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鸣连载】秘密·爱（十六）

　　活下去的欲望是那样强烈，不停设想，也许我会遇到所谓的奇迹也说不定呢？
　　鼓足勇气，我再次去了医院，找到给我看病的大夫。拿着之前的化验单，我直入主题，“大夫，我现在想知道，如果我接受治疗，那么我的治疗方案大体是什么？”
　　大夫很惊诧于我的冷静，我想，可能一般看到这样结果的人，会在第一时间接受治疗，会崩溃痛哭，会脆弱的不堪一击。
　　他非常和气地对我说：“你不用太紧张，现在发现是中期，如果现在接受手术治疗的话，可以最大可能保护你的身体不再继续受到侵害。”
　　“有没有扩散。”查阅过资料，我最想知道这个结果。
　　“目前检查还没有那么细致，这个我没有办法回答你。”
　　“那手术之后，需要化疗吗？”我做最后确认。
　　“需要。”大夫很肯定地说。
　　“我个人建议最好你的家属过来一下，很多细节需要跟家属介绍，还有很多单据需要他来签字。你还是尽快办理住院手续吧！”说着他给我开了住院通知单。
　　这次我没有拒绝，我非常配合地回答所需要的资料，姓名、性别、婚否、年龄、家庭住址、联系电话。我跟大夫请求：“我明天回来，今天回家跟家人商量一下。”
　　大夫点点头表示同意，我想，他阅人无数，应该什么样的患者都遇到过吧！生老病死对于他来说，也许已经很习惯了。
　　出了医院，我给高进打电话，问他晚上是否有空，想让他陪我和孩子去逛超市。高进挺意外的，我好久都没有提过这样的要求了。超市也一直拒绝去，每次都是过年过节需要串门子才回去，平时都是在批发市场买东西，那里不是便宜嘛！
　　回家之后，赶紧做饭，东东快放学了。我要做东东爱吃的糖醋里脊，西红柿炒鸡蛋；还要做高进喜欢吃的蒜末西兰花，红薯粥。
　　做的时候突然很伤感，如果现在问我，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满脑子都是父母爱吃什么？公婆爱吃什么？高进、东东爱吃什么？
　　没事，以后为自己而活。
　　饭后，让东东在家写作业，拉着高进一起去超市。超市离家并不远，我们一起骑车去。
　　可能是我今天太反常了，高进一直看我，欲言又止！进了超市，高进推车我在前面挑东西，火腿、面条、调料、面包、奶、鸡蛋、肉、菜……我不停往车里放，满脸认真地看那些并不太熟悉的标签，对比猜测他们更喜欢的。
　　买完食品又去买用品，卫生纸、牙膏、牙刷、洗衣粉肥皂、洗头膏；还买了我们一家三口的内衣裤，看着那些陌生的内衣品牌，我的脸突然很红，也许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知道，即便是同学聚会的时候，外表是那样的光鲜，里面依然是穿的带着补过窟窿的内裤，学生妹一样的廉价内衣。其实，我也并不怠忽这些，一点也不感觉丢人。现在主要是考虑要去医院，在那样公众的场合，我不能让他们看到我的丑陋。
　　自卑之心突然席卷而来，就是感觉那样的自惭形秽。抓着一条内裤不停地看，任高进轻拍我也绝不回头。此刻我没有眼泪，只是在惶恐，随着购买的东西的增多，我越来越清楚的认识到，这些年，我对得起所有的人，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自己。
　　心中又凭空生出一点抱怨，我这样节俭自己，难道高进就一点都没有看到过吗？
　　买了满满一车，如果在平常，高进可能会说，没用的先不买，买回去也是放着，但今天他也特别安静，只是默默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帮着归置我扔到车里的东西。
　　回家的路，我很沉默，高进也无言。
　　回家之后，东东正在洗漱，他看到我破天荒的买回来这么多东西，非常兴奋，满嘴都是泡沫就跑过来，挨个打开塑料袋。不时发出欢呼声，“哇塞，哇塞，哇塞”，然后抱着他最喜欢吃的零食不敢相信地问：“妈妈，这都是我的吗？”
　　“当然，东东，你自己放好，弄乱了，妈妈可是老规矩直接扔呀！”东东听到我的话，调皮地吐吐舌头跑开了。
　　剩下的，我分门别类地放好，还特意把高进叫到厨房去给他介绍，这是调料，这是米面，这是豆子，这是……
　　“吕然，你怎么了？”高进实在忍不住了，满脸疑惑地问我。
　　“等一下，我先给你说完，这是燃气卡，这是电卡，这是水卡，所有的卡都放在这里，你知道就好！”说完转身走进孩子的房间，依然如之前的那个“水壶”一样，一手掐着腰，一手指着东东的房间，这是东东给我的雅称：“东东，你的衣服自己要放好，该洗的放到洗手间的桶里面，如果你不放，可没人帮你洗呀！”
　　东东已经脱衣服准备睡觉了，听到这话，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围着他的小床转了一圈，抱了一堆衣服送到洗手间，我站在门口堵住他，他害羞地捂住关键部位，“妈妈，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会及时放的。”
　　“把明天需要穿的准备好再睡觉，否则我让你光着屁股去！”说着顺手拍了东东的屁股一下，东东“啊”的惊叫一声蹦到床上，钻到被子里。
　　我顺手帮他关掉灯。
　　站在中厅的黑暗中，忍不住深呼吸。该面对的，躲也躲不开。拎着明天可能需要的东西，我回到我们的房间。
　　把塑料袋放到床上一件件的整理，分类，然后拿着一堆新内衣去洗手间，清洗所有的衣服、然后晾晒。都弄好之后，翻出我的旧内衣，把它们都摊在床上。高进这个时候已经半躺着，在那里习惯性地揉自己的胳膊。
　　拿起一件内裤，因为穿了太多年，已经被洗的很薄，一些地方磨出小窟窿，被我细心地补上。我摩挲着，仿佛在触碰一段痛苦。
　　终于，我下定决心，对高进轻轻地说：“高进，我们分手吧！”
　　高进停下正在按摩的手，不敢相信地看着我，“高进，我们分手吧！”
　　我又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高进也看到了我手中抓着的内裤，脸上一片黯然。
　　“我太累了，不想面对你了。”说着，我把那内裤整齐折叠好。然后把衣橱里面的衣服都抱出来，开始分类，高进的，孩子的，我的。
　　“不行。”高进的口气斩钉截铁。
　　“凭什么不行，你说了就算吗？”口气虽然依然坚定，但声音还是很小，我们都必须顾及孩子，这些都绝对不能让孩子听到。
　　高进拉过我手中的衣服，“你别弄了，你把话说清楚。”我又扯回来，继续叠。
　　“有什么可说的呀！我忍了这么多年，已经没有力气坚持了。”此刻心仿佛在滴血，但没有一滴眼泪，我的眼泪都流干了。
　　“吕然，我哪里做错了吗？”看到我痛苦的样子，高进有点不知所措。
　　“没有，你哪里做错了，从始至终，错的都是我一个人，受到惩罚的都是我一个人，关你什么事情呢？”
　　“吕然，我们不是一直挺好吗？干嘛这样说，你再这样说，我可真生气啦！”高进拉过我的手，使劲抓住。
　　“高进，难道这么多年你都不知道我辛苦吗？”我直直地盯着高进看。
　　“我，”在我直视下，高进语塞了，他低下头，不敢看我。
　　“你明知我辛苦，为什么不替我分担？你明知我难过，为什么不帮我解劝？在你心里，到底什么最重要？”我一句接一句地质问。
　　“我，”高进快速地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吕然，我错了。你别生气，你看咱日子好起来了，咱还是好好过吧！”
　　“不行，高进，我还是决定分手。分手了，你就不用面对我了，你也不用费心逃避什么。反正，不管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你曾经经过什么，现在的你都是健康的，你有什么损失吗？你放手吧！”说着，我使劲挣开了高进的手，继续收拾。
　　听到我的话，高进愣住了，他“我，我，我”的说了好几声，都没有连成句子，这让我更加清楚的认识到，也许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对于那个夜晚，他还是第一时间选择逃避，这可能是他最潜意识的表达。
　　“你说不出口吗？那我帮你。”此刻的我还是很平静，这么多年，这些话就在我的心中翻滚，从来没有让它有出口的机会，现在终于可以得到解脱了，不是应该高兴多一些吗？“我帮你说，不管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受伤的是你，我从来都没有再提过，但事实上，你受伤，错的就一定是我吗？”
　　“吕然，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说了。”高进还是试图打断我。
　　“你说不是就不是吗？你所有的家人、朋友，即便没有明着问，心里都在嘀咕、猜测，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可能有无数个版本，我是如何把你弄伤，如何把你置身于生死边缘。”
　　“没有，吕然，他们都感谢你。”
　　“感谢，这感谢只是当面的，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感谢，但背后却在无休止的问，我是如何伤你的。高进你说，我是怎么伤你的！”脑海中不停地浮现那些质问声，还有青青的那个清亮的耳光。
　　“你没有伤过我，吕然，你绝对不会伤我，都是我自找的。”高进抱着脑袋痛苦地说。
　　“你这话还是模棱两可，你用一个分析来回答我，那么在你心中，可能也会有一个版本，也许过程有点模糊，但却记录着我伤你这个结果。对不对？高进你什么时候才会长大！”高进的肩膀明显颤抖了一下，我知道，这话是一针见血一下就说到了他的心里。
　　“我倒希望是我真的伤了你，那样，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心安理得在赎罪，一辈子当牛做马都是应该的。我们也无需这样猜来猜去，完全可以直接说出来，即便所有人都恨我，埋怨我，只要你还愿意我在你身边，我都会过的很好。”
　　高进用双手捂着了自己的脸。
　　“你一直不说，我也一直不提，我不提为了什么？我只不过是想保护你，我不想你有负罪感，既然过去了，不管谁对谁错，我们可以这样相依相伴的，有什么不好？但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偶然反复提醒我，我是一个罪人，在所有的人眼里，在你的心里。不管我怎么做，在他们眼里，都不配在你的身边。所以，我走。”
　　“不，吕然，我不能没有你。”
　　“你要我干什么？让你面对真的就这么难吗？你连过去那么久的事情都没法面对，又怎么可能面对更加痛苦的事情？你如此喜欢逃避，那就赶紧躲开，我们分手。”我转过身，不想面对他。
　　“吕然，还会有什么事情会痛苦，那个时候的我不是生不如死吗？谁还比我更痛苦？”高进急了。
　　“你感觉你是最痛苦吗？你错了，大错特错，躺在手术台上的痛苦我们无法替你分担，但过了那一夜，最痛苦的绝对不是你！我所面对的，你根本就无法想象。”我的声音满含痛苦，但因为顾及到孩子，依然是用最低的声调。
　　“吕然，都过去了，我会好好待你，之前的事情咱们不提了。没有意义，之后咱好好过不行吗？”高进的声调高了起来，我赶紧捂住他的嘴。
　　“你想让孩子也过来一起听吗？你总是这么自私，除了你还会担心谁？要不是为了孩子，我才不会主动承担这一切。”突然感觉手心中的濡湿，我才发现，他此刻是一脸的泪水。
　　“高进，我一直这样憋着，甚至有的时候，我都盼着你质问我，你责备我，这样，我好有机会去说，去辩解。这样，我们都坦荡荡的，那件事情就真的过去了。”
　　“吕然，你错了，我根本就不关心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更加重要的是，发生过之后，我们还可以这样在一起，互相照顾，互相支持。这个结果远远比那个晚上的真相更重要，吕然，难道你不觉得吗？”高进反问我，他的目光灼灼，我并没有躲闪。
　　“高进，我这样告诉你，不管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首先，我心疼你受伤，其次，我不怪你。现在你就是想知道我也不说了，我没有力量跟你争辩这些了。”我迎着高进的注视，更加坚定的看着他，“高进，最后问你一次，分手你同不同意？”
　　“不同意，你别想离开我。”
　　“那你就别逃避，面对之后的事情可能会更难。你不准逃避，否则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吕然，你别认为我总是长不大，我也在慢慢的改变，你快说，还有什么事情，你不相信我可以面对。”高进仿佛突然意识到我的欲言又止。
　　“高进，”一晚上我都义正言辞，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委屈，但此刻，我却如一个跟家长抱怨的小孩子一般，忍不住流下眼泪，那眼泪热热的，滑过我冰冷的脸庞。“高进，我生病了。”
　　“什么？”高进一下子就抓住我的肩膀，使劲摇晃我，“吕然，你别吓我，你到底怎么了？”
　　“高进，我不想拖累你，你现在走还来得及。”虽然可以感觉到此刻高进的担忧，但我还是做最后确认，我，爱他，所以才想放开他。
　　“吕然，你别瞎说，明天我陪你去医院，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我那么严重的伤都给治疗好了，你还有什么害怕的呢？没事，不管什么我都陪你。”说着，高进一把把我抱紧怀里，使劲地抱紧，仿佛稍微一松手，我就不见了。
　　“晚了，太晚了，等你我等得太久了。”我忍不住呓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