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实际上，王婷她们家与男友朱军家是多年的老邻居，两家关系可以说处得像一家人。王婷上面有个姐姐王芳，下有弟弟王心。她在家排行老二。朱军在家为长子，其下有两个兄弟朱文和朱武，是一对孪生兄弟。可能因长子故，朱军从小到大，都表现为温顺善良。朱父是机床厂工人，母亲没有工作，就以家为门面，开了一间小小副食店。经营些烟酒杂食和小件日用百货。由于朱父没时间管家里的事，店子里进货的事就全落在朱军头上。或许，正依靠着这个店子，“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朱家似乎并没受到什么冲击。那年月，王婷她们家穷得要死人的时候，也就是靠朱家周济才得以渡过了难关。其时，王婷的父母将她许给朱家，多多少少有些感恩的性质。
　　马立快听完王婷的诉说，心中无限惆怅。沉默良久，他突然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为何不把你姐姐许给那个人呢？“
　　王婷闻言久久地注视着马立快，然后，犹犹豫豫地说：“我们还是算了吧！”
　　马立快没有吭声。
　　王婷跳起身就走。已经上了江堤仍没听见身后的动静。眼泪就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她微微转身向后瞟了一眼，却蓦然发现马立快不要命地向她跑了过来。王婷加快了脚步。
　　马立快很快赶上了她。他从她的身后抱住了她。气喘吁吁地说：“怎么办呢？马立快愿意，可是他的心说什么也不愿意呀！”
　　王婷突然转过身来，两个人就拥在了一起。
　　很快，他们俩的事情就被朱家人知道。
　　朱军是他们家最后一个知道此事的人。听闻信息，无疑若晴天遭受雷击。他是个老实人，自然不会相信其待之如亲娣妹的王婷会弃他而去。他要找王婷去问个究竟。朱母就劝，说是现在两家为了此事已经搞得很尴尬了，先凉一凉吧，免得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朱军不听，偏要去巷口等王婷。
　　天快黑下来的时候，朱军终于望见王婷从巷子那边走上来。他起身丢了手里的半截香烟，眼巴巴盯着她来的方向。王婷蓦地发现朱军，扭身就躲进了旁边的侧巷。王婷这一躲，朱军就什么都明白了。他没有追下去，而是木木地回到家中，死死地睡了三天三夜。
　　也就是在这三天里，朱文朱武两兄弟找到马立快，好好地干了他一顿。
　　马立快被打的事，师傅和师娘很快就知道了。他们也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他们所听到的版本跟事情的真相有很大出入的。这个故事的主人公还是马立快和王婷，不过，却被马立快描述成一场悲壮激烈、荡气回肠的英雄救美的感人事迹。美少女王婷遭不良青年骚扰，马立快路见不平拔拳相向，最后惨遭众殴，住进医院。被救女孩不忘此恩，日夜在医院陪护至今。
　　师娘听完儿子马立快的深情讲述，不觉又仔细地瞅了一眼站在对面床边的女孩。她微笑着对王婷表示歉意：”姑娘，让你受累啦！”
　　王婷红着脸应道：“阿姨，千万别这么说，这是应该的呀！”
　　师娘闻言喜道：“看这姑娘说的。这孩子行事说话怎么那么逗人喜欢。阿姨打一开始呀就喜欢上了你哩。”
　　王婷羞色才退又飞上脸蛋。
　　很明显，师娘话中有替儿子拉媒的意思。
　　马道林自然明白，先是怕自家女人讲话唐突，惹得人家姑娘不自在。末了一瞧这姑娘的神情，心里就明白了个七八分。便笑着对自家女人说：“别在这絮絮叨叨的，赶紧让人家姑娘回去休息吧！几天下来也亏得她熬。”
　　王婷忙接话道：“没事的。叔叔。”
　　师娘说话间削好一个苹果递给王婷，王婷没接。笑道：“给叔叔吧。”
　　师娘暗喜。亦笑道：“还是你先，这不还有吗？“
　　王婷接了，反手递给了马立快。
　　师娘笑嗔道：“这孩子。”
　　在马家两口子一再催促下，王婷终于不舍地离开了病房。
　　王婷刚一离开，周方玉就迫不及待地问自己的儿子：“这姑娘住哪儿你问了人家没有？”
　　马立快存心想逗他老娘，便故意说：“身上伤痛难忍，哪有功夫问。”
　　周方玉着急道：“傻小子，怎就不问？这么好的闺女跑了就跑了呀！”
　　马道林嘲笑道：“瞧把你急的。这八字儿没一撇，人家会看上你这活宝儿子？“
　　马立快反口道：“未必吧，还不知谁瞧不上谁呢。”
　　马道林闻言骂道：“瞧这狗东西嘴巴硬的。”
　　马立快见父母都入了戏动了真情，便拍了胸膛保证道：“二老放心吧，这小女子百分百就是你们的儿媳！”
　　马家两老几乎同时嘘自已的儿子，他们可不相信。
　　一个月后，马立快身体复原。便一门儿心思与王婷如胶似漆昏天暗地起来。
　　然而，也正是这时候，文化革命在工厂轰轰烈烈开展起来。
　　关于秦伟被批斗的事，刘源珍是听师娘说起的。那天厂休，她带着两个孩子师傳家问候。师傅照例不在家中，刘源珍就吩咐孩子们到院子里玩耍，自己就帮师娘做些家务。娘俩边干活边扯些闲话，说着说着就提到了周金梅，提到周金梅就不得不提起秦伟。师娘说：”遭孽哟，看不出小秦平日里软巴稀稀的，这时却如此硬气，被人打成那样，就是不承认自已有罪。当然又被重重的打。听说最后竟要送去农场劳动改造。”
　　“啊，如果是这样，师姐该怎么办才好哟”刘源珍跟着师娘干着急道。
　　“可不，前两天金梅来找着你师傳，意思是想让他去找厂长说说，想要免去小秦的劳改，哪怕不当医生，只要能留在医院就成。”师娘接着源珍的话茬说道。
　　“是呀，是呀。我觉得师姐讲得有道理。那么师傅的意思呢？”刘源珍问。
　　师娘蓦地情绪低落下来。半晌无语。
　　“师娘，您.......”刘源珍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心道：这世上难道会有让师傅为难的事？在刘源珍的心目中，师傳就是那开山的斧，挚天的柱。这种感觉就是对自己引以为荣的父亲也是沒有的。
　　良久，师娘这才开口说：“源珍呀，金梅的事怕是不好办了。你师傅回来对我讲过，这次的革命恐怕连钟厂长也要被卷进去。想想呀，他自身都难保了，还能顾得上别人？”
　　刘源珍每天浑浑噩噩地过，上班便上班，干活便干活，从来也沒想过加入个什么组织或是参加什么政治活动。她觉得那些东西离自己很远，看得见却摸不着。她只想把自己的小家维护好，仅此而已。现在听师娘一说，忽然觉得紧张起来，莫名地想到了自家的其远，倘若钟厂长有事？其远在解放前可是当过他的卫兵和警卫员的，他会不会也会有事？想着想着，她突然变得不自在起来。
　　师娘似乎没有查觉到刘源珍神情的变化。依就蹀蹀不休地谈着周金梅的事。她说：“金梅偷偷告诉过我，说是那个什么工宣队长劝她跟小秦离婚，要跟那个反动分子划清界限。我想那人不会对金梅有什么企图吧？”
　　师娘的后一句刘源珍听进去了。她说：“不会吧？这种时候谁敢？爆光了轻则坐牢重则枪毙的，除非他想死。前两天我听说有个年青的姑娘把头发盘起来就被当成女流氓批斗了三天。”
　　“这事儿我也听过。说是后来将那女伢的剃成了阴阳头，放回去后神经就不正常了。”师娘接住话茬说。
　　“王婷这些时常来吗？”刘源珍随口问。不知怎地，刚才说到那个姑娘她就突然想到立快的女朋友王婷。在她心中王婷也是个标新立异鹤立鸡群的女孩。可是话一溜出口她立刻就后诲了，这很容易让师娘产生不好的想法。
　　还好，师娘并没露出什么不悦的表情。相反，一提到王婷她就立时兴奋起来。她笑道：“昨天还来过。这丫头就是懂事。跟你一样，来了就帮着干活，还给我揉肩膀呢。这孩子。”
　　“是呀。我也是觉得她又聪明又漂亮。”刘源珍讲这话时心里蓦地泛起一丝醋意。虽然明知道自已的身份没法去与王婷相比，可还是忍不住想掂一掂自己在师娘心中的位置。因为她很明白师娘在自己心中是何种份量。
　　周方玉显然感觉到来至对方的情感。其实在她心中早就将刘源珍化成自己亲生的儿女那一部分了。至于她的徒弟的身份只是偶尔在心中飘一下，而且还是有人提到这些的时候。所以，她觉得源珍吃王婷的醋再正常不过，自己不也总是跟源珍的后娘一争上下吗？
　　“嗳，源珍，立勤他们还总往你们那跑么？”师娘突然问刘源珍道。
　　“最近去得少了。”刘源珍答道。
　　师娘默默地点点头。
　　“其实我已将您的想法非常委婉的告诉给了他俩，估计红艳是听明白了的。”刘源珍说。
　　“这事呀，不必转弯抺角，就对她直说，我就是不同意立勤跟她处对象。”师娘涨红脸说。显然她很激动。
　　不等刘源珍接话，她大了声音继续说：“我对你讲，源珍，不知怎地一谈到这个女伢我就心里作哽。我吧，跟她真的是无缘呀！”
　　“师娘，可她终归是钟厂长的女儿，你们两家又是亲戚。”刘源珍劝道。
　　刘源珍说这话时，眼前仿佛又显现出立勤数次求她在母亲面前说情的样子，真是可怜。她在想：平日里那么心软的师娘，为什么在这件事上如此绝情？她感到自己好为难。
　　果然，师娘听出了她的话里有话，脸色就变得不好看起来。
　　看着师娘如此表情，刘源珍的心脏突然狂跳起来，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说下去，否则，师娘会将对钟艳红的不满迁怒在她身上。刘源珍清楚地记得这是师娘在她面前摆出这副模样。看来她根本不想刘源珍渗入到这事当中，所以就不把她将话说下去的机会。
　　沉默，长时候的沉默。
　　好在门外慧明的欢快的笑声，适时地将这种沉默击碎。两个女人几乎同时起身奔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