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作品名称:官妻 作者:沙漠孤月清 发布时间:2019-10-04 20:19:34 字数:7856
“今天必须你请客!”
海天酒楼二楼的雅间里,路伟民不无得意地对沙默说。
“什么意思?”
沙默不解。
“没什么意思,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路为民有些故作神秘。
路伟民是他们师院同学,学的是物理系,毕业后与沙默分到同一所中学教书,他本与余海波并不熟稔,而是通过沙默结识的,但两个人是老乡,自然一见如故,之后,反而彼此联系勾通比沙默还要频繁。路伟民有一个毛病,就是嗜酒。不过,三四十岁之间的男人嗜酒者偏多,倒也不足为奇。问题是,酒后的表现。
男人醉酒表现可谓千奇百怪,无所不有。大致有两种类型:一种是沉默,譬如酒后酣睡,鼾声如雷;有的一句话不说,一直那么看着你笑。另一种是兴奋。沉默型的相对较少,而兴奋型的偏多。兴奋型的还可以细分为善谈类、善动类和暴躁类。沙默多少就属于善谈类,酒后话多,喜欢海阔天空谈论。
余海波属于善动类,酒后兴奋,手舞足蹈,还喜欢唱歌、跳舞、游泳等,身体闲不住。而路伟民就属于暴躁类,酒后易冲动,言辞激烈锐利,常常惹人不悦。而且,更为令人惊诧的是,他酒后常常打老婆,而且下手颇重。之所以令人惊诧,就在于路伟民相貌英俊,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镜,给人一种儒雅俊逸的印象,谁也想不到他会把拳头砸在妻子的脸上。这也是沙默妻子厌恶路伟民,不让沙默与路伟民频繁接触的主要原因。
但男人毕竟是社会型动物,虽然沙默也对路伟民此举颇为鄙视,却不会就此断交,只是在饮酒方面尽量避免。
上午,沙默到印刷厂付印刊物,同时,看看自己新近写的那本诗集的排版情况,之后就与印刷厂几个为刊物打字、排版的女青年闲扯胡聊。
沙默虽然恃才自傲,为人清高,但不乏平易近人一面,当然,后面这种情况仅限于女人。
沙默喜欢和女人接触,但没有邪念。这有点像红楼梦中的贾宝玉,他最崇尚贾宝玉的那段话: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所以男人浑浊,女人清纯。与男人在一起,他多少需要绷紧神经,因为男人的世界充满竞争、厮杀、血腥,最主要的是阴谋无处不在。而处于女人之间,他就没有这种顾虑。即使女人存在某种阴谋,也常常是一种令人啼笑皆非的雕虫小技,完全不若男人间来得凶残、恶毒、无耻。甚至,他喜欢女人构建的那种阴谋,那是一种温柔的阴谋,有着某种童话般的情调。所以,有时他会假装糊涂,有意落入女人的圈套甚至掉进女人的陷阱,然后看着女人得意洋洋的样子而作出一种窘态。
女人开心了,他也就开心了。
但这不等于沙默拒绝和排斥男性朋友,他有许多男性朋友,但仅限于社会和工作层面,绝不涉及个人生活。所以,他会与男朋友谈社会,谈工作,甚至谈人生,但绝不会表述个人情感、心理、家庭、婚姻等私密内容。至于与女人,有时他会无所不谈,这主要看是什么样的女人。
在他看来,女人是敏感而笨拙的动物。这并不相悖。敏感是说女人都有一种男人所不具备的直觉,极其微小的变化都可能被女人捕捉到,见微知著这个成语就属于男人和女人共有。女人见微而男人知著。
笨拙是指女人思维的迟钝缓慢和身体的惰性。
与女人聊天是一种有趣也有意义的事情。从女人嘴里了解的世界要比从男人嘴里了解的世界更为辽阔,更为丰富多彩。沙默一直想写一部长篇小说,关于女人的小说,他正在积累素材,与这么多的女人天南海北地聊,那是一份愉悦的收获。
将近中午,厂长和生产调度安排沙默到附近一家餐馆吃饭。刚刚坐下,手机便叫了起来。电话中,路伟民让他直接到海天酒楼,想到近期没有与路伟民喝酒,怕引起疏远的误解,便应允下来,谢过厂长和调度,就打车直接到了海天酒楼。
上车后才发现,开出租车的是个女司机。年纪约四十来岁光景,戴着太阳镜,又黑又瘦。但说话却温婉娇柔,十足的女人气,而且还颇有理性。
沙默便与她闲聊,不知怎么聊到了男人与女人上来。她说,其实任何一个男人或者女人的婚姻都是不美满的,你想全世界那么多男人和女人,却只有一个是属于你的,谁又能运气那么好碰上呢,比抽彩票中亿万大奖还难,所以呀,就有了离婚,有了情人。所以呀,现在满地都是情人,连拾破烂的都去约会呢,你说有没有意思。说完,她自己扑哧一声笑了。
看她那得意的样子,沙默想,说不准她自己也有情人呢。
到了楼上,雅间里却只有路伟民一个人。还要让沙默请客,沙默便一头雾水。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说话声,紧接着推门而入的是沙默的另一个同学余海波。
余海波与沙默是同班同学,现在是路西区一个街道办事处的党委书记。余海波从农村考入师院,在学校时比较沉闷和自卑,也比较清瘦,现在却变得大腹便便,而且喜欢咋咋呼呼,给人一种陡然发迹的感觉。尤其是他有一个特殊的嗜好,就是交结女人,而他交结女人的目的只有一个:上床。无论什么样的女人,只要是女人,他就可能与之上床。这种疯狂的变态行径,在沙默看来,还不如唐璜。至少唐璜追逐的女人大都是贵妇人。沙默推测,这大概与他的妻子过于丑陋有关。
沙默与余海波师院毕业后,分配到同一个区相邻的两所中学教书,自然接触较多,常在一起聚聚。后来都走出教育界,各奔前程,少有来往。几年前,沙默安排了一次同学会,这才又见到大腹便便胖得不敢相认的余海波。走动便多了起来。
“哈哈,沙主任,最近见你不太容易啊!”他的话语中带有明显的揶揄,极其细小的眼睛里眼球快速旋转。
余海波个子不高,近年来明显发福,腰粗腹圆,面色黧黑,外表给人一种憨厚、朴实的感觉。最为引人瞩目的是他的眼睛,小而细,几乎看不到眼球。其实,余海波的心事颇重,城府也深。他的小眼睛恰恰掩饰了他的诡谲。在人们以为他眯着眼睛的时候,那对眼球却在里面高速旋转,说明他的大脑也处于活跃阶段。
接触时间久了,沙默自然对他了如指掌,知道他的狡诈。
“这不是见了嘛!”沙默抿了一口茶水,他才不在意余海波说什么呢。
他们斗嘴,那边路伟民和跟着余海波同来的几个女人似乎很熟悉,嘻嘻哈哈,有点打情骂俏的意思。
“来来来,介绍一下,”余海波坐在一个青年女人身边,搂着她的肩膀对沙默说:“这是我们办事处幼儿园的郝雨园长,”又指着另外两位女人,“路局长身边的是我们区风华办事处的童帆副书记,原来在路东区是路局长的麾下,最后这位是童帆的同学,某物资收购站的蔡老板,”然后朝沙默点点头,“他是市委的,叫沙默,你们就叫沙主任吧!”
介绍完毕,一挥手叫道:“服务员,点菜!”又对沙默一拱手,“本来路局长说由你安排,我看今天就不必了,有你算账的时候。”
沙默依次朝三个女人点点头,之后便兀自喝水。他想起马可对余海波的评价,不免对余海波的举止做派有些反感。
等待上菜的时候,余海波忽然摇摇头说:“这可不对啊,应该调整一下座位,”他扫视一下在座几个人,“这样啊,我和路局长跟郝雨、童帆比较熟就凑合吧,可是……咦,蔡老板应该和沙主任邻座,这样喝起酒来才有对家呢!这叫做男女搭配,喝酒不醉。”
“算啦,”沙默说,“位置与人没有必然的联系,与喝酒更是风马牛不相及,一把椅子一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坐过,大家都是过客,别说一张普通餐桌,就是市委领导开会的会议桌也因与会者不同而变换名牌,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的身体之外,其他一切都不属于你。”他摆摆手,制止了准备过来的蔡老板。
“呵呵,大作家又开始讲课了!”路伟民不无揶揄地说。
三十七八岁的蔡老板有些尴尬,余海波推她过去,沙默不让她过来。
余海波发现了这个女人的不自在,便一边轻推她,一边朝沙默递眼色。沙默不知其中有什么过往,又见女人确实尴尬。便朝女人摆摆手,并说开玩笑,叫她别认真。女人这才绕过几张椅子来到沙默身边坐下。
沙默发现这个女人个子很高,身体也很丰腴,只是脸上带有一种商人的世故圆滑,也有些许风尘市井的痕迹,这让沙默不舒服。
沙默喜欢单纯一些的女人,即使是耍小聪明,也耍的可爱。而商场上那些世故圆滑的女人,都是为了某种利益而推杯换盏,甚至借酒大放淫言秽语,说起荤段子,甚至比男人还要放肆和兴奋,以此来博得男人的喝彩和青睐,这种情形,沙默见多了,觉得不堪入目。他记得屠格涅夫说过:一个女人到了再也没有什么可怕的时候,那就是大大的不幸。如果一个女人不知羞耻,这个世界也就没有羞耻了。
沙默对她落座,并还没有表示过多的热情。而且,沙默心中有事,没有想在这里过久耽搁,至于这个女人坐在哪里也就无所谓了。
他用手指点着余海波的脸说:“你小子,纯粹是乱点鸳鸯谱!”
余海波嘿嘿坏笑着,表情有些下流。女人倒冷静,微笑注视着两个男人,似乎很习惯这种场合和氛围。
酒菜上桌便开始喝酒,沙默想了想,还是很有礼貌地举杯对身边的女人说:“很荣幸结识蔡老板,这样吧,我干了,你自便!”说完便仰脖把一小杯白酒倒进口中。
蔡老板却似乎并不买账,也可能对沙默刚才的拒绝心存芥蒂,她抚弄着酒杯的外沿,沉吟片刻说:“沙主任,不是妹子挑理啊,第一,你没有碰杯就自己喝了,这并不礼貌;第二,你干杯让我自便,好像也是小瞧人,所以,你看如何了结呢?”
一个女人能说出这种酒桌上的礼数,足见其非同一般。沙默觉得自己确实是小觑了这个女人,心中叫苦,连忙道歉,“对不起,不知道蔡老板居然海量,我自罚一杯如何?”
沙默怕与女人饮酒。他从饮酒的阅历中总结出一个原则:绝不与女人拼酒。在他看来,酒桌上与女人拼酒,男人总是最终的失败者。你把女人灌醉了,没人夸你英雄,倒觉得你有些那个,甚至怀疑你有某种非份的企图。反过来,你被女人喝倒了,又被人耻笑无能。所以,与女人拼酒是自寻烦恼,自找苦吃,自我作践。他尽快从这种与女人的纠葛中抽身出来,哪怕是赔礼谢罪。
余海波和路伟民两个也跟着起哄,让沙默自罚。
女人觉得找回了面子,便允许沙默自罚一杯,她也同时陪着干了一杯。
没吃几口菜就连喝两杯酒,这让沙默觉得沮丧。也渐渐明白了余海波小眼睛里传递出的信息,他是有意安排这个女人来与自己拼酒,然后再撺掇自己安排下一个项目,诸如游泳、洗浴、唱歌等等。或许,这很可能也是他们事先就共同预谋好的。不然,余海波这个精明的小眼睛怎么会抢着率先买单呢?
被人算计是一件令人晦气的事。沙默一向反对阴谋,他的想法是,我不算计别人,同时别人也别来算计我。所以,对余海波甚至包括路伟民这种上不去桌面的小伎俩,沙默很是不屑,也有些恶心。好在他有自己的一定之规,那就是用阳谋化解阴谋。
他在又喝了一杯后,看着余海波的小眼睛,嘿嘿笑了。“今天下午确实公务在身,不敢久留,请各位谅解!”
余海波有些愕然,扭头看看路伟民。
路伟民尴尬地说:“什么意思嘛,别整的那么严肃,好像市委书记,来碰碰杯走个过场就完了。”
路为民如此说,便证明了沙默的推测。他在心里暗笑,继续故作糊涂地说:“担待,担待!改日我安排!”
这时,他小包里的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他心里想,最好是欧阳的。接了电话,果然是欧阳若岫,说她正在市委大楼门卫等他。
欧阳若岫是个明事理懂规矩的女人,知道机关男人应酬多,可能沙默正在酒桌上。所以她很委婉地表示,如果他忙她就回去,明天再来。
沙默焉能放走这片及时雨,连说几个“我马上到”,便关了手机匆匆离开酒桌。弄得余海波、路伟民和三个女人面面相觑,好不扫兴。
沙默在市委大门前下了车,发现欧阳若岫正文静地站在门卫室前,修长的身材格外引人注目。
不知为什么,他心底陡然涌过一种爱怜,也夹杂着某种酸溜溜的滋味。
这是个好女人,但她是别的男人的女人。
想起那只滑腻的女人的手,突然而又柔顺地进入自己的掌心,让他有一种清新而又别样的感受。他曾与无数的女人握过手,那是一种千篇一律的礼节,无论女人的手是凉的热的,是细腻的粗糙的,都没有给他留下什么特殊的印象。他也摸过一些女人的手,诸如那几个可以勉强算做情人的女人的手,都没有使他激动过。当然他最熟悉的莫过于自己妻子的手。那也是一双小巧的手,肤色微微有些暗淡,稍稍骨感。但欧阳若岫的手是那样温柔和乖巧,它无比顺从地躺在他的手掌中,像一只小小的白兔,静静伏在那里。与其说是相互握手,不如说是由男人去掌握。想到这里,“柔若无骨”这句话便跃入脑海。
不过,他还是迷惑,一个美丽女人随意把自己的手丢给社会交往中的男人,似乎不太合乎情理。但他还是觉得欧阳若岫不是那种世故圆滑的交际花,她这样做似乎应该有她的道理。不管怎样,自己是幸运的,能握住那样一只女人的手也应该是一种福分吧。
沙默在心底暗暗叹息一声,与欧阳若岫回到编辑室。
欧阳若岫还是坐在上次的位置上,她撩撩鬓发,把整理完的材料隔着桌子递给沙默。沙默迅速浏览一遍,肯定地点点头,然后将材料放在桌角。
“沙主任,又月是您的笔名呀?”欧阳若岫见沙默看完材料突然问。
“哦——,是啊!”沙默有些措手不及,没料到她会忽然问起这个与材料无关的问题,疑惑地反问,“怎么?”
“真是啊,”欧阳若岫明显兴奋,“我在报纸副刊上常读到您的散文和诗歌。”
“你怎么知道的?”沙默觉得奇怪,他以又月这个笔名发表了不少的诗文,尽管在市里小有名气,但知道他就是又月的人并不多。
“上次我看你在修改一本书,署的是这个笔名。”她矜持地一笑,嘴角微微向后一拉,笑得高雅端庄。
“这么说你也爱好文学,那就请不吝赐教!”沙默没有那么兴奋,客套而谦逊地回答。尽管他在文笔上十分自信,但对于具体作品还是不尽满意。
“我可没有评论的水平,仅仅是喜欢而已,”她又撩撩散发,“不过,我很喜欢您的文字,有种凝重,也有种沧桑,常常引人去思想。”
“哦,仅仅是有感而发而已,胡思乱想,不着边际,有时凝重就是一种滞重,沧桑就是一种苍凉,没有你说的那么深刻。”
沙默摆摆手,受到揄扬,他多少有些脸红。
这时,沙默多少明白一些,她把那只柔顺的小手轻轻递给自己,似乎是出于一个文学爱好者对文人的敬慕和崇拜。这说明她并非那种游移于男人之间的交际花。这让他又想到刚才酒桌上那几个饮酒调情的女人,虽然比不得眼前这个女人,但也都各具姿色,但他却觉得索然无味。
美丽的女人一旦粗俗,便丑陋不堪。
“说得真好,”她浅浅地笑了,“有文学也有哲学,这足够深刻了。”
沙默不禁认真端详对面的这个女人,不是欣赏她的美丽,而是考量她的才智。
沙默思维活跃敏捷,喜欢讨论,讨论人生,讨论生命,讨论一些形而上的东西,所以他羡慕欧洲十八世纪的沙龙。但他没有机会也没有际遇,交际中大凡都是喝酒、打牌、唱歌的人,能够平静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论文学、哲学的人无从寻觅。这是个烦躁而匆忙的世界,谁又有时间安静地思考呢?而眼前的这个女人似乎非同寻常,集美丽和智慧于一身,让人不能不刮目相看。
“呵呵,可文学是骗子,哲学是疯子,越深刻越不被理解,越被人嘲讽。”
沙默点燃香烟,他思考或者说话时总是喜欢点燃一支烟,仿佛这是思想的道具。但发现对面的欧阳若岫微微向后仰仰身子,意识到这个女人反感吸烟,便马上掐了。
“按你这样说,历史是什么呢?”欧阳若岫有些入了迷,用一只手臂托住下颌,居然凝眉思索起来。
桌上的电话嘟嘟响起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沙默抓起话筒。
来电话的是外宣处的副处长黎明,这是个消息灵通的家伙,他与常务副部长关系笃密,据说可能沾亲带故,所以比沙默还早一批提升实职副处。他笑嘻嘻地与沙默胡侃几句后,便进入正题。他有个亲属女孩,是个中文系的大学毕业生,现在尚未工作,渴望能到机关实习锻炼一下,他希望沙默能接纳她临时协助做一些编辑工作。
这几天,编辑室临时借调人员消息传开后,推荐的电话十分频繁,纷沓而至。而令沙默最头疼的就是卷在某种社会关系的漩涡中,既要表述自己的意见,又难以周全处理好各种关系。尽管在调人这件事情上他没有决定权,甚至连常务副部长也没有这个权力,但绝大多数情况下,他有分量很大的建议权。正常情况下领导也会尊重他这个编辑室主任、执行主编的意见。当然,他不怕得罪人,文人气质决定他敢作敢为,但这不等于他愿意得罪人。毕竟,他生存于这个体制内,他要为自己的生存和发展创造一个和谐适宜的外部氛围和人际环境。
放下电话,沙默下意识又抓起一支香烟,但没有马上点燃。他望着窗外人行道旁繁茂的树叶,那重重黛绿在阳光中随着微风或浅或深变幻着。
“沙主任。”
女人的声音让沙默一惊,这才从思索中走出来。
“沙主任,您很忙,我就不打扰了。”
见沙默神思游移,表情凝重,似在思考一些重要的事情,欧阳若岫蹙蹙鼻子准备告辞。她站了起来,让仍然坐在椅子上的沙默不得不仰视。
“呵呵,不好意思,走神了!”沙默拍拍自己的脑袋,对刚才的那段短暂的冷落表示歉意。
沙默觉得欧阳若岫蹙鼻子的动作似乎是对自己吸烟的反感。上几次来到这间屋子里,她都会这样蹙鼻子。虽然她蹙鼻子的样子也颇为美丽,但毕竟带着一丝痛苦。
沙默也站起身,这才发觉自己的矮小,仍需略微仰脸方可与面前的女人对视。他觉得奇怪,为什么在楼外和走廊里就没有这种感觉,现在却如此明显。大概是空间相对狭小的编辑室凸显了这种身高的落差吧。但沙默并未因此自卑,只是略感有些不自在。
他挺了挺胸膛说:“哦,对了,多问几句,欧阳部长文笔不错,是哪所学校毕业的?”
“不好意思,省幼师专科。”她腼腆地回答。嘴角一直矜持地抿着,似乎有些许紧张。
“很优秀啊!”沙默微微颔首。他在教育界工作多年,清楚省幼师专科每年分配到本市招生名额仅有几名,竞争十分激烈。
“宣传部工作忙不忙?对了,你们部里几个人?”沙默又问。
“工作比较琐碎,还可以吧,另配备一个干事,目前忙得过来。”
“呵呵,你们刘书记颇具慧眼啊,把你抽调到宣传部。”沙默含蓄笑笑。
欧阳若岫没有答话,只是咧开嘴角笑了一下,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但笑得似乎有些勉强。
她是个敏感的女人,平素十分在意他人语言中的潜台词。沙默这番话表面看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但明显认为她是刘书记提拔上来的。她十分清楚自己是怎样坐到宣传部长这个位置上的,根本不是刘书记努力的结果。即使这样,她也不愿意人们把她的升迁归结为某位领导的力荐。这样的话就会相对削弱对她能力的评价,同时也会让人们联想她与某位领导的特殊关系。她知道自己的美丽,也知道许多领导都对自己垂涎欲滴,所以她谨慎处理与男性领导之间的关系,力求做到既融洽又不过于亲密,在同事中保持一种端庄正派的形象。
沙默也意识到她的表情不很自然。便说:“好,我还有事要忙,改日我们再聊吧!”他停顿片刻,又温和地说,“感谢你阅读我的作品!”
如果说前面那番话仅仅是一种客套,那么后面这句话却是发自内心的。没有一个文人不喜欢别人阅读自己的作品,如同一个母亲总是愿意听别人夸奖自己的孩子一样。
“好啊,沙主任如果有新作,我可是希望先睹为快呀!”欧阳若岫笑逐颜开地说。她笑的时候眼睛略微眯起一些,让人感到亲切,也更加妩媚。
沙默依旧把她送到门外,这次她没有提出握手,让沙默有些许失落。
不过,她款款走了几步之后,又扭回头,半侧着身体,姿态优美地朝他摆摆手。她的手臂动作幅度很小,手掌在胸前微微晃了晃,让人不易觉察。有些羞赧,也有些隐秘。
欧阳若岫离开后,沙默回到编辑室,他从窗扇里注视着那个女人娉婷的身影慢慢消失,不知为什么,蓦然感觉十分空寂和无聊,编辑室也变得空旷,似乎缺少了些什么。
或许这间编辑室还真缺少这么一个女人呢!他环顾编辑室不大的房间想。
女人侧身给他的那个微妙的摆手,让他怦然心动。
在他看来,这个动作似乎比握手更为亲近。握手常常带有一种交往的礼节性,也具有一定的普遍性,想要从握手的动作中品味出一种特殊意义来,还是比较勉强。而摆手这个动作则不同,这种细微而隐秘的动作似乎应用范围更为狭小,应该只限于关系亲密者之间。所以,欧阳若岫最后的这个动作,至少表明她没有把自己看成一个领导、同行等角色,倒是很有点对大哥哥的意味。有些亲近,也有些调皮,似乎还有点说不清的东西在里面。
真是个美丽而奇怪的女人,每次见面都能给你带来一种意想不到的惊奇和美感。
可她的丈夫又会是怎样一个幸运的男人呢?
沙默心底悄然涌过一股酸涩。那是一种男人的妒意。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