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挪威的森林

　　在那次三人谈话过去的几天后，我骑着车在十字路口等红灯，正巧发现春笑正在我的前方，我当然没有跟她打招呼，只是在她的身后默默观察她。
　　已经五月初了，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她用一根蓝色头绳将头发扎成一个小发团，露出白皙的后颈和小巧精致的耳朵。
　　她的后颈的白皙，我至今都形容不出来，如果说看见她的后颈能让我联想到什么东西的话，那也只有白玉了，而且一定是成色高级的白玉，那不是简简单单一成不变的白，而是从微微泛红的皮肤之下一点点透出的白，能够让人第一眼瞧见了便心生怜惜的白。
　　至于耳朵，我只瞧见了右耳，耳廓仿佛是一名技法高深的画家只用了简单的一笔勾勒出来的，再没有任何修饰，简单而干净，在饱满圆润的耳垂上，还有一颗浅黑色的痣，点缀着整个耳朵。
　　红灯结束，绿灯亮了起来，她骑车往左拐，我的家是往右的方向，迟疑了两秒，我还是跟随她一起往左骑去。
　　她先是来到了一个距离学校不远的河堤之上，河堤下是一排排带有院落的老宅子，春笑经过一个长长的下坡路拐进了这些宅子间的一条巷子里，我也跟了下去，刚到巷子口，我就远远地看见春笑推着车停在一户人家的门前。
　　门是开着的，春笑不时地伸着脖子往里面张望，过了会儿，从里面出来个人，竟然是我的同桌李婉君。
　　婉君背着手，微笑着站在一旁，两人交谈了一会儿，春笑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交到婉君的手上，紧接着在婉君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春笑的脸却刷的一下红了。
　　两人又交谈了一会儿，婉君进门去了，春笑也推着车准备往回走，我赶紧藏到巷子的另一边。春笑将自行车推上河堤，然后骑上车走了，一直等春笑走远，我看天色也不早了，于是也准备骑上车往家赶，这时候身后有一个人喊我的名字。
　　“喂，苏柯。”
　　我转过身，喊我的人竟是婉君！
　　我一阵心虚，为了不让婉君发现我跟踪春笑，只能立刻强颜欢笑做出一副路过的样子要去跟婉君打招呼，可谁知婉君只是用平淡的语气对我说道：“我可知道你的秘密。”
　　她的话让我心中一惊，背后冒出冷冷的汗。
　　“什么秘密？”我试探性地问她。
　　“你喜欢春笑，没错吧。”
　　“没有的事情，你不要乱说。”我试图否认。
　　“上次赏樱花的时候，你是不是偷###春笑的照片了？我一早就发现了，只是没有说出来。”
　　听婉君这么说，我再也无力争辩了，我所有的秘密仿佛都被她知道了，只感觉呼吸急促，口干舌燥，脸颊烫得不行。
　　我像一只落荒而逃的老鼠，赶忙骑车离开了这里。
　　回家的路上我的心里一直回想着婉君的话，她居然知晓我所有的秘密，简直是个可怕的人类。
　　一时间许多疑问也在我的心中涌现出来——她是怎么知道我的秘密的呢？而且很轻易地就拆穿了我。还有，春笑为什么要带一本书到她家找她？
　　带着这些疑惑回到家里，心里藏着事，妈妈做的饭菜也没吃的下几口，妈妈一眼就看了出来，就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当然不能说了，只是说作业有点多，然后匆匆回到房间，开始写作业。
　　本打算写完作业还想复习一下课堂所学的内容，可是耳边总是回荡着婉君那可怕的话，再也看不进任何东西了。
　　我关掉灯，盖上毯子，就这么辗转反侧，那本书的形状又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仿佛就出现在我的眼前，一页一页地翻动着。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沉入了梦乡。后半夜，我突然被楼下的一阵吵闹声惊醒，静下来一听，原来是小区里的一对男女在吵架，细细听，吵架内容大致为男人在外有了女友，被女人抓了个现行。
　　争吵声越来越大，有些住户甚至亮起了灯，从窗户里探出头来朝下张望，兴许是这两个人知道不好意思了，吵架声逐渐降低最后消失，我将头埋进毯子，继续睡觉。
　　第二天，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我早早地来到班上。我走进教室，发现春笑已经开始早读了。二十分钟后，婉君走进教室，往春笑座位上撇了一眼，然后从书桌里拿出那本小说，用手指用力戳了我一下。
　　我心中一惊，问道：“怎么了吗？”
　　她凑到我的耳边小声说：“我说，你喜欢春笑，没错吧？”
　　果然，她知道我的秘密，为了弄明白她的目的，我反问：“你……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帮我把书还给春笑。”婉君笑着对我说，不过那是一种假笑，“放心，我不会说出去。”
　　我战战兢兢接过书递给春笑。递的过程中我偷偷瞄了一眼，这是一本小说，封面上印着几个大字——《挪威的森林》，村上春树著。
　　春笑接过这本书的时候，脸颊刷地红了，慌张地将这本小说放进课桌里。可谁都没有料到的是，在班主任上数学课的时候，竟然从春笑的书桌里滑了出来，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与此同时，几乎全班同学的目光都齐刷刷投向了春笑，班主任也停顿了一秒，朝春笑的座位上望去，春笑也吓了一跳，慌忙中去捡这本小说，快速将小说塞进书桌里。
　　可惜已经于事无补了，班主任板着脸，慢腾腾地朝春笑走去，春笑低着头，脸涨得通红。
　　班主任在她面前停下，整个教室里鸦雀无声，他还是朝春笑伸出了手，春笑只得乖乖地把这本《挪威的森林》交了上去。
　　班主任拿走了书，放在讲台上，开始继续讲课，课堂恢复平静，不过也只是看似平静，因为每个人都很了解班主任，在学习方面，他是个嫉妒严苛的人，而且脾气也较为火爆，班上不少学生都吃过他的苦头。
　　加上他在前天的班会课上也说过，明令禁止做与学习无关的事，其中就包括看课外书籍，在他这儿，所有与学习内容无关的书，通通都被归为了杂书。
　　这时候我看见春笑埋着头看课本，其实已经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了。
　　终于等到下课，班主任阴沉着脸，带着那本没收的小说，走出了教室。班主任虽然什么话也没说，可春笑免不了要去办公室挨训的，她虽然还待在座位上，但已经是坐立难安。
　　.
　　“被班主任逮个正着，真够倒霉的。”看见春笑这样，婉君居然在一旁用略带嘲讽的语气说道。
　　“你不打算做些什么吗？”我问她。
　　“做什么？”她摊开手，面无表情地说着，仿佛这件事情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们不是朋友吗，就这样撒手不管了太说不过去了吧？”
　　“朋友归朋友，但事已至此，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但说到底，这本书不是你让我递给春笑的吗？如果不是你的行为，那本书也不会从她的抽屉里掉下来。”
　　“照你这么说，那大家都有责任，我也可以说，你没有拒绝‘将书递给春笑’这一行为，导致书从她的抽屉里掉落。”婉君眯着眼，嘴角微微上扬，那副模样就像一个投机取巧成功了的人在暗自沾沾自喜。
　　“我懒得跟你说。”我生气地说道，然后将头撇向一边，不再去看她。
　　我坐在座位上沉思了几秒钟，又朝春笑的座位上看去，她低着头，果真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婉君则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我从座位上站起身，婉君抬头惊讶地看着我。
　　我出了教室，朝办公室走去。
　　刚进办公室，班主任还一脸疑惑的看着我说：“你怎么来了。”
　　我挠了挠脑袋，立刻装出一副愧疚的样子：“老师，其实那本书是我的，是我借给杨春笑看的。”
　　“什么！你的？”班主任听到这话，立刻神色大变，右手重重地拍在办公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随之站起身来，怒目圆瞪。
　　因为憋足了劲的缘故，额头两侧距离太阳穴不远的位置凸出一根青筋，脸也是涨得通红，一直红到脖子根，整个脑袋看起来就像一颗充满了气的红色气球，兴许下一秒就会砰地一声爆掉。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训斥起我来，我自然是开启“灵魂出窍”模式听取他的演讲。
　　所谓的“灵魂出窍”模式，是我独创的一种挨训方法，对待老师的批评，我自然是一副低头虚心听取教训的模样，但其实我把灵魂抽离出来，思绪早就跑到了九天云霄之外，至于老师说了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进去，总之挨完训他总能放你走的。
　　在他说的这些话中，我只听进去一句话——把这本不良书籍带回家，永远也别带到学校里来，你不学习，不要影响其他同学学习。
　　“谢谢老师，不会有下次了。”我接过小说，回到教室，同学们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春笑见我拿到了小说，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了，向我投来感激的目光。
　　“你干嘛去了？”我一坐到座位上婉君就问我。
　　“小说，我拿回来了。”我举起手中的《挪威的森林》，在她眼前耀武扬威似地晃了晃。
　　“你是怎么跟班主任说的？”
　　“我就跟他说这本书我的，只是借给杨春笑看的。”
　　“你这叫多管闲事！”婉君的脸色立刻变了，生气地冲我喊道，扬起手掌在我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随后是“砰”地一声闷响，倒也没多疼，只觉得整个手臂都震动了一下。
　　“你这是干嘛？”我不解地看着她。
　　“我说你多管闲事！”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眼睁睁地看着春笑被骂你就开心了吗？”
　　婉君不再理会我，我实在猜不透婉君的心思，也就沉默不言了。
　　但更让我感到疑惑的是，这一天的时间里春笑竟然静的出奇，丝毫没有向我要回这本小说的意思，我也没有主动还给她。
　　这天是周五，没有晚自习，六点钟放学铃响起的时候春笑背上书包，红着脸走过来跟我说了声谢谢便匆匆离开了，而婉君则什么也没说便跑开了。
　　我感到奇怪极了，只好先带着这本小说回到家里。
　　回到家后，我草草吃了几口晚饭便偷偷溜进书房，在书桌前翻开了这本小说。
　　《挪威的森林》，村上春树著，这是一位颇有名气的日本作家，我虽然此前听过这位作家的名字，但却从未读过他的作品。
　　由于白天挨了训，这会儿脑袋里还嗡嗡作响，这一晚我只读了小说的第一章，写了男主人公的独白，总觉得文字中蕴含着一种被克制的阴郁和悲伤。
　　后面的内容我在接下来的两天里读完了，故事挺长，主要说了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之间的爱恨纠葛，后来其中一个女人死了，男人迷失了自我，故事最终以悲剧收尾。
　　读完这部小说后，我在日记本上记录下结尾的几段话：
　　良久，绿子用沉静的声音开口道：“你现在在哪里？”
　　我现在在哪里？
　　我拿着听筒扬起脸，飞快地环视电话亭四周。我不知道自己正身处何地，这里究竟是哪？目力所及，无不是不知走去哪里的男男女女。
　　我在哪里也不是的场所中央，不断地呼唤着绿子。
　　我来回地读着这几段话，试着去揣度作者的心思，写到这里的时候，村上君在想什么呢？会有怎样的心情呢？一种悲凉的情绪蔓延开来。
　　小说里有不少的性描写，难怪这本小说被班主任发现的时候春笑的脸涨得通红，还有班主任将这本书定义为“不良书籍”。
　　不过最为蹊跷的是，我发现这本小说的封面特别的光滑（其实在班主任将这本小说交到我的手上的时候我就觉察出了一丝异样，只是当时无法判断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摸起来的触感与其他书籍的封面不太一样。
　　一开始我以为是封面制作的问题，可是仔细的观察之后我发现不是制作的问题，而是因为表面上附着了一层蜡状的东西，在台灯的反光下可以看得出来。
　　为了验证这一猜想，我又将封面靠近台灯的热源，这层蜡果然熔化了，化成液态顺着封面边缘滴了下来。这一切实在太匪夷所思了，谁会在书的封面上打蜡呢？
　　这本书是春笑的，她为什么没从我这里要回去呢？还有婉君，她的态度为什么是这样的？这其中究竟隐藏着什么我不知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