长扫视了一下会议室：“大家还有什么需要讨论的？”
　　“设备越来越老了，我们机动科设备改造的工作越来越多，需要画的图纸也越来越多，机动科需要增加一名描图员。”机动科刘科长连忙提出一个他认为紧要的话题。
　　“老刘呀，这还需要在厂部会议上提出呀，让劳资科给配一个不就行啦。”李厂长感到有点小题大作了。
　　劳资科没说话，人事科长有点为难了：“这个位置需要坐办公室，局里给我们的办公室人员编制已经没有了。”
　　“我看这样子吧，”刚刚一直不吭一声的吴厂长开口了，“从工人中挑选能够描图的，这样不占办公室人员编制。”
　　大家一听，感觉是个好办法，纷纷点头表示认可。
　　吴厂长又说道：“这描图的活应该是女的做的吧，我看电炉车间的有位叫付静雯的女工就能够胜任。”
　　吴厂长这么一说，大家就摸不着头脑了，他们中除了电炉车间的车间主任和不久前曾经在房管科办公室见过一面的房管科长外几乎无人知道这个付静雯。慑于吴厂长的权势，无人敢在会议室里交头接耳。
　　李厂长是正厂长，职位上高了吴厂长半级，他面无表情地问道：“吴厂长你说说看，这付静雯是个什么人呀？”
　　“她呀，”吴厂长不紧不慢地，“她跟我非亲非故，只知道她是电炉车间的女工，也只在房管科办公室见过一面，看上去蛮聪明能干的。不过我说了不算，行不行你们决定，我只是给你们拓展拓展一下思路。”
　　大家一听脸上不动声色，心里都乐了。“吴厂长你也太小看我们的智商啦，你们之间有交集不便明讲，也要编一个靠谱点的理由呀。”
　　想得最多的是朱科长，那天吴厂长看到付静雯后的失态他是看在眼里的，“难不成吴厂长看上这漂亮的小姑娘？有了一位风骚的张医生还不够呀，都快五十出头的人啦，身体吃得消吗？”
　　尽管吴厂长在厂部会议上客气地说了，他不做最终决定，最后的决定权留给大家。在中国的官场，如果有谁把领导经常挂嘴边的这句话当真那就是傻缺了。
　　第二天人事科、劳资科、机动科都动了起来。机动科的刘科长本来以为这又是一个关系户，一时半会派不上用场，需要培训一段时间。想不到付静雯正在自学考试上海工业大学的机械专业，刚刚通过机械制图的考试，描蓝图这点事，对她来说真是小菜。
　　刘科长非常满意，他专门跑到吴厂长办公室，对着吴厂长夸道：“吴厂长，侬老举！眼光老好，付静雯真的会画图哎！”
　　从一个在车间一线的操作工一下子成了坐办公室的，再也无需晨昏颠倒地翻班，南浦化工厂就上上下下乱纷纷地议论开了，谈得最起劲的就是戴向东。
　　“这女人，有一张好面皮比啥都好哎，看吧，技校生都能坐上办公室，凭的是啥！”
　　人家都是背后暗自在谈，他居然在办公室里大大咧咧地讲。
　　同办公室的陈工提醒他：“你少说点，就不怕传到吴学文耳朵里，也不怕马新荣听到了跟你急。”
　　“我才不怕，大不了不在这南浦化工厂做了，辛辛苦苦地做了两年，才给了一个办事员的职位，工资只加了人家一个零头。马新荣那里，我得当面提醒提醒他，这事马虎不得。”
　　陈工听罢，摇摇头，叹口气，不再言语，心里却在说：“能够给你评个办事员，还是张科长的面子，这办公室里那个不晓得你戴向东就是一位混客，工作两年了，工艺知识没学到多少，搓麻将，大大怪路子，那可是一只鼎的水平。”
　　马新荣，五味杂陈，他不相信付静雯会真的跟吴学文有了一腿。
　　“你不要说了，我相信小雯！”
　　“你能够相信那姓吴的？他可是好这一口的。”戴向东说得不无道理。吴学文那直勾勾的眼神，他记忆犹新。
　　“瘦田丑妻家中宝啊，这些都是不会有人惦记的东西。”戴向东见马新荣默不作声，又补充了一句。
　　“你不要说了！”马新荣大吼一声，便独自出了门。他在厂区里漫无目的地瞎逛了两圈，隔着窗看见档案科的那位小姑娘正在准备下班。
　　小姑娘岁数不小，二十五六岁了，娇小的身材，永远长不大的娃娃脸，还有单薄的根本没有任何隆起的胸，看上去就像一位初中没有毕业的孩子。
　　“档案科科长进来时，她开着怀露着胸啦。”马新荣又想起了戴向东的那句话，他摇摇头，苦笑一下，这个吴学文真够口味重的，不知道那里还有啥好露。
　　自从听了这小姑娘的故事后，马新荣打听过她的身世，没啥背景，就是工厂西边的农村西塘湾的，也不是什么大学毕业，连中专都不是，也就是吴学文一句话，便从生产一线的一名反应釜控制室操作工调到档案室了。
　　“真不晓得她和吴学文什么关系，吴学文是世世代代的上海市里人，按照道理不会有乡下的亲戚，也没人说起她和吴学文有着什么亲戚关系，难不成真的是那层关系。”马新荣满脑子乱哄哄的，恰如塞进了一团乱麻，没有头绪。
　　二十五六的岁数，按理说也该谈朋友了，满工厂的单身汉居然没有去追她的，连中午在工厂食堂吃饭时闲聊，她也入不了话题。大概这事是真的，大家都知道她是吴厂长的禁脔，无人敢碰。
　　无处可去，马新荣无意识地转着，不知不觉中居然又绕到了技校门口，他决定到他技校的办公室里坐坐。
　　离下班还有个把小时，那架打字机前的座位就已经空了。工厂里似乎不缺的就是打字员，只要大一点的科室都有打字员，党委办公室有，厂长办公室有，连档案科也有一位，无论长相好坏，都是穿着打扮绝对新潮入流的女人。
　　马新荣听人说了，她确实是吴学文介绍进来的，不是从基层上调，而是从厂外直接调进来的。扁平的鼻子，耷拉的屁股，实在谈不上好看。不过马新荣见识过她的打字速度，确实很快。
　　在技校里，除了期中期末考试的时候，打印考试卷子忙了一些，平时打字的任务也不多，那女人手脚很快，所以平日里几乎一直闲着。马新荣知道那女的经常迟到早退，柴校长也不管她。
　　办公室里已经空无一人,马新荣无聊地坐着。能够从车间一下到办公室，那是天大的好事，可这好事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落在付静雯的头上，还是全厂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大色鬼吴学文提议的，该不会真的惦记上他的老婆了吧？到时候这顶绿帽子可真的摘不掉了。
　　他越想越烦闷，却又无法排解，只得走到窗前，对着窗棱一阵噼里啪啦地死拍，嘴巴里还不住地发出一阵阵唉唉的叹息声。
　　付静雯来了，悄悄地没有声息，她也被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
　　“这些天你听说过厂里有什么传闻？”马新荣双手扶着她的肩直视着。
　　“什么传闻？”付静雯一脸迷茫。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倒班，工厂的一些小道消息还没有传到她的耳里。单纯的她还没有料到他的老公已经在心里把她跟某一位位高权重的色鬼联系在了一起。
　　“老公，这到底是啥人运作的？”
　　马新荣心乱如麻，面无表情，他含混其词地回答：“厂级干部里有几个人是知道你是我老婆的。”
　　付静雯一听，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不屑地瞟了一眼马新荣：“算了吧，就你一个小小的技校老师能有那么大面子？”
　　不过她没说出口，心里想想而已，她不想伤马新荣的自尊。
　　“这到底是这么一回事？”付静雯自言自语，在马新荣的办公室来来回回地踱来踱去。
　　“老公，你快看，吴厂长进了保健站啦！”正在来回踱步的付静雯透过办公室的窗户看见吴学文进了技校不远处的一栋平房。
　　“你知不知道，厂里都说吴厂长跟厂里的张医生有一腿。”付静雯对着马新荣一本正经地说着，似乎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这事我也听说了，你千万不要多传。”马新荣马上黯淡着脸关照，心里却在自言自语，“这以后会不会又多了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