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她眼中的火光灿若繁星

　　有时候，我的思绪常常陷入一种混乱之中……
　　因为当一个男人对女孩子产生爱意，一种是精神上的，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爱，是要与其结为伴眷侣的爱。
　　而另一种爱意，是因为她体态风韵，魅惑诱人，但这是被生理本能所驱使的，也就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爱。
　　于是，精神的和本能的，就会在脑中相互打架，不得安宁。
　　一旦把控不好二者的平衡点，就会失衡，就会狠狠地跌入深渊之中。
　　.
　　在我七八岁的时候，跟随父母去海边玩，曾走丢过一次。
　　这是我第一次去海边，暮色已经渐渐降临，黑色的天幕和翻涌的波涛对一个小孩而言无疑是恐怖的。
　　我一边哭着鼻子一边沿着长长的海岸线狂奔着，狂奔中的我一不留神，脚下一滑跌倒在沙滩上，这时候一股浪潮从海面冲上岸，一直冲到我的身上，我一个激灵站起身，此前在心中积攒的恐惧终于在一瞬间爆发，我失控地大哭起来。
　　并非是冰冷彻骨的海水让我感到恐惧，真正让我感到恐惧的，是死亡。
　　当我看见身后的一串串脚印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时候，我第一次对死亡有了概念，死亡就意味着消失，意味着无，就像这些脚印，被翻涌上来的海浪给吞没，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怀着对死亡的恐惧，拖着湿漉漉的身躯哆哆嗦嗦走了好久，直至前方出现了火光，我的心中才重新燃起了希望。
　　我像一只落水的野兽，抓住唯一一根救命稻草那样，朝着火光拼命奔跑起来。原来是有一家三口人在旅行途中举行了一场篝火晚会，我哭哭啼啼地朝他们走过去，那对夫妇先替我擦干眼泪，让我坐在火堆旁暖暖身子，关切地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告诉他们自己跟家人走散了，接着他们又问我父母的电话，我将号码告诉他们，他们让我不要担心然后去一旁打电话去了。
　　我团着身子坐在火堆旁边，将手伸到火堆前，即便如此还是不住地打着喷嚏。
　　这时，从刚才就一直在一旁看着我的女孩（应该是这对夫妇的女儿）走了过来，将手轻轻地放在我的肩膀上，让我不要害怕，但此时的我对于死亡的恐惧并没有彻底消散，身体仍旧不由自主地打着颤。
　　见我还是害怕，她牵起我的手，相较于我冰冷的手掌，她的手掌要温暖得多，我很清晰地感受到这股温暖一点点地穿过她手掌的皮肤，传递到我的手掌上来，那颗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心，也从慌乱的状态中一点点平稳下来，加上火堆中迎面而来的热气，也让我那原本被海风吹得僵硬的身体逐渐恢复过来，恐惧感终于像遇见冬阳的白雪那样一点点消融了。
　　我抬起头，注视着她，她有一副可爱的脸庞，眼睛像静谧的湖水那样干净澄澈，跳动的火光映在她的瞳仁中，宛若点点繁星。
　　“你怎么了。”她用稚气的声音问我，这让我想起了过家家的游戏。
　　“我跟爸爸妈妈走丢了。”我一边用手擦着泪一边说，手上沾上了海水，揉到眼睛里又酸又涩，眼泪止不住地流。
　　“不要用手擦眼睛啦，给。”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绢递给我擦眼泪，我的眼睛这才舒服了一些。
　　“谢谢你。”
　　“没事的，你的爸爸妈妈一会儿就会来找你啦。”她继续安慰我，“这样好了，我给你跳一支我新学的舞蹈吧。”说完，女孩走到了火堆旁，给我表演起她新学的舞蹈。
　　你可以想象出这样一幅画面：在寂寥无声的海边，满天繁星的夜空之下，有一个女孩在火堆旁跳舞，她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像一只漂亮的白天鹅，在火堆旁旋转着，跳跃着，火苗像一只淘气的精灵，在海风地吹拂之下不断变幻着形态，她的影子被摇曳的火光投射在沙滩上，长长的影子跟随着女孩身姿的舞动，也在不断变幻着。在她的身旁，有一个男孩抱膝坐着，静静地欣赏着她的舞姿。
　　这可惜短暂的舞蹈很快便结束了，女孩走到我的身边问我她跳得如何，我称赞她跳得好，她便在一旁咯咯地笑着，还给我讲了一些从学校里听来的笑话，我的恐惧感大概是全部消散了，被她的笑话逗得一起哈哈大笑起来，甚至忘记了自己正处于与父母走丢的状态中。
　　后来，我的父母赶到的时候，正好碰见我在大笑，他们生气极了，爸爸用手指的关节狠狠地敲了一下我的脑袋，我的耳朵感觉到“咚”的一声闷响，紧接着一股剧痛从被敲的地方瞬间传遍了全身，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妈妈则在一旁狠狠地训斥着我，说我的走丢完全是因为我的贪玩和乱跑造成的，回到家非得严厉地责罚我不可。
　　还是在女孩父母的劝阻下，他们才慢慢消了气，将我领回了家。
　　他们总是这样，我虽是家里的独子，却感受不到他们一丝的溺爱，相反，只要我做错了事，他们就会狠狠地责罚我一番，有时候明明是他们自己犯下的错误，却要将责任都推在我的身上。
　　我小时候不可能知道他们这么做的原因，后来稍稍长大一点才知道其中的原因，他们根本不爱对方，结婚也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我，若不是有了我，他们是永远都不会结婚的。
　　换言之，我是他们不慎造出的一件次品，永远不可能获得他们的赞同和认可。这样的家庭环境，使得我逐渐变得脆弱且敏感，从原本的调皮捣蛋变得沉默寡言，悲喜情绪也很少在脸上展露，在别人眼中，我成了一个冷漠的家伙。
　　回到家里后，我才发现衣服口袋中揣着女孩给我擦泪的手绢，上面还有我未干的泪痕。
　　后面几年的光景，那女孩舞蹈的身姿和清澈透明的眼眸却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中，并且在之后的岁月中经常出现在我的梦境中，每次遇见了伤心难过的事情，女孩的笑容也能带给我一丝丝慰藉。
　　后来我学会了骑自行车，经常重返那片海滩，我试图寻找那个女孩的身影，但都未能实现，只有咸咸的海风吹拂着空无一人的沙滩。偶尔我在晚上经过那片海滩的时候，看见黑暗中燃起的火堆，便会立刻欣喜若狂的跑过去，但都失望而归了。
　　女孩再未出现过，她成了我记忆中的女孩，唯一留给我的，只有那块纯白色的手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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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二下学期刚开学几天的时候，一个女孩被作为插班生安排到我们班，她背着粉色的书包，刘海梳得整整齐齐，扎着马尾辫，看起来干净清爽。她站在讲台前，先是毕恭毕敬地朝我们鞠了一躬，然后开始做自我介绍。
　　她说自己叫杨春笑，出生在一个暖融融的春日里，而她妈妈又希望她在今后的生活里能多些快乐，少些烦忧，脸上可以常常挂着笑容，所以取名春笑。介绍完毕后，班主任给她安排了座位，在第四组第一个靠窗的位置，我则坐在第三组的中间。
　　实际上，在这个女孩刚踏进教室的时候，我便认出了她，尽管时隔多年，我早已记不清她的容貌，不过对于她的眼睛，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的，那是一双闪烁着星辉的眼睛，给予我驱散死亡恐惧的眼睛。我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她就是我小时候在海边遇见的那个女孩。
　　在她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我一直凝望着她的眼睛，尽力去拾取关于当时海边场景的记忆碎片，我期盼着她能注意到我，并能回忆起什么来，可惜很遗憾，她做完自我介绍就回到了座位上，并没有想起我是谁。
　　这让我有点失望。
　　春笑刚到这个班级的时候，还有些拘谨，与别人的交流也很少，于是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中，成绩突飞猛进，很快就从刚入校的中等生跻身进入优等生的行列中，还在省内举办的作文竞赛中获了奖，为学校争得了荣誉。
　　渐渐熟悉环境后，她也就不再闷着头自顾自地学习了，与身边人说话的次数也渐渐多起来。她在与人交谈时有一个习惯，就是无论事态严不严重，她总是显得慢条斯理，不紧不慢地，仿佛此刻电视上广播说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了，她也丝毫不会着急的样子。
　　不知道这几年她经历了什么，她与当初我所见到的那个性格热情的女孩略微有点不同了，就好像原本温暖和煦的阳光一下子被雾霭给遮蔽了，给人一种忧心忡忡的感觉，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甚至动摇过自己坚定不移的想法——她真的是当初我在海边遇见的那个女孩吗？会不会真的是我认错了呢？
　　作为班上最出众的女孩，在我还未跟她说过话的时候，班上已经有不少男生围着她转了，而我，只不过是众多男孩中最渺小，最不起眼的一个，我始终没有勇气走上前跟她说上一句话。
　　自从海边分别后，春笑的美就铭刻在我的心上，虽然几年的时光让它稍稍变得模糊，但可以肯定它是存在着的，并且永远不会磨灭，而我再度领略到春笑的美，是在一个阳光温暖而又明媚的早晨，也是在这个早晨，我真正理解了“春笑”这个名字的含义。
　　这是早晨的一节自习课，我当时期盼着快点下课，就抬头去看黑板上方的挂钟，可这时的目光却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春笑的身上。
　　她当时正好解出了一道题，搁下笔伸了个懒腰，然后一只手支撑着下巴，望着窗外的一棵樱树。我们的教室是在四楼，所以一眼望过去正巧可以看见樱树的顶部，正值早春，樱树的枝头只有些小小的花苞，尚未有开放的迹象。
　　不知从哪儿飞来几只麻雀，正巧停留在窗外笔直的电线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她的注意力被这几只麻雀给吸引过去，春日的阳光正缓缓地穿过春笑身边的那扇大玻璃窗，像一道发光的瀑布，缓缓地倾斜下来，落在她娇小的身躯上。
　　她正显露着足以融化一切的笑容，小巧的泛着光泽的嘴巴两侧，浅浅地凹陷着两枚酒窝，胸膛也随着均匀的呼吸而微微起伏着。或许是因为稍稍感觉到热，她脱去了浅褐色的校服外套，搭在座椅的靠背上，里面穿着一件米黄色毛衣，毛衣在阳光的映衬下，看起来毛茸茸的。
　　在这个瞬间里，我看见了一名从阳光中走出来的###。
　　嬉戏的麻雀，静默的###，窗外的樱树，变幻的光影，组合在一起，形成一副美丽动人的光景，我被这样的画面吸引着，目光久久不能移开。
　　没过一会儿，麻雀飞走了，她也从发呆中回过神来，我却仍旧沉浸在这样的景象之中。不知是因为巧合还是因为她具有敏锐的感知力，竟察觉到自己正被人注视着。
　　她突然转过身，发觉我正在看她，于是我与她的目光交汇到一起。
　　四目相对，我吃了一惊，她也先是一愣，随后脸颊立刻变得绯红，将脸庞转向窗外。不知怎的，只在这短短的一秒里，我的心似乎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给扎了一下，赶紧将头低下去，像一个被当场揭穿的骗子感到紧张心虚，脸颊也是变得发烫。
　　待我冷静下来，再去看春笑的时候，她已经在奋笔疾书地写作业了，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晚上回到家中，我回想起当时的情形，脸颊还是火辣辣的，当时的那副画面，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呢？
　　我无法确定。
　　暗恋是什么呢？这是一种隐藏起来的爱情，但也正因为这种形式它又显得过于残忍。
　　如果让我形容的话，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一个人静静地站在空旷的田野中，闭上双眼，仰起脸庞，这时候突然来了一场春雨，他就站在这斜织的春雨里，任凭密集而细小的雨珠砸在他的眼睑上，脸颊上，他仿佛能看见远方出现了一道色彩缤纷的彩虹，他企图伸出双手来抓住这道彩虹，但无论尝试了几次都是徒劳。
　　终于他睁开了双眼，彩虹消失不见了，就连那些微不足道的雨珠也在一瞬间从他的脸颊上蒸发了。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他留在原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楞楞地发着呆。
　　以上便是我基于“暗恋”这个词所联想出来的画面，用这样的画面来形容我那时的心情再贴切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