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由于梁其远受伤住院，刘源珍每天都过着疲于奔命的日子。医院家里两头跑。晚上还要防着流弹伤着自己和孩子。因为她住的这个居民区正处在两派枪弹对射的覆盖带，时不时地会有子弹飞进居民家中，刘源珍清楚地记得，那天夜里就有一颗弹头钻进了她的窗台，咝咝怪叫。刘源珍差点没被吓死。
　　代婆婆听说此事后，便告之刘源珍夜里要把棉被挡在窗户上，人不能睡床上，要搭地铺睡在窗下。她说我们早就这样啦，怎么姑娘你不知道？
　　刘源珍闻言对她千恩万谢，当天晚上就仿着她的方法做了。
　　第二天晌午，师娘挎着一只竹篮来到刘源珍家里。进屋后，她把篮子放在饭桌上，伸手从里拿出一包东西递给刘源珍说道：“早上去百货商店，看见许多人排队买桃酥，就排着买了一些给慧明他们吃，挺新鲜的。”
　　刘源珍接过来收好。有些难为情地说道：“又让您破费啦。”
　　师娘笑道：“什么话？难道我不该买吗？”
　　刘源珍端杯热开水给师娘。师娘接过来啜了一小口。眼睛就晃到堆在墙根的铺板和被褥。因早上一通乱忙，刘源珍还没来得及收拾。师娘自然会问原因。刘源珍便一五一十地说了。
　　师娘闻言摇头说道：“这怎么行。眼见得快要入冬，孩子们怎能睡在地上？多大的湿气呀，到时落个病根就不好了。”
　　刘源珍无言以对。心道：能有什么办法呢？
　　师娘瞅着她迷惘的样子，自然心疼。她若有所思地说道：“要不你们还是住到我那去吧？”
　　刘源珍急道：“那怎行。为了其远的事，本来就拖累着您和师傳，怎么好意思再......”
　　师娘摸着她的手笑道：“这闺女，又跟师娘外道，这是小事，用得如此客套？难道你的亲娘让搬回去，你也跟她客套？”
　　刘源珍闻言眼眶一潮。她瞅了师娘一眼，慌乱地低下头。不想让她瞧见自己已然落下的眼泪。心中叹道：师娘这份情义，不知何时才能还她？
　　第二天，刘源珍收拾收拾就搬到了师傅家。从这一天起，梁慧明彻底的找到了归属感。本来为了去上幼儿园他每天都是叽叽歪歪非常抵触，现在到了奶奶这里更是变本加利。
　　这天早晨，刘源珍领着两孩子准备出门。慧明立刻感觉到不妙，死活不愿跟着，这样自然就没有好果子吃。为了上幼儿园的事儿，他沒少挨揍。今天当然亦是如此。于是乎放开了嗓子哭叫起来，而且是对着师娘的住屋方向。他在求援。
　　果然，师娘听见哭声立刻现身，她走过来将慧明拉到自己旁边，颇有些责备地对刘源珍说：“一大早上的，又打得孩子哭。”
　　刘源珍气恼地说道：“这孩子在找歪，他就是不想上幼儿园。”
　　师娘用手摸着慧明的脑袋笑道：“不去就不去呗。你看外面那么乱，还是在家安全。玉萍你也不去，就在家陪哥哥玩。”
　　梁玉萍啫嘴说道：“不，我要去。我非要去！”
　　师娘笑问：“为什么呀？”
　　梁玉萍正色答道：“他们还等着我去称王称霸呢。”
　　刘源珍闻言拉起女儿的小手轻轻一抖嗔道：“胡说！这是谁说的。”
　　梁玉萍不明就里，显出一副茫茫然的样子。这话其实是幼儿园的阿姨说的。小孩不懂事，以为是在夸她，却不想妈妈闻言现出不快之色。
　　见刘源珍不高兴，师娘就劝：“别把这些话当真。你呕死了，人家也不知道。犯不着。咳，你说要是这两孩子的性儿换过来多好呀！”
　　刘源珍叹了一口气说道：“未必啊，师娘。慧明也不见得就老实到哪去。我的同事就告诉过说，他曾两次看见慧明在幼儿园外面的水沟边玩耍。师娘，您知道是什么时间吗？”
　　师娘不解。疑惑地摇了摇脑袋。
　　刘源珍肯定地说：“是幼儿园午休的时候。”
　　师娘惊问道：“那么他是怎样出去的呢？”
　　刘源珍应道：“是呀，我也曾问过阿姨，人家坚决否定。说是午睡这个时段，幼儿园的门窗都是关好的，不可能发生孩子偷偷外出的现象。”
　　师娘俯视着慧明问道：“你出去了吗？”
　　慧明仰起脸瞅着师娘一言不吭。
　　师娘观其表情心中就明白了个七八分。
　　刘源珍抢着说：“您别问啦！这孩子坚犟得很。哄过，打过就是不肯承认。”
　　师娘朝刘源珍丟个眼神，笑眯眯地说道：“不会的。我们慧明绝对不会干那事的。是吗？慧明。”
　　“干过！奶奶我干过。他们都睡着啦！我怎么也睡不着，就偷偷翻窗子出去了。去水沟边捉蜻蜓啦。红色的蜻蜓。真漂亮。”慧明承认了自己的行为。
　　刘源珍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她指着慧明对师娘说：“您看，您看，他的胆子有多大。”说着就要过来打慧明。
　　师娘将慧明护在身后，伸手挡住刘源珍不让她近身。大声讲道：“事情也发生了，慧明也大胆承认了错误，你还打他作什？”
　　刘源珍急道：“承认？若非在您这，他怎么肯承认？还不是拿您当挡箭牌。”言下之意就是颇有些怪师娘太宠着孩子。
　　师娘当然听得懂，讪笑道：“怪我，怪我。”
　　刘源珍辩解道：“师娘，我不是那个意思。”
　　师娘笑道：“不妨，不妨。这孩子是我一手带大的，他是什么性情我最清楚，即使宠，也偏不到哪去，多么纯正的孩子呀！”师娘讲完用手轻抚慧明的脑袋。
　　看来师娘是动了真情。
　　刘源珍突然有些后悔。
　　正在这时，马立快从外面晨练回来。刚才院内人说的话他在院外都听见了。从内心讲来，他是不赞同母亲的观点和作法的，以他的想法，孩子老关在家里是不利于其成长的。只有走出去多跟外界接触，才能正常地溶入社会，才能健康地生活。然而想法归想法，想法在现实面前有时是不堪一击的。为了让母亲高兴.师姐不疑，他只有选择缄口。
　　慧明看见马立快立刻飞身扑来抱紧其大腿。马立快轻抚慧明的小脑袋大笑。师娘亦笑。刘源珍似乎怒气未消，正待过去拉慧明出门，师娘挡住笑道：“算啦，今天就不去了。玉萍就在家陪奶奶玩，奶奶带你们去街上买麻花吃。”
　　刘源珍不愿意。她说：“师娘别惯世他们，今天不去，明天呢？”
　　师娘笑道：“好了，好了。现在就不说这许多，时间不早了，你还要赶着去上班呢。”
　　刘源珍瞧了瞧钟点，却也不早。于是放了被师娘拢在怀中的玉萍，拔腿就走。
　　玉萍见母亲渐行渐远，突然醒过神来，弃了周方玉哭喊着追跑前去。刘源珍见女儿摙来，返身回来拉住玉萍小手，一路小跑上了大路，拐过路角就不见了身影。周方玉站在院头望着那母女俩消失的地方发愣，路的两边的田野枯得花了她的双眼。马立快瞅见母亲眼睛里噙着的泪，责怪道：“娘。您这是咋地啦！”
　　周方玉抬腕拭了拭眼晴，转身瞧着立快他们。欲言又止。
　　马立快领着慧明进屋匆忙吃过早饭。然后又拉着慧明往外走。周方玉跟出来就问：“你今天不用去厂子里吗？”
　　其实，周方玉虽然知道现在的工厂可去亦可不去，但她不希望儿子一进工厂就养成一个不好的习惯。更何况立快和王婷能够一出校门就迈进工厂大门，这都得亏她的表哥钟美清。钟美清说，运动来了，我这个厂长也不知能干多久？趁我离开之前，就把工厂职工的适龄子弟全招进来，免得他们在社会上胡碰乱窜。故而，周方玉让立快老实去工厂，也有一些报恩的成份。终归她的两个儿子都是先后经表哥的手进的车辆厂。
　　听了母亲的问话，马立快扭头答道：“这种时候？我可没师姐那般积极。反正去了也没事做。沒人管。”
　　周方玉急道：“可不能这样。你老子知道不会饶你。”
　　马立快笑道：“他正忙着抓革命，自已的心都操不过来呢。”
　　说完领着慧明就走开去了。
　　在路上，慧明兴奋地问马立快：“小叔，今天去哪玩？”
　　马立快轻轻一拍他的小脑袋，笑道：“去了就知道啦。”
　　慧明神密地说：“我们是去找王姨吧？”
　　马立快一笑，沒吭声。
　　许久他突然问慧明：“慧明，你说王姨好不好看？”
　　慧明想都没想地答道：“好看。”
　　马立快又问：“是你妈妈好看还是王姨“
　　慧明很快回答：“妈妈好看。”
　　马立快暗自嘲笑：这话问得......
　　其实，在他醒事以来就给自己订了一个择偶的标准。以后找的伴侣一定要超过刘师姐，最少也要和她一样。
　　现在的马立快每天几乎都活在嘚瑟之中，他觉得上天对自己太好啦，上天一下子给他送来了全部，这个全部就是王婷。生活中拥有了她其它什么都可以不要。如今等待他的就是尽快地与她完婚。这其中有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他们早就跨线啦，马立快最担心的是王婷会怀上孩子。
　　在那个年代，未婚而先孕是可能会死人的。首先，流氓罪是少不了的。批斗及开除公职更不在话下。
　　为了抢在此类事情发生之前把问题解决，王婷已不止一次地逼立快上门提亲。立快亦急。他也多次暗示母亲，母亲也明白他的意思。但她不能这么做。在老家有个规矩，兄弟必须要等兄长结婚后才能办事。否则是犯上。亲友不仅会讲你家闲话，甚至不来参加婚庆。
　　现在，最要命的是长兄立勤的婚恋得不到母亲认可。他不知和王婷的婚事会拖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