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想法和举止异于常人的女孩

　　既然我决定将我的经历记录下来呈现给大家，有一个人就不得不提，这个人便是我的同桌李婉君。
　　相较于春笑，她可就是截然相反的另一类人了。
　　毫不否认，她是我所见过的人里最为聪明的一个，尽管她在学习方面并不努力，上课也几乎看不见她认真听讲，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发呆，但她的成绩却是出奇的好，以至于在那些追逐高分的优等生中，成为了一种可怕的存在。
　　可怕到怎样的程度呢，每次月考，年级前五的名字几乎都在更替，但是这五个人里，一定有一个人是李婉君。
　　按理说这样的学生一定会深得老师喜爱的，但老师们并不喜欢她，究其原因，是在一次年级会上驳了老师们的面子。
　　老师们让她上台分享自己的学习经验，她竟然带上两本书，一本课本，一本辅导教材，然后淡淡地说把这两本书看一遍就足够了，学习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根本用不着上课，台下一片哗然。
　　原本应该是优等生分享学习经验的演讲，最终却演变成嘲讽全校老师以及当今教育制度的个人表演。因为这件事，她出了名，也得罪了全校的老师。
　　有的老师刻意刁难她，趁她睡得正香的时候点她回答问题，她通常都是慢悠悠地站起身，揉揉惺忪的睡眼，盯着黑板上的题目思考个几秒钟，便能畅快地回答出这道题的解法。
　　老师也无可奈何，只要她在课堂上不影响别人学习，慢慢地也就对她放任不管了。
　　李婉君平时话就不多，总给人一种冰冷阴暗的感觉，虽然身为她的同桌，但我平时与她几乎没有什么交流。
　　她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在看完一本书之后，合上书本，接着取出一支铅笔，在白纸上画一个圆，然后盯着这个圆发呆，有时候发呆几分钟，有时候一下午的时光就在这发呆中消磨殆尽了。
　　值得一说的是，这个圆虽然是她用手画的，但是画得特别规整，我有几次认真观察过她画的圆，不用圆规是绝对画不出这样的效果的。
　　有一回我问她这个圆究竟有什么含义，没想到我问她这个问题，她一反冰冷的常态，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几秒后闭上了双眼，用一种认真的口吻对我说道：“我这是在思考问题。”
　　“思考什么？”我追问。
　　“思考各种各样的问题，思考书里讲的东西，思考现实中的事物，思考形形色色的人。”
　　“那你为什么非得要画这么个圆呢？”
　　“我在思考之前，先画一个圆，然后闭上眼睛，想想自己置身于这个圆内，与外界隔绝开来，这样就不会有人能够打扰到我思考。”
　　“这算是什么事，根本无逻辑可言啊，一个圆就能让你全身心地思考问题？或者说，没这个圆你就不能专心思考啦？”
　　“你可以这么理解。”
　　“太奇怪了，我理解不了这样的事情。”
　　这是我跟婉君为数不多的一次谈话，以我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而告终。
　　还有一回上体育课的时候，她以自己身体不适为由，躲掉了课前的跑步训练，一个人跑到树下面，蹲在那里不知道在鼓捣什么。
　　体育课后半节的自由活动时间我原本是要跟几个同学一起打篮球的，但是看她仍旧保持原有的姿势蹲在树下，心中一阵好奇，便想走过去一探究竟。
　　“你在这儿干嘛呢？”我在她背后大声地喊她，谁知她转过头神经兮兮地冲我“嘘”了一声，示意我安静。
　　“你干嘛呢？”我也蹲在她的身旁小声地问。
　　“你看。”她神秘地回答我，用手指着一个地方说。
　　我朝她手指的地方看去，只见地上有一只半死不活的不知名昆虫，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蹬着自己的小足，在它的身下，密密麻麻地聚集了一群蚂蚁，有的正在奋力地撕咬着昆虫的躯体，有的则齐心协力地想把昆虫拖向蚁穴，昆虫的一对翅膀只剩下了一只，另一只不知所踪，或许是被哪只蚂蚁给提前卸下带回蚁穴了吧。
　　“你在观察蚂蚁吗？”我问。
　　“明知故问。”她不屑地说。
　　“这倒不像是你的风格。”我小声地说。
　　“我是什么风格？”
　　“观察蚂蚁这种幼稚的行为，不像是你会做的事，你可是对许多事情都漠不关心的啊。”
　　“我只关心自己感兴趣的事。”
　　“你对观察蚂蚁来了兴趣。”
　　“我对单纯地观察蚂蚁没什么兴趣，但......我这并不是在单纯地观察蚂蚁。”
　　“那是什么？”
　　“我是在想，这只昆虫在被这些蚂蚁啃食的时候，它会不会感到恐惧而想要逃走呢？”她脸色低沉地说。
　　“昆虫会不会产生近似人类的恐惧感，我还从未思考过这样的问题。”
　　“你知道面包虫吗？”
　　“知道，是一种用作宠物饲料的虫子。”
　　“是的，可如果面包虫的数量足够庞大的话，宠物就会反被其吃掉。”
　　“还有这样的事情？”
　　“面包虫可以用来喂食蝎子，但如果你将蝎子丢进面包虫堆里，几小时后，蝎子就会被面包虫吃得只剩下硬壳了。”
　　“听起来还蛮有趣。”
　　“不只是蝎子，还有龙虾，螃蟹，鱼，只要丢进面包虫堆，不出几小时，就会只剩一个空壳或是骨架，它们连塑料都能吃下去。”
　　“这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你都是从哪里得知的？”
　　“这个嘛，秘密。”她冲我诡谲地一笑，然后起身朝人多的操场上走去。
　　当然，她的怪异行为可不仅仅是画圆思考和观察昆虫这两种，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倘若一一列举出来实在太过繁琐，所以暂且略去。
　　总之我要说明的是，她是一个想法和举止都异于常人的女孩。
　　但自从春笑来了之后，她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原本那些怪异的举动都稍稍收敛了些，上课的时候，我发觉她经常在座位上偷偷注视春笑，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而下课后，她就喜欢去春笑的座位上走动，悄悄地在春笑耳边说着些什么，春笑也刚到班级不久，自然也乐意跟她交谈，一时间感觉她们两个成了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
　　我一直在寻找能够与春笑说话的机会，但一直未能如愿，直到四月下旬的一个明媚的周末，我才第一次与春笑说上话，不过归根结底这还是一场出乎意料的巧合。
　　每年的四月，我都会挑那么一天，（有时是趁着樱花刚刚盛放，有时则是待樱花从枝头坠落），带上相机，去到鸡鸣古寺后的樱花林中，将美好的景象记录下来。
　　我非常享受拍照这一过程，每当拍到好看的景色或人物，心情就会类似于一位集邮爱好者搜集到一张自己心爱已久的邮票一样。
　　通常情况下，我喜欢将拍下的照片放在自己的相簿中，闲极无聊时便拿出来欣赏一番。
　　而每年这个时候，去鸡鸣寺赏樱的游客一定不会少，男男女女们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携带着相机，来到这里迎接春日的洗礼。
　　我坐上地铁，在鸡鸣寺站下，穿过解放门，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漫步在太平路的人行道上，道两旁相隔一段距离便栽种着一颗樱树，粉白的樱花瓣从枝头落下来，有的趁机落在人们的发上和肩上，随着行人游荡到别的地方，有的则顺势飘落在道路上，铺成一条色彩明艳的“花瓣路”来。
　　我来到鸡鸣寺的入口，耐心地排着队，在售票口买好门票，进入鸡鸣寺内。
　　门后站着一个小僧，给每个前往寺庙的游客发三支香，我领了香，拾级而上，来到毘盧宝殿前的空地上，这里聚集了七八个人，正瞄准一个青铜圆鼎上方小小的镂空小球，企图将手中的硬币丢进去，据说这样可以带来好运。
　　抬头看去，刚才从寺外便可以瞧见的高塔，这会儿看起来更加庄重和古朴，清澈的天空中正巧划过一道长长的飞机尾迹。
　　我在毘盧宝殿内上了香，然后走进寺院右边的长廊中，从这里可以远远地望见直插云霄的紫峰大厦，穿过长廊，终于来到了鸡鸣古寺后面的樱花林中。
　　我原本是举着相机，一边漫无目的地在林中穿行，一边寻找合适的拍照角度，但就在我四处搜索的某个瞬间里，余光好像瞥见了什么，而后就被其强烈地吸引住了。
　　我一眼望过去，竟发现了春笑的身影！
　　她戴着一顶白色的圆顶花边小帽，耳中塞着白色的耳机，整个身子倚靠在身后的树干上，双腿向内侧弯着，膝盖上摊着一本书，她正一边听着音乐一边惬意地翻着书页，不时有樱花从枝头坠落，在空气中缓慢地翻滚着，最终落在她的帽子上。
　　帽子上已经积下了不少花瓣，像雪……
　　“好巧，她也来赏樱花了。”我在心里这么想着，打算走过去跟她打招呼，但一个念头突然在我的脑海中闪过，我放弃了原本的打算，藏身于其中一棵樱花树后，举起手中的相机，想将她静静看书的模样悄悄拍下来。
　　“咔嚓”一声，我如愿以偿，但与此同时，我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苏柯。”一只手轻轻拍在我的肩膀上，我吓了一跳，慌忙地转过身，没想到是李婉君。
　　“李婉君？你怎么在这里。”
　　“我和春笑相约来这里赏樱花的啊，这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吗？”她镇定地对我说，“不过我倒是想问问，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我……我只是来这里拍樱花。”
　　我支支吾吾地回她，“正巧你们也来赏樱花了。”
　　“那还真是巧啊。”她显然不相信我的话。
　　“那我就先走了。”
　　我想赶紧逃离这里，谁知被她给一把拉住。
　　“别呀，既然在这里遇见了，就别急着走嘛。”
　　“还有什么事情吗？”
　　“重要的事情当然没有，不过大家都是一个班的同学，好歹过来打个招呼呀。”
　　“这……这个嘛。”我犹豫起来，毕竟现在的相机中还存有一张春笑的照片。
　　“这有什么，来吧。”她拖拽着我，将不情愿我带到了春笑的面前。
　　“春笑，你看看谁来了。”婉君朝正在看书的春笑喊道。
　　春笑抬起头看见了我，摘下耳机，将正在看的书合上装进书包。
　　“苏柯？”春笑有点不敢相信地问，“你怎么也来了。”
　　“嗯……是啊，我也来赏樱花。”
　　“没想到我们班今天来了这么多人。”
　　“太好了，本来只有我和春笑两个人在这里，还感觉有点孤单呢，现在你来了。”婉君拍手称好，随后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一张餐布，铺在柔软的草地上，又从里面取出一些点心和瓶装水放在餐布上。
　　“给。”婉君将瓶装水递给我。
　　“谢谢。”
　　“对了，苏柯，你说你是来这里拍樱花的？”
　　“是的。”
　　“那能不能将你拍的照片拿出来分享分享呢？”
　　“这，这个嘛……”我再度紧张起来，万一刚才偷###的照片被发现了可就糟了。
　　“呃，你要是不愿意的话，那就算啦。”她立刻改变了话题，“我们来聊点别的好了。”
　　春笑不解地看着我，我沉默不语。
　　“你们知道吗？关于这片樱花林，有这样一个传闻。”婉君突然用一种神秘的语气说，“樱花林本是不存在的，在宋朝时寺庙里的一位得道高僧自称参悟了人生的真谛，于是在寺院后面的一片空旷土地上打坐，七天七夜不吃不喝，之后便在此处离世了。”
　　“听起来有点惊悚。”春笑抱着双臂，作出一种毛骨悚然的姿态。
　　“有点假。”我表示不信。
　　“传言而已，当故事听嘛。”婉君继续往下说，“高僧圆寂后便被葬在了原本死去的地方，几天后竟神奇地长出了一棵樱花树。说来奇怪，整片土地上只有这么一棵樱花树亭亭玉立着，梢上的樱花开得极其繁盛，樱花瓣如雪一般从枝头飘落下来，十几天过去了，樱花树笼罩的地方已经堆满了樱花，可枝上的樱花却丝毫没有减少的迹象，人们都说这是死去高僧的化身，死后也要守护着鸡鸣古寺。寺中的僧人，认为这一大片土地上只有这么一棵樱花树未免太过单调，于是在这一片栽种了许多的樱花树，形成一片繁茂的樱花林，如今也分辨不出到底哪棵是高僧所化。只是每到三四月间，樱花竞相盛开，世人们听闻了这样的传说，纷纷前来观赏，寺庙里的香火也逐渐旺盛起来。”
　　“不错的故事。”我说，“高僧所参悟的人生的真谛无人得知，但高僧守护古寺这一传说却被流传了下来。”
　　“还蛮有趣的。”春笑笑着说，“刚开始听这个故事有些惊悚，但听到后面心中却反倒有了一丝温存。”
　　“对了还有一个关于樱花的故事不知你们听过没，这个故事可仅仅只有恐怖的味道了。”婉君的脸上挂着惊恐的神色，仿佛是为了刻意地吓我们。
　　“什么故事？”我和春笑几乎同一时间问道，我们相互看看对方，然后尴尬地笑了笑。
　　“这个故事是一个日本作家坂口安吾写的，在他的名篇《盛开的樱花林下》中，男人在樱花林中感到巨大的的恐惧和孤独，甚至产生幻觉杀死了自己的妻子，最终男人与妻子都双双化为落英，遁入了冰冷的虚无之中。”
　　“这是个鬼故事吧？”我说。
　　“不是单纯的鬼故事，他还有其他要表达的意思。”
　　“唔……”我陷入了沉思，婉君接下来讲的话我也几乎听不进去了，我被她讲的第二个故事深深吸引了，虽然第二个故事的虚假程度比第一个更甚。
　　我仰起头，看着空中飞舞着的樱花，其中似乎真的隐藏着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