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鸣连载】秘密·爱（十七）

　　马上就要进手术室了，整装待发的我，心中充满了期待，一扇曾经阻隔我和高进的门，此刻又出现在我的面前。也许之前无法体会到高进那个时候的恐惧，现在我算切身的懂得，很多事情，只有真的面对了，才有权去评价。
　　前五天，送走东东之后，安排他中午去姥姥家，借口说我需要出门学习一个月。高进帮我跟单位领导请假并请求帮助掩饰，不让我父母等所有人知道真相，然后陪我一起收拾衣物，故意去母亲那里道别，一来可以让我再看看父母，可以放心去就医；二来，可以让父母对我外出学习深信不疑。
　　母亲不放心地一直站在路边看着我们的车渐渐驶远，一直在哪里使劲地摆手，趴在后窗上，我笑着流泪，“妈，相信我，我一定会健健康康回来的。”
　　高进帮我办理住院手续，他让我坐在楼道的休息椅子上，告诉我哪里都不准去，仿佛我是不懂事的小孩子。抱着我的包包，我笑着接受他的照顾。
　　只要不让家人担心，只要孩子有人照顾，那么，没有什么值得我害怕！
　　住院第一天，我特别安静，躺在床上，睡得很香。我独自一人，不是高进不陪我，而是我逼他回家去照顾孩子。照顾孩子的同时可以好好休息，可以不用面对我几近绝望的病情！
　　前四天，在清晨中，我被护士温柔地叫醒，抽了好几管子血。按压针孔的时候，坐在我的小加床上面，看着对面那两个正在熟睡的病友，真是感觉恍如隔世。前段时间一直非常消极的对待，就希望自己可以慢慢地，慢慢地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现在却为了可以更好的照顾家人和被家人照顾，开始玩命地跟病魔抗争。不知道是否真的可以赢，但会一直为了家人而努力，即便走，也一定会让高进因为照顾过而快速放手。
　　高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吃饭，病房可以买饭，虽然不太好吃，但很方便。高进一把推开那些寡淡无味的菜，把他带来的饭菜一个一个放在我面前，居然有南瓜粥、豆沙包、黄瓜凉拌菜。
　　看着这些，突然哽咽了，我没有拒绝，只是拿起他递过来的勺子，开始一小口儿，一小口儿的吃。接受他的付出，此刻对他来说，应该是最快乐的事情吧！
　　上午徐主任自己过来看了看，他来的时候，大夫正在查房，昨天所有的检查都很不利，大夫的脸满是凝重，高进紧张得满脸大汗，只有我是微笑着的。
　　徐主任告诉我不要担心单位的事情，他都关照好了，如果需要任何东西，都要我第一时间告诉他。我微微地笑，不停地表示感谢。这雪中送炭一般的温暖，是我此刻迫切需要的。
　　上午，给母亲发了一个短信，告诉我一切都好，同屋住的人很和气，告诉她电话费太贵，就不打电话了。我知道母亲不会回复，只要我单方面告诉她，心里就感觉很踏实。
　　下午，高进单位有会议必须参加，他说要请假，但我没同意。我告诉他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们都必须把身边的事情处理好，谁不可能脱离这个现实的生活而存在。高进可能是怕我着急，帮我把所需的一切都准备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他走之后，我在病房楼道一头的窗前站了很久。不停地回想起高进住院的情景，那个时候的我总是那样的忐忑不安，别人即便是自己最亲的人的命掌控在自己的手里，总是不踏实，总是怕对不起，总是怕哪一点哪怕很微小的事情没有做好，让他错失健康。但，此刻，我却特别的安静，我的命，我自己来守候！
　　住院第二天，我品味到温暖和孤单，还有紧握生命的踏实！
　　前三天，抽血化验的结果都出来了，医生在查房之后，叫高进去医生办公室商量。高进回来之后，一直低头不语。
　　其实，我心里都明白，之前我查阅过很多资料，即将面对的，我都了若指掌，没有什么大不了。所以，我握紧高进的手，淡然地跟他说，“没事，如果你感觉不敢下决定，那字我自己来签。”
　　高进的手忍不住地颤抖，我尝试稳住他，他仍然沉默不语。
　　我知道，这是他的软弱逃避的心理在作祟，我都理解，当别人的生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的时候，会有这样的彷徨，我都经历过。
　　等我输完液，高进扶着我走出去，来到楼梯间的拐弯的一个窗口前。他紧张的问：“你累不累？要不我去找一把椅子。”
　　“没事，我又不是病了好久，现在都还好，放心！”尝试用平静的口吻来安慰高进。
　　他拥住我，紧紧地，什么也不说。
　　看着窗外楼下马路上的车水马龙，突然发现，我们好久都没有这样过了。之前高进没有受伤的时候，我们还会喜欢晚上去遛弯，逛逛夜市，早晨一起出去买菜。他受伤之后，开始忙于奔波医院，之后因为固受秘密而彼此疏离，这样平淡而温暖的片段在我们的生活中仿佛绝迹了。
　　突然很知足，很庆幸，在这样的时刻，可以被他这样地放在他的心中。
　　住院第三天，我的淡然战胜高进的逃避，不管即将面对的是什么？我们携手前行。
　　前两天，做术前最后的检查，很多项，很繁琐。每项检查之前，高进都是详细地问原因和作用，还有注意事项。他的细心让我感动，但却没有得到那些值班大夫的好脸色。其实，双方我都理解，如果每个人都像他这样问的话，估计大夫就没有什么时间去看病，一直坐在那里负责解答了。同时，我又理解高进的这种表现，此刻的他不是逃避的，而是在用最大可能的努力去保护我的安全。
　　一项一项地，终于做完了，下午也不用输液，忙碌中突然安静下来。我们突然有点无所适从，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度过这段难得的相处时光。
　　今天不能再走出病房了，护士大夫随时都可能过来叮嘱一些注意事项，同病房的一个阿姨今天出院了，来了很多家人来接她。大病初愈的她还是很虚弱，但却笑的那样开心。走的时候还没有忘记给我们祝福，“加油小姑娘，我这么大岁数都挺过来了，你一定比我强。”
　　听得我一直点头，也许之前是陌生的，也许往后也是陌生的，但此刻这种来自于陌生的温暖，也是我所需要的。
　　随着她的出院，我从之前的小加床，终于转到了舒服的正式病床上。这种小高兴立马感染了我们，高进兴奋地收拾东西，把所有的都归置的妥妥当当。把床头摇起来，让我靠在上面。然后，轻轻地抓住我的手，把它贴在自己的脸上。
　　“吕然，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我们发现得早，即便决定手术，也是很小的手术，它就是把你不好的那部分切下来，然后保存好的，等将来慢慢恢复，还可以和普通人一样，不会难受的。”说这话的高进低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
　　“吕然，会好的，你放心！”高进的头越来越低。我看到他裤子上的一片洒落地水滴，一点一点地晕开。
　　“没事，高进，自己的身体我清楚，就算为了你们，我也会坚持下去。”说着，抽出手来故作调皮地抓乱他的头发。
　　突然，高进猛地扑到我的怀里，像个孩子一样哭泣，是那样的无法抑制。昂着脸，我把自己的眼泪留在眼眶里，绝不让它落下。
　　“吕然，我对不起你，我没有好好照顾你，我……”高进的话，断断续续，一直在忏悔着。
　　我没有应答，我想，也许这是高进最后的倾诉，他可能是怕我没有机会再听到。看到这样的高进，心中宽慰不少，他又成熟了很多。
　　突然很伤感，在他的如泣如诉的声音中。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多好，那个时候，我们即便是面对那样大的困难，都顽强地走过来了；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多好，我一定抓住高进把心里的话都说干净，我想，高进也一定会非常高兴的倾听；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多好，不管这样是为了什么，我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让自己永远快乐的付出，如果，多好!
　　住院第四天，酣畅淋漓的倾听高进之后，我第一次明显感觉到后悔，第一次那么期待，如果，多好！
　　前一天，我们一起听了大夫讲的手术过程和可能会发生的这样那样的问题。坐在椅子上，我可以遮掩我颤抖的腿，想努力给我力量的高进把手搭在我肩膀上，却徒劳地一直在哆嗦。
　　大夫说得很详细，我心中明白，可能其中有一部分是高进和大夫约定的善意谎言。最后，我明确表示，愿意接受手术，因为只有这样，才可能有一线生机。哪怕这手术只是奔向健康的一百步中的第一步，哪怕之后有多难，我都相信，因为有爱相随，我一定有机会踏实地走完剩下的九十九步，追回我错过的健康。
　　明天就要手术了，护士送来灌肠的药物，捏着鼻子喝下去之后，开始不停地跑厕所。高进只是拿着手纸跟着我，寸步不离。
　　晚上，不能吃喝，高进执意要陪伴我。他坐在床边帮我洗脚，他的手一下一下的抚过我的脚面，让我感觉到一阵阵酸楚。突然想到，上一次这样的情景还是在怀孕后期，肚子大到不能弯腰摸到自己的脚，每次出门都是高进帮我穿鞋，每天晚上都是高进帮我洗脚。每次他都抓住我的脚，不停地摸来摸去，然后正儿八经地说：“这脚丫肥的，都可以当猪蹄炖啦！”每次我都是佯装生气用满是水的脚踹他。而他从来不躲，“呦，这是我儿子的妈的儿子替她妈出气呢！不错，乖！”
　　想到这些突然笑了一声，高进赶紧紧张地问，“怎么了，那里不舒服？”
　　“没事，想到怀东东的时候，你帮我洗脚了。”
　　“哦，”高进用他的大手握住我的脚。
　　“可惜现在不是猪蹄，变鸭掌啦！”我自嘲道。
　　高进没回应我，用毛巾擦干之后帮我把脚塞到被窝里面，端着盆就出去了。
　　临床的病友这时说：“姑娘，你明天手术了，你家还来人吗？”
　　听到她问，我愣住了。
　　“人多，底气足。就不害怕了。”那位阿姨很热心。
　　“没事，我父母都在外地，不让老人家奔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说着我对她笑笑，表示我的感谢。高进许久没有回来，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想到之前高进那样的压抑，心中很不放心，于是披上外衣去找。
　　水房没有，洗手间也没有，突然听到楼梯间一阵闷声闷气的哭声，忍不住偷偷探头看，正如我所料，是高进。趴在窗台上，高进捂着嘴嚎啕大哭。
　　一个男人为自己如此，咋样也值得啦！
　　深呼吸，回到病房，乖乖地躺好。高进又过了许久才回来，回来之后，他脱掉外衣躺在我身边，用胳膊揽住我。这个温暖的怀抱让我平稳地度过了手术前一夜。
　　住院第五天，签下手术同意书，把恢复健康的第一步交给白衣天使。
　　一天一天地，说快也快，说慢也慢，之前一直恐惧逃避的，此刻一步一步面对过来，感觉也没什么。虽然很多事情无法改变，但至少我面对过，就不会再继续在担忧中惶惶不可终日。
　　手术室的大门打开了，仿佛在召唤我快些进去。高进使劲抓住床边，死死地不撒手。
　　“吕然，我在外面等你，你不要害怕，没啥，睡一觉就好了。”高进急得脸都红了。
　　“吕然，要加油，你一定要好好的，要不于丽可不放过我。”高进尝试用友情激励我的争取上劲的心。
　　“吕然，”他说着的同时，大夫也在慢慢往前推车子，“吕然，”
　　马上就要进门了，我回头看了一下他，对自己说，“吕然，这绝对不是结束，是新的开始。”
　　关门的一霎那，我听到高进地嘶喊：“我爱你，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