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作品名称:官妻 作者:沙漠孤月清 发布时间:2019-09-29 19:04:46 字数:6439
开完教委委务会,王旗有些沮丧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他是教委常务副主任,暂时代理教委主任工作。几个月顺风顺水的代理,让他觉得扬眉吐气,不仅工作正常开展,而且,原来一向明里暗里与自己抗衡的其他几个副主任也都偃旗息鼓,不仅没有给自己出难题,反而态度上表现很是配合。尽管王旗明白,这并不能表明他们彻底臣服自己,只是尚无力量与自己抗衡罢了。不过,这种表面太平的局面就足以让他满足,至少说明自己还有一定威慑力。
但今天,他的一项提议,却被书记和几名副主任提出异议,以致暂时搁浅。
市政府对于教育系统翻新旧校舍有一个五千万元的专项拨款,这项工作因为教委主任空缺一直没有启动。王旗想要启动这项工程,但不是维修翻新一般学校的旧校舍,而是为市第三中学翻新游泳馆和建图书馆。
市第三中学是全市重点高中之一,王旗曾在这所学校任校长,现任校长也是当年他一手提拔的亲信。所以,他对第三中学可谓情有独钟,常常在工作中予以倾斜,这也引起另外三所重点高中领导的不满。因为这种倾斜,常常意味着教育资源配备不均衡。今年,有两个师院研究生毕业分配,本来省重点高中第一中学校长多次提出要求,希望吸收高素质教师,改善教师学历结构,适应新时代教育发展,但王旗却把这两名研究生都给了第三中学。他的理由是:第三中学师资力量相对薄弱亟需提升,而第一中学师资力量雄厚,暂时不需要加强。气得第一中学校长黄一鸣差点要辞职。这件事也引起其他高中和教委领导的非议。因为第一中学是全市唯一一所省重点高中,无论从各方面的投入都要首先保证。
今天的委务会上,他刚一提出关于为第三中学翻新游泳馆和新建图书馆的意向时,马上遭到了反对。让王旗没有想到的是,第一个反对者居然是一向态度温和,寡言少语的教委书记扬国威。
扬国威推推眼镜框,表情严肃:“王主任,我觉得这个提议有两个不妥,”他巡视一下条型圆桌周边的与会领导,清清嗓音说。
“第一,是启动时间上的不妥。王主任的工作热情我们理解,也赞同,但是,这项工程一直是教委主任抓,因为这涉及方方面面的工作,需要教委主任出面协调和运作,现在的具体情况是王旗主任代理教委主任期间,如果现在启动,人员发生调动变化怎么办?只能破坏工作的连续性和完整性,甚至给国家或学校造成损失和工作上的混乱,所以,我认为这是时间上不合时宜,应该等上级正式确定的教委主任来完成这项工作,譬如,王主任被正式任命为教委主任,再开展这项工作似乎也不为迟。”
会场上立刻鸦雀无声,有几人默默点头。
扬国威喝了一口茶,继续表述自己的看法。
“至于第二,是工作方向上的不妥。”他再一次扫视与会者,视线在身边的王旗脸上一掠而过,他发现王旗的脸色难看,但这并没有影响他的发言。
“大家知道,这项工作的对象是一般中学,据我所知,许都老学校的校舍确实应该进行翻修,这不仅仅是为学生提供良好的教育资源,而且,也是为师生提供安全的教育设施,这笔款项应该专款专用,直接用于旧校舍的维修和翻新,而不能挪作它用,倘若没有及时维修或翻新的旧校舍发生安全问题,谁来负这个责任呢?请问在座诸位,谁又能负的起这个责任呢?”
扬国威知道自己有些激动,便停顿片刻,又喝口茶。
“王旗主任之前和我聊起过这个话题,当时我没有深说,既然今天作为正式工作项目提出来,作为书记,我就不能不说,不说是我的失职。王旗主任工作热情高,有魄力,这是有目共睹的,但是,在这个问题上还是要冷静和谨慎,即使是上级正式任命的教委主任这样决定,我同样也会提出第二点看法,我就说这些!”
之后,其他几名副主任也纷纷表述看法,基本都是赞同杨书记的意见。当然,也有人模棱两可,站在不得罪任何一方的立场上。
王旗端详着杨国威,陡然觉得很是陌生。扬国威平素颇为随和,对于行政工作也是从不干涉。他的年纪较大,再有几年就要退休,所以,他的这种配合态度,也是情理中的。可是,今天他却一反常态,率先发难,而且言辞严谨,态度严肃,不能不让王旗心生疑窦。但他又不能不承认,扬国威句句在理,无懈可击。
最后,王旗黑着脸说,“我这也仅仅是一个意向,在这里征询一下大家的意见和建议,主要从第三中学迫切需要提升本身重点高中的竞争力和吸引力角度考虑的,既然杨书记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个问题,那么,也好,这项工作就暂时先放一放,今天就到这里吧!”
王旗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心情十分烦躁。
前不久,在一个酒宴上,市长罗天明把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介绍给他,罗天明笑着说,“王主任啊,这位是我的朋友,也是位很成功很神秘的商人,今天介绍给你,以后你们多沟通!”
过几天,这位商人给王旗挂电话,邀他晚上聚聚。王旗想了想,决定去看看。这一是给罗市长一个面子,另一方面,罗市长的那句话还是让他有些动心。“很神秘”的潜台词就是背景很深,至于“深”到什么程度,从罗市长口中说出,那至少应该是省级以上。
王旗凭借罗天明的同学关系走到今天,更想有更大的靠山。他已经感觉到,罗天明对于他的事有些力不从心,让他担任教委主任似乎罗天明说了并不算,毕竟管干部的是市委书记,而且他也怀疑罗天明是否会鼎力支持他。自己代理教委主任已经几个月,每次他提到扶正的话题,罗天明总是说时机尚不成熟,要他耐心等待机会。这种敷衍,让王旗有些失望,也萌生另觅靠山的想法。只是没有机会接触到更高层次的领导,所以他才决定去会会这个商人。
王旗本以为会高朋满座,没想到酒店宽敞的雅间里,只有那个商人在座。他便明白,这桌酒席有玄机。
商人先自我介绍一番。
他叫肖逸群,是省内一家知名逸景房地产公司的老总,省内各城市几乎都有他开发的楼盘。王旗知道这家房地产公司,在本市也有一处逸景公司开发的项目,属于高档住宅。只是他不明白,肖逸群为什么会找到他,教委工作似乎与房地产开发并无交集之处。
肖逸群自然明白王旗心存疑惑,一边让酒,一边接着就说,自己手下还有一个规模较大的建筑工程公司,最近市场不很景气,听说教委有个五千万的建筑项目,便咨询一下,看看能否合作,把工程交给自己的建筑公司。
王旗这才恍然大悟,便回绝说,这只是个以旧翻新的工程,而且十分分散,似乎不适宜大型工程公司。他心里却在骂罗天明,把底细都透露给了肖逸群,让自己十分被动。
肖逸群笑了,说这还不简单,把全部投资都用在一所学校不就解决了,教委还是有权力决定的。
席间,王旗几次旁敲侧击,想要探究肖逸群的身世和底细,却都被肖逸群狡猾地回避。这让王旗有些失望,也觉得这个商人十分老练圆滑,绝非等闲之辈。
告别时,肖逸群握着王旗的手低声说,这件事就拜托王主任斡旋了,我是个敞亮的商人,自然懂得如何感谢你,另外,如果涉及市政府方面,主抓教育的郝市长还有罗市长都是我的朋友,由我出面解决,我明天还要回北京,希望回来后能听到你的好消息。
这句话很巧妙,似乎暗示王旗,他的背景不是省里,而是更高一层。
第二天上午,一个陌生人敲开王旗办公室的门,说是代肖总送给王主任一件东西,说完,把一个皮包放在办公桌侧面地板上后就离开了。
王旗知道叫住那人也没有意义,他只是负责把东西送到而已。王旗锁严办公室门之后打开皮包,里面是整齐叠放的三十万元人民币。王旗见过钱,并没有惊讶,而且,他也清楚对于投资一个五千万元的工程来说,这应该仅仅是一笔启动资金。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肖逸群的微笑声出现在手机里,他说,王主任,这仅仅是请你关注这件事,启动这件事,事成之后另当重谢。王旗急忙说,肖总,这件事我还要考虑考虑,这个东西放在我这里不妥吧。肖逸群说,不急,你考虑吧,我想我们会成功合作的!
放下手机,王旗马上给罗天明挂电话,他想详尽了解这个办事爽快却来历不明的肖逸群。
罗天明在电话里说,这个肖逸群是北京的,在省里可是手眼通天,好多主要领导他都熟稔,可以不与他接触,但却不能得罪他。我把他介绍给你也是被动的。那天喝酒,他问我哪个是教委主任,我问他做什么,他说这个主任手里有个五千万的项目。我说这个小钱你也上眼,他说现在养了一个工程队,要找点活干。没办法,就把他介绍给你。不过,老同学,这个肖逸群很懂政治,你可以在适当范围内帮帮他,对于你今后的发展或许会有好处。
放下电话,王旗思忖片刻,便拿几张大报纸把皮包包裹起来,塞进文件柜里锁上。罗天明的话让他放下心来,但他还是举棋不定。
他知道这三十万元的分量,足以把他送进监狱。但他并未因此担忧,所有大权在握的官员都有收受和送出财物的经历,这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的官场现象,一种社会潜规则,不足为奇,只是数量上的不同而已,那些败露者只是时运乖蹇罢了。
最近,市纪委推出一项干部廉政新举措,开设“廉政账号”,鼓励干部将他人赠予和贿赂的钱财存入这个账号,可以免受受贿的党纪国法追究。据纪委通报说,该账号已经收到不少笔存款。王旗自然不会那么做,他相信很多官员也不会那么做。
俗语说,“当官不打送礼的”。
为官可以廉洁,但不能把自己的廉洁建立在伤害他人的基础上,而且这种伤害最终会落到自己头上。这也是一种潜规则。你把贿赂上交组织,就意味着把对方至于不利的境地,后果十分严重。第一,你让对方败露,甚至蒙受耻辱,必然结仇;第二,这样做就等于堵住了人们与你交往的渠道,再也不会有人求你办事;第三,你破坏了官场的潜规则,没有人愿意与你合作,甚至包括工作。可谓水至清则无鱼。因为你不收钱可以,却不能影响别人敛钱。
王旗想起前不久,教委调整了一位高中的书记,原因就是这位教师出身的书记洁身自好且性情刚直,学校领导层内部不时分钱,理由是各种各样的,诸如创收奖金、经费结余等等。这位书记每次都拒收,导致其他领导也不好意思收。校长百般无奈,只好找到教委领导,要求从工作配合默契角度出发,重新配备一位书记。最后,教委只好把这位书记调到教育学院,却也不好安排,许多部门听说他的为人,都表示难以合作,只好闲置起来。
廉洁自律的干部被视为异类,似乎令人啼笑皆非。然而,这就是官场规则,你不顺应,那就只有出局。莲花出淤泥而不染,那么,就请你离开这片淤泥,给你一片清净的水,绝无淤泥,可你如何生存呢?遑论绽放。
所以,许多官员受贿,并非完全出于敛财贪欲,有许多是按照社会潜规则来行事,这是权力的一种象征抑或价值。商品经济赋予权力一种附加值,只要你是用权力,就会产生这种附加值,拒绝附加值,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拒绝权力,否定权力,抹杀权力的社会意义。没有纯粹的权力,在商品经济社会,权力是一柄镀金的钥匙,有着自身的含金量。谁又可能把一柄金钥匙当成一枚普通的铁钥匙使用呢?
王旗扭头看看那个文件柜,他开始琢磨如何启动这项工程。
其实,王旗现在正需要钱。本来他有些积蓄,可儿子要去加拿大留学读书,一下子拿出一百多万,其余的钱有都在老婆手里。虽然他们的婚姻名存实亡,但这女人还是牢牢把握家里的经济命脉。而且,这是王旗对妻子的承诺。只要她不吵不闹,默许自己与戚雪来往,他什么条件都答应。
最近,戚雪也说,如果能买套房子,他们交往就更加方便了。确实,每次与戚雪幽会,都是到宾馆酒店开房,偷偷摸摸,唯恐被熟人发现。如果在静僻之处有套房子,那就方便多了。尽管两人的关系尽人皆知,但在宾馆酒店之类场所被人撞见,还是足够难堪的。与捉奸在床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这三十万元,足够在僻静之处购置一套商品房,还可以比较高档地装修一番。王旗一直想象着在一座温馨具有家庭意味的房子里,心安理得搂着戚雪丰腴的身子惬意入眠。
可刚一开始运作,便遭到其他领导的强烈反对,王旗怎么能不气急败坏呢。尤其是扬国威,突然迎头一棒,打得王旗头晕目眩,措手不及。这个扬国威为什么会如此呢?这可不是他一贯的风格。前不久,市委江书记好像找了不少局委办领导谈话,其中就包括扬国威,会不会与其有关呢?
王旗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他望着窗外喧嚣的城市,感到格外孤独和落寞,一种渴求与女人亲近的欲望陡然强烈起来。
这时,有人敲响了办公室门,他冷静一下打开门,进来的是办公室主任,一个精干的中年女人。
女人对于他闩门感到有些意外,余光下意识朝办公室迅速扫视一圈,然后恭敬地说:“王主任,省教委基教处两位处长来我市调研,现在正在路上,你是否见他们?”
“唔,毕竟是省里来的,见见吧!”
“另外,中午安排在云河酒店就餐,王主任是否参加?”女人继续请示。
“我就不去了,让分管基教工作的张主任去吧,”王旗坐在沙发上摆摆手。
“还有……”女人似乎看出王旗有些不耐烦,便迟疑着。
“哦,还有什么,说吧!”王旗感到自己有些失态,就语气平稳地问。
“三中的蒋校长问你下午在不在,他想向你汇报工作。”
王旗略微停顿片刻,“哦,下午我出去一趟,让蒋校长改日吧,另外,下午没有特殊重要事情就不要找我了!”
王旗明白,这个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蒋校长,一定是来探听关于翻新游泳馆和新建图书馆的消息。目前,他能说些什么呢?
“明白!”女人说完,却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
“还有什么事情?”王旗有些诧异,盯着女人的脸。
“市政府秘书三处叫卓文的副处长,新近负责文教系统的联系工作,来电话说想跟你认识一下,便于以后及时沟通,你看什么时间……”
“不急,过几天再说吧!”
王旗心里有些烦,一个副处长与办公室沟通一下就可以了,居然来找我。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是好事,至少在市政府各部门官员的心目中还是认可我这个教委代主任的。既然他来拜见,那么见见也无妨。
“这样吧,你通知他明天上午过来,见见面吧!”
办公室主任请示完毕,这才扭身离开办公室。她的腰身纤细,摆动的样子不乏窈窕。
但王旗不喜欢这类身材的女人,他的妻子就是一个身材瘦高的女人,因为他与戚雪的关系而闹得他尽人皆知,颜面扫地。他喜欢的是丰腴的女人。在他看来,身材纤弱的女人严格说不是一个完全的女人,至少是一种母性的匮乏。他有自己的一套理论,瘦弱的女人一定尖刻、薄情,因为她们的躯体生产不出那么多的温柔和体贴。而丰臀肥乳是一个女人最基本的女性特征。这样的女人富于母性,热情澎湃。所以,他才喜欢戚雪,一个堪称丰满的女人。
王旗的这种理论,主要来自于他的妻子晏冬梅。她现在是路东区地方税务分局一个税务所长。晏冬梅是个苛刻的女人,这种苛刻不仅体现在对儿子的管理教育上,也体现在对丈夫的日常要求上。这种琐碎的苛刻,让她常常锁着眉头,语言生硬,对待家人如同对待前来纳税的个体工商户,持有一种审视的态度,仿佛始终怀疑一种有偷漏税的可能。这使儿子对她敬畏,丈夫对她恐惧。
她不是不想对亲人更为温情更为柔和一些,其实她更渴望温情,但她不会。甚至连笑一笑,对她来说都有些勉强。当然,这种不善表达的根本原因在于她是一个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里长大,亲情对于她来说很是陌生。她不会用含情脉脉的方式来展示一个女人柔软的一面,甚至连伪装都不擅长。她的心是火热的,但表情和语言却冷冰冰的。所以,最终有了王旗的出轨。
她还爱丈夫,毕竟他给了她一个家庭,一个亲情环绕的氛围。但她不能容忍丈夫的背叛。她用她的方式来惩罚丈夫,即更加冷漠的疏离,甚至几天不与丈夫说上一句话,而不是采用女人温柔的方式来感召,这只能让丈夫越走越远。
她到王旗的工作单位吵闹过,甚至寻到戚雪大打出手。但这些都不能让丈夫回心转意,最后,她疲惫了,放弃了对丈夫的希望。但她坚决不离婚,她固守一个家庭的完整性,哪怕婚姻只是一种形式,一个毫无实际内容的框架。如同守着一座空旷的坟墓,毕竟,那是一种客观存在,尽管乱草离离却依然耸立。她可能在想,我仍然是教委主任的妻子。
在这种胶着的关系中,王旗成为家里可有可无的人物。回家,有饭吃,有床睡,却没人理会,甚至没人谴责。儿子旗帜鲜明站在母亲一边,很少与他有语言沟通。不回家,也没有人关心牵挂。但每月的工资必须如数交给晏冬梅,不是当面交接,而是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这是一场特殊的冷战,令王旗苦不堪言的冷战。一想到回家,他便常常打个冷颤。他害怕回家,却又不得不回家,毕竟,他是一个有家室的男人。于是,与戚雪开房幽会,就成为他生活中唯一一缕可以驱寒的阳光。
他之所以说下午不在机关,就是想与戚雪幽会。他想用女人丰满温热的身体来驱除自己心底的寒冷和孤独。
在某种意义上说,男人比女人更容易孤独,也更害怕孤独。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