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集资建房三套方案

　　由于地域的关系，这座城市的春秋两季历来很短，大概只有一个多月的样子。
　　四月刚过，天气就猛地热了起来，夏天就像一个热情奔放的情人，还不等你有所准备，就已经扑上来搂住了你的脖子，吻得你透不过气来。
　　对黄汉麟家来说，今年还有一件大事，那就是女儿黄卓要参加中考。黄卓从小学到初中，黄汉麟两口子忙于工作，都没怎么管过她的学习。黄卓比较贪玩，学习不是很用功，成绩在班上位于中上游，不像勤小玉，一直都是前十名。尽管如此，汉麟还是很重视这次中考的，他知道女儿不笨，只要考前好好突击一下，没准就能考上重点高中。所以，这几个月他加大了督促女儿学习的力度，不准她看“超女”，不准她听MP3，让她集中精力复习迎考。
　　可这几个月他也很忙，一室两纵两横的设计工作他要跟踪，一室、三室和四室的产品市场他要关注，时不时要出差；于是就要柳月辉多关心一下女儿的复习。可月辉“飞豹战机雷达接收前端”课题的设计工作已进入了关键阶段，她几乎天天晚上都在查资料、搞验算，根本没心思管女儿的学习。夫妻俩为这个事也没少拌嘴，好在汉麟顾全大局，支持妻子的工作，和她争上几句，也就算了；还是自己忙里偷闲，把黄卓盯得很紧，不让她分心。
　　但是，为了熟悉和开拓三个研究室的产品市场，汉麟又不得不出差。五月末的一天，他要去上海、北京和天津三个城市拜访客户，了解市场信息。临走前，他特地交待柳月辉多用点心，监督女儿学习，因为此时离中考只有一个月时间了。月辉满口答应：“行、行、行，我知道了，你只管去吧。”
　　汉麟走的当晚，柳月辉命令黄卓待在房间里复习，不许出来看电视！她将坐镇客厅监督。黄卓惦记着近日的“超女”比赛，听着MP3看了一会书，就以问问题为由来了一次火力侦察，发现妈妈早已钻进书房，开着电脑在网上查资料。面对女儿的提问，她不耐烦地说：“自己动脑筋想。”
　　黄卓退出书房，也懒得动脑筋想了，而是蹑手蹑脚地来到客厅，打开电视，戴上耳机看起“超女”来。
　　直到她把整场“超女”比赛看完，妈妈都没有从书房里露一下头。
　　一个星期后，黄汉麟回来了，天天坐在客厅放哨，不准女儿看电视。黄卓没法钻空子了，只得勉为其难地用起功来。汉麟的心思其实也不在女儿身上，这次出差，他获知了一条重要信息，云南电力公司正在筹建一条高温（液氮温区）超导电缆。超导材料只有在低温环境下阻抗才会为零，超导电缆必然离不开低温。云电委托它在北京的一个子公司在全国范围内招标，研制超导电缆的“低温制冷系统”。汉麟在北京拜访一家客户时，听到了这个消息，他马上赶到那家子公司了解情况，并带回了一份标书。
　　迄今为止，高温超导电缆在世界上只有两条，一条在美国，一条在欧洲，亚洲还是空白。云电筹建的这条电缆不光是开国内之先河，在亚洲也是首创。而“低温制冷系统”则是该项目一个非常重要的子系统。低温制冷是80所的强项，黄汉麟对中标充满了信心。
　　按照分工，这个低温制冷系统应由三室研制。汉麟回到所里，立刻召见三室主任师谨和副主任况建伟，和他们商量如何赶写研制方案，准备竞标。
　　师主任建议，这个项目由况副主任负责比较好，在为他是学真空的，长于低温真空系统和低温输液管道的设计。黄汉麟表示赞成，认为况建伟专业基础扎实，技术水平强，足以当此重任。就定下来由况建伟写方案，师谨帮着做一些理论上的计算。
　　况建伟的系统研制方案写了一个星期，总报价258万。黄汉麟感觉很实在，恰如其分；立马带着况建伟上北京竞标。经过三天漫长而焦急地等待，他们中标了！云电最终决定，让80所研制超导电缆的“低温制冷系统”。
　　从北京回来，况建伟即开始了“超导电缆制冷系统”的设计工作。黄汉麟心里挂着这件事，几乎每天都要去他那儿了解进度，提些修改意见。不知不觉，黄卓中考了；又过了半个月，成绩下来了，黄卓没考上重点高中，只能上一般的高中；而勤自励的女儿勤小玉却考上了省重点：市一中。
　　尽管有所预感，黄汉麟心里还是受了很大的震动。以女儿的天分，中考前用力冲刺一下，考重点高中应该还是有希望的。现在希望破灭了，唯一的原因就是柳月辉不管孩子的学习，对她放任自流。
　　一天晚上，汉麟忍不住埋怨起老婆来。他说：“你那个课题，就不能先放一放吗！等黄卓中考完了再干也不迟啊！她现在进不了重点高中，将来还怎么考一本！你这不是因小失大吗？拿女儿的前途开玩笑！”
　　女儿没考上重点高中，柳月辉心里难受的程度并不亚于丈夫，因此也没好气地说：“我这是军品课题，能放吗？倒是你管的那一摊，都是民品上的事，也不急在一时；你就不能多抽点时间管管孩子吗？”
　　“笑话！我一个副所长管的事还没有你一个副主任重要吗？再说，男主外，女主内，管孩子的学习本来就是你份内的事！”
　　“我不跟你比官职大小，只比课题的重要性，反正军品比民品重要！还有，我问你，黄卓从小到大，她的学习是你管得多还是我管得多？”
　　“这还用问？当然是我管得多！我这也是支持你搞课题嘛。”
　　“既然是你管得多，黄卓没考上重点高中，就说明你没管好！这个责任该由你来负，你找我吵干什么？”
　　“哎，你不管孩子还有理了！我没管好，你来管试试！”
　　“我是没功夫管！要是我管呀，她肯定能考上重点高中。”
　　两口子你一句我一句吵个没完。黄卓忍不住上前劝道：“爸、妈，你们别吵了！你们谁管我，我也考不上重点高中；只怪我脑袋笨，又不好用功。算了，我认命了，你们也认命吧！”
　　黄汉麟和柳月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觉得没意思起来，黄卓上不成重点高中已成定局，再怎么争吵也于事无补；还是女儿说的对，认命吧！他俩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一个钻入书房，一个走进卧室，又和往常一样，做起各自的事情来。
　　
　　盛夏八月，暴烈的阳光无情地炙烤着大地，炙烤着80所的科研行政大楼；大楼横条形的玻璃窗发出耀眼的反光，仿佛一道道跳动的、透明的火焰。二楼的第一会议室里，两台柜式空调不停地送着冷气，使得室内如同清晨的竹林一般清凉；人在其中，遍体舒爽，丝毫也感觉不到夏天的暑热。
　　80所党委书记钟祺正在主持召开一次党委会，会上讲话最多的却是党委副书记康茂廷，因为这次会议的两项议题都是基建上的事，归他负责。
　　一项议题是“两线建设”的低温工程楼竣工在即，必须马上组织人验收。经讨论，决定成立以康茂廷为组长，高远、勤自励和程谧为组员的验收小组，会同建筑监理方，带领所基建处、机动处、后勤处的有关同志，对低温工程楼进行全面验收，确保无质量隐患，水电畅通，能够顺利投入使用。
　　另一项重要议题是关于集资建房，解决部分科技骨干及无房户的住房问题。康茂廷先介绍事情起因，他说：“近几年，国家已明确规定，原则上禁止国有企事业单位搞集资建房，但对少数效益不好，职工生活困难，并且确有空地的单位网开一面，可以集资。我们80所效益不算好，职工生活也比较困难，关键是我们在所区单身楼与职工食堂之间有一块空地，而且正对着马路。钟所长和我商量了一下，准备在这块地上盖两幢宿舍楼，解决部分科技骨干及无房户的住房问题。我们把这个方案往上报的时候，市规划局的同志说，现在国家不鼓励单位建房，单纯的住宅楼不好审批，最好带点商业用途。我们就把方案改了一下，里面的一幢仍为住宅楼，临街的那幢改为商住楼，下面是商铺，上面住家。工程名称也由‘80所宿舍楼’改为‘低温电子城’，结果很顺利地批下来了。”
　　钟祺接着补充道：“企事业单位集资建房也叫合作建房，单位出地，职工出钱。最后房子按成本价卖给职工，属于福利房。咱们所已经搞过两次了。为了使住房彻底商品化、市场化，国家已经把这扇门关上了，但又没有关死，还留了一条缝。我们现在就是要抓住这条缝，来给职工办点实事，，改善一下科技骨干及部分困难职工的住房条件。”
　　康茂廷说：“我们准备了三套方案，现在提交党委会讨论，请大家选择一下。整个工程建筑面积约为8000平米，除去近1000平米临街商铺，还有7000多平米的宿舍。第一套方案，针对所领导及研高专家的160平米三房两厅10套；针对中层和副高的120平米的三房一厅10套；针对年轻的技术骨干和无房户的90平米两房两厅48套。第二套方案，是钟所长提出来的，取消所领导及研高专家的160平米三房两厅，只建针对中层和副高的120平米的三房一厅20套，针对技术骨干和无房户的90平米两房两厅48套；另建针对单亲家庭及单身老职工的50平米一房一厅10套。最后一套方案，不建50平米的一房，只建针对中层和副高120平米的三房一厅20套，针对技术骨干和无房户的90平米两房两厅54套。现在请大家讨论。”
　　一开始大家都不作声。钟祺笑着说：“我来抛砖引玉吧。我们所领导和研高专家现在住的房子已经有120平米了，而且在一环以内，现在换到二环来，纵使大几十个平方，挑个好楼层，也没多大意思，所以就不要建了；倒是我们新提的几个年轻的副主任还住在五、六十平方的小房子里，我们还有不少老高工甚至研高的住房也只有七、八十个平米，他们都需要改善一下，所以多建一些120平米的三房。另外，单身楼里还住着一些单亲家庭和几个五十岁以上两地分居的老单身，这次集资建房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也有必要照顾一下他们，你们看呢？”
　　高远道：“所长考虑得太周到了，我完全赞成第二套方案。”
　　黄汉麟问：“集资的标准怎么样？多少钱一个平方？”
　　康茂廷道：“我们这是全额集资，900块钱一个平方。”
　　黄汉麟道：“照80所的收入水平，这个标准大家勉强也能接受。这次集资建房可以说是一场及时雨，虽说是一趟末班车，但我们终归是赶上了！我们有许多技术骨干，尤其是年轻的骨干住房很小甚至没有住房，比如一室的韩东至今仍携家带口住在单身楼内；这严重影响了他们扎根80所的决心，对80所的科研生产十分不利。纵观三套集资方案，第二套无疑是最公平的，既留住了韩东这样的技术骨干，解决了大部分无房户，又稳定了中干队伍，安抚了老高工，并且照顾到了单亲家庭和两地分居的单身老职工这样的弱势群体。我赞成第二套方案。”
　　两位副所长表态后，程谧、师谨、马保毅等党委委员纷纷发言，支持第二套方案。林子健离婚时房子判给了前妻，已失去了此次集资资格，哪种方案对他都是一样；康茂廷也没有换房的意愿。最终第二套方案获得全票通过。
　　第二天，在二楼多功能厅召开的所职工代表大会也通过了这套集资建房方案。康茂廷立刻指挥基建处行动起来，先是找建筑设计院设计图纸，接着找建筑公司。经招标，仍然是承建“低温工程楼”的那家公司中标。
　　低温工程楼竣工了。验收的这天，钟祺尽管不是验收小组的成员，他还是随康茂廷、高远、勤自励和程谧等人一起来到现场，兴致勃勃地参观起来。
　　三层的新楼就像一个中等身材的美男子，漂亮优雅、清爽整洁。外墙贴着细条形的浅白色马赛克，地板漆着绿色的防滑漆，光亮得可以照见人影。一楼厂房，高顶方柱，空旷轩敞；二楼、三楼的办公室、实验室、装调间分布在走廊两边，门窗整齐，宽敞明亮。钟祺边看边点头，脸上挂着满意的微笑，心里更是美滋滋的，别提有多舒畅了！验收的结果自然是合格，没有质量问题，完全可以交付使用。
　　钟祺喜溢眉宇地说：“康副所长的任务完成了，下面就看高副所长的了！高远，现在我把低温工程楼交给你，你要以最快的速度把‘两线’给我建起来。”
　　高远成竹在胸地说：“放心吧，所长。整体式生产线的进口设备已经全部到了海关，不日即可运回所里；分置式军标线国产设备的采购工作是由机动处负责的，现在也已接近尾声。低温工程楼一交工，‘两线’的设备安装工作就可以全面展开了。”
　　钟祺颔首道：“这是硬件，软件呢？”
　　高远道：“整体式生产线欧盟方面会派专家过来给我们培训，我和勤主任商量了一下，外国专家的陪同与翻释工作准备让章小青和博士负责，他俩的外语水平是二室最高的。分置式军标线的工艺文件和制冷机规范，我准备让工艺室主任曹彬组织人员编写。曹彬干工作有股子钻劲，又去欧洲培训过，应该能够胜任。”
　　钟祺“唔”了两声，又问：“博士和章小青的攻关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
　　高远身边的勤自励说：“已经在组装初样了。”
　　钟祺道：“走，我们上去看看。”
　　钟祺等人来到科研行政大楼五楼博士攻关组，文珪博士和章小青正坐在实验台前组装制冷机初样，博士亲自动手装配，章小青负责用酒精和丙酮清洗擦拭零部件，给博士打下手。两人见到所长他们，忙起身离座，笑脸相迎。
　　钟祺笑吟吟地说：“博士，章小青，你们辛苦了！”
　　博士不善言辞，只是嘿嘿笑着，说：“哪里，哪里。”章小青则酒窝微露，口齿伶俐地说：“所长辛苦，我们这点工作，不累。”
　　钟祺拿起实验台上尚未装成的制冷机，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点头赞道：“你们攻关组吃苦受辛地忙了一年多，现在终于快拿出样机了！这说明沉沉地黑夜已经过去，希望的曙光在向我们招手啊！”
　　博士也甚然其说，道：“设计工作五月份就完成了，只是因为加工有些滞后，所以现在才开始装机。”
　　勤自励说：“加工是我们的瓶颈啊！”
　　高远道：“不要紧，等我们的‘两线’建好了，这个瓶颈自然也就突破了！”
　　钟祺道：“所以说‘两线建设’是纲，纲举目张。‘两线’建成后，制约我们斯特林发展的种种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所长说得太好了！”高远道。“章小青，博士，‘两线建设’的硬件，低温工程楼，今天已经通过验收了，马上就将交付使用。欧盟的专家来给我们调试设备和培训时，就由你们两个负责陪同和翻译，你们俩该没什么问题吧？”
　　“没问题。我正盼着这一天呢！”章小青兴奋地说。
　　“我尽量吧。”博士回答得有点勉强，他心里想着斯特林可靠性攻关，不想在别的事情上花费精力。
　　高远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就笑着说：“陪同和翻译以章小青为主，你只是顺带着帮帮忙。你的精力主要还是花在可靠性攻关上。”
　　博士红着脸一笑：“高副所长安排得对，我无条件服从。”
　　钟祺关心地问：“博士，可靠性攻关的后续工作，你是怎么打算的？”
　　博士道：“初样装出来后，就开机试验。试验时间为四个月。这期间出现的问题会比较多。根据出现的问题，我会不间断地进行修改和优化，争取年底解决所有问题，明年年初装出正样，开始可靠性试验。”
　　“好！”钟祺笑着向博士伸过手去。“祝你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