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跳槽的障碍

　　“你说，这户口咋办？”喝得酒酣耳热的时候，戴向东突然冒出一句。
　　“啥个咋办？”马新荣和范长宏同时一愣，不明所以。
　　“我是说，如果我从南浦化工厂跳槽了，我这集体户口还能放在厂里吗？”戴向东重重地放下酒瓶子。他们喝酒很少用杯子，一般都是嘴对嘴地吹，爽气。
　　戴向东决定跳槽了，南浦化工厂里不会有他的前途，每天没到下班时间就跑到集体宿舍里打牌搓麻将，他在南浦化工厂的名声已经坏了。
　　“这点工资，我要他做啥。”这是戴向东一直挂在嘴边的话。外面的世界确实精彩，外资企业已经在上海遍地开花，一旦跳进了外资企业，先是有了鲜亮的光环，外企白领，再是那工资待遇，可是南浦化工厂的几倍，一个月顶得上在南浦化工厂半年。
　　说干就干，这是戴向东的风格，他准备了一刀简历，时时地留意报纸上的招聘信息，然后按照地址寄过去。
　　很快便有了面试的通知，每到面试的最后，对方客气地询问戴向东还有什么需要了解的，他总会弱弱地问一声：“单位里能够挂集体户口吗？”
　　“我们是外资企业，不能挂户口，如果你是集体户口的话，户口挂靠的事需要你自己解决。”每次回答都是这样。
　　吃饭的时候，戴向东差一点把啤酒瓶子掼了：“不就挂一下户口，不占地不要钱的，这么难呢，哪一家可以给我挂靠户口，我工资少要也行。”
　　“不要急，说不定就有可以挂靠的，慢慢再找。”范长宏劝道。
　　这话他不是仅仅讲给戴向东听的，也是说给自己，范长宏也准备跳槽了，石墨电极厂的经营状况下滑得让人难以置信，听说明年石墨电极厂的预算是做亏的，亏损一千万，这是不小的数字。
　　工资肯定不加，春节之后，为了筹措不断亏损的流动资金，全厂的工资居然打了折扣。
　　三个人还是时不时地聚聚，当然都是付静雯不在的时候，付静雯似乎不喜欢马新荣跟他们俩掺和在一起，可是马新荣不想这么做，他拉不开这个脸面。
　　戴向东酒量不行，一瓶啤酒下去，脸开始红通通地像公鸡的冠子。在酒精的刺激下，说话的分贝无意间都提高了一倍，他那滔滔不绝的口才开始指点江山，纵论天下，粪土当年万户侯，先国际后国内最后联系本单位。
　　说到最后，他又开始骂骂咧咧：“户口算个球啊，老子一急了，不要这狗屁户口。谁发明的户口，美国人有没有户口？英国人有没有户口？又他妈的哪个龟孙子定的规矩，不结婚就不能分房，我不想在这狗屁化工厂结婚，我想跳槽了身价高了找个好的，可是这集体户口让我没法跳槽，没法跳槽我就没法提高自家的身价。”说着说着，居然痛哭了起来。
　　酒并没有比平时多喝多少，戴向东却是醉了。他这些天确实受到了一些憋屈，一家美国公司要他了，他跑到人事科询问，马新荣陪他去的。
　　“我辞职后，能不能在工厂里把集体户口再挂靠一段时间？”态度之谦逊，完全不像戴向东平时气宇飞扬的样子。
　　胖胖的人事科长一扶眼镜，“你想要跳槽了？”
　　“不是，就是想了解一下。”戴向东的腰又弯曲了几度。
　　眼镜科长头抬都没抬，“人都离开了，户口当然不能继续留在厂里，你也真想得出，没地方迁，迁回原籍！”说完便不再理他。
　　后来，戴向东没有辞职，估计是因为户口没地方挂靠，他不得不放弃了。
　　最近一阶段，跳槽也成了石墨电极厂里最时髦的话题，一旦能够跳槽成功的，仿佛就是当年高考得中一般。这也难怪，石墨电极厂这样巨亏的样子，一个月到手的工资都开销不到月底，相比较那些洋人们开的工钱，是这里的好几倍。
　　“跳槽，跳槽”，这两个字就像《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里的“向前、向前”一样，伴着激扬的鼓点，不断地敲击在石墨电极厂里的每一位自我感觉还稍微有点能耐的人心上。最近工厂里跳槽的特别多。
　　范长宏急了，他明白自己的处境，按照他这样的条件，在上海找到女朋友那已经是不易，再看看工厂的境况，就是谈上了，能够分到房子也是等到头发都白了。
　　范长宏开始不断地寄出简历和参加各种招聘会了，不过情况却不容乐观，几个月过去了，连像样的面试都没几次。
　　他只是大专学历，用人单位更加看重他在车间的实践经验。范长宏实践经验倒是不缺，可是这石墨电极厂的产品实在是偏门，离开电极厂，这些经验还真派不上什么用处。
　　范长宏开始暗暗地焦虑，偏偏有时候，集体宿舍里还有人这么问他：“最近厂里的大学生又跑了几个，你咋不跳槽。”
　　问话的都是几个有些年岁的老工人，范长宏晓得，他们没有恶意。
　　“想跳呀，哪那么便当！”
　　这话绝对正确，住在集体宿舍的，一直就没几个跳槽成功的。没门没路，靠自己漫天撒网般投简历，要跳槽成功确非易事。这些年上海石墨电极厂跳槽的人有好几个，他们都是一些家在上海，土生土长的上海人。
　　他们能够跳槽，肯定不是仅仅依靠自己的能耐，人脉，关系，可是不可多得的助推剂，范长宏没有，戴向东也没有。
　　马新荣感到很幸运，现在他有了付静雯，等再谈上一年半载，把结婚证领了，就排队等待分房吧，好歹南浦化工厂的效益还不像石墨电极厂下滑得如此厉害，还有盼头。
　　狼多肉少，该对付静雯好好地呵护了，千万不能哪一天被人抢了去。比马新荣高两届的大学生中，曾经有一对情侣，对对双双地分配到南浦化工厂，那女的居然被人撬了，现在已经结婚，留下了那男的还在集体宿舍里孤苦伶仃地呆着。老家是郊县青浦的。
　　马新荣盘算了一下，自从他和付静雯的关系公开后，还明里暗里给付静雯献殷勤的似乎没有了，他一直在观察，这是他安心的地方。他一直担心的戴向东，付静雯也不想见他，马新荣一直搞不清原因，也许是付静雯在用这样的方法让马新荣放心。
　　戴向东现在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厂里，白领的头衔多么光鲜，他一门心思地惦记着这个，看来南浦化工厂的姑娘已经入不了他的法眼。
　　有人给范长宏介绍女朋友，吴泾乡下的。范长宏去见面了，女方家里有着三上三下的楼房，在黄浦江转弯角上，父母亲都在工厂里上班，家境中上，就是那姑娘读书成绩不好，连吴泾地区那些大厂的技校都没考取，也就是说，还是农村户口。
　　考取了吴泾地区这些大厂的技校，户口也就转成了城镇户口了，这些厂里的技校生，许多都是这样的出身。
　　最让范长宏不开心的是，对方是要招女婿的，也就是入赘女家，到时候，生的小孩就得跟女方姓了。范长宏气呼呼地说了一句：“老子再穷也不会把冠名权给卖了！何况生的孩子又变回了农村户口。”
　　戴向东最近也没闲着，跑房管所跑得很勤。大凡在外面漂泊久了的人，总会念叨着叶落归根，戴向东的父母亲就是这样的，他们都是当年的知青，人家回城的时候他们没有回来，成了海丰农场的职工，现在离退休不远了，手头也有些积蓄，想在上海买套房子，回上海养老，唯一的儿子已经在上海了。
　　打探到的消息让戴向东颇为失望，房管所的工作人员一口回绝：“想得出来，房子是国家的哪能买进卖出！”
　　“师傅，我就是想买一个房子的承租权，对方想卖，你们帮忙办一下手续不就行了，我会给服务费的。”戴向东不死心，还在软磨硬泡地纠缠。
　　快到下班时间了，房管所里的人手头的事都忙完了，或者一天到晚就没有多少事，于是就着这样的话题，开始叽叽咕咕地议论。
　　“前两天就有人过来问，能不能把他的一套房子的承租权卖了，现在又来了一个要买的，这方面应该要放开。”
　　“你讲放开就放开了？国家没有政策，大家不要碰这红线啊。”讲这话的人有些年岁，不晓得是不是领导，反正他的话刚刚讲完，马上有人反驳了，说话的是一位中年女人，衣着非常光鲜。
　　“去！侬就是一位老顽固。小弟弟，我看你脑子挺活络。说不定不久的将来就放开了，有需求，你情我愿，为什么不可。你想要啥样的房子，简单地留点信息，再留一个联系方式，到时候可以操作了，我打电话告诉你。”
　　“谢谢阿姨！谢谢阿姨！”戴向东嘴巴甜，一口一个阿姨，对方笑得咯咯咯的。
　　“准备房子，把父母亲从乡下接回来，好小囡！”
　　二十多岁的男人，居然被人家称呼为小囡。戴向东脸皮再厚，也不由得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