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鸣连载】秘密·爱（十五）

　　回来想想，聚会分手的时候，没有预想的泪水涟涟，很多女同学都称孩子在家没人管，悄悄地溜了，陪着很难得回来的于丽，也不好说先回家。
　　以至于有机会安静地坐在一个小小地角落，几乎看遍了所有人的离开。
　　真是形形色色的，有装吐溜走的，有趁着接电话溜走的，有三四个相拥着，说一起去打麻将的。有的走的时候，挨个过来拥抱，这个时候我们也蜕了刚刚相见的羞涩，互相紧紧拥抱着，仿佛过了现在，就没有了明天。
　　最后还是我把于丽拉回家，几乎是拖着她上的楼。
　　高进没有带一丝的不悦，反而是帮我给于丽倒蜂蜜水，主动去跟东东睡。
　　于丽折腾了一宿，一直说梦话，说的最多的是：“吕然，你一定要幸福。”
　　坐在一旁，我呆呆地看着她，昨晚的所有都恍如一梦，只有她的担忧是那样的赤裸裸，那样真实地照进我的现实。
　　于丽走后，我们的生活依然在继续。
　　我把那一身衣服洗干净挂起来，偶尔看看它，仿佛在印证那一晚真实的存在过。不仅包括同学聚会的温暖还有高进难得的关心，都深深地印记在我的脑海。
　　病痛依然在继续，我不停回想，高进受伤的时候，都可以用生死攸关来形容，那么艰难的事情都过来了，现在还有什么不能面对的呢？但身边很多例子又无情地告诉我，这两件事情是不同的，一颗小苗，如果缺少了一根枝杈，它依然可以继续生存，但如果根都没有了，即便此刻它的苗看起来多么好，都不可能更改将来的结局。
　　总是感觉没有勇气去跟自己的命争，怕挣回会不多的时间却搭上全家人的幸福。
　　通过那天的聚会，我和高进的关系缓和了很多。不再自己找借口躲着彼此，回家之后，他也愿意跟我说单位的事情。每次听他说，心里都矛盾，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之前，我可能会非常高兴，即便跪在地上去给他擦皮鞋我也愿意。但发生在此刻，却特别怕我们爬得越高，将来就会摔得越重。
　　所以，每次他跟我说的时候，我都是淡淡的，很少去回应。但即便是这样也没有打消他的积极性，依然会说，并且还会帮我干家务。没有受伤之前我们互相推脱做的很多事情，现在都被我们默默的抢着干。
　　总是可以感觉到我身体的力不从心，所以，此刻的我并不逞强。我没有拒绝他的参与，甚至偷偷地想，也许，将来这一切都必须他独自来面对，亦如曾经那个时期的我一样。
　　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转天早晨，高进送走孩子之后，我正在家里打扫卫生。突然接到母亲电话，母亲在电话中抑制不住的嚎哭，泣不成声地说，舅舅没了。听到之后，恍如晴天霹雳一般，我慌乱地不知所措，使劲拍自己的脸，告诉自己必须冷静。
　　第一个电话打给高进，告诉他这几天一定要照顾好孩子；第二个电话打给姐姐，姐姐会开车，告诉她一定要慢一点过来，千万不要着急；第三个电话打给徐主任，至少三天不能上班，必须在走之前把假请好。
　　然后拿着包，围着屋子转，止疼药、钱，还需要什么呢？手不停地颤抖，不停的伸出又缩回，根本就不知道该抓什么。
　　终于，我跑出家门，骑车赶到母亲那里。母亲也跟我一样围着屋子转，父亲坐在沙发上，靠着后背，脸色很不好。我不停安慰，“妈，你别着急，我姐这就过来，咱回去看看，舅舅身体一直挺好，怎么会没了呢？也许你刚刚听错了也说不定呢？”
　　母亲不停叨念，“你姥姥去世我也没看到，现在又是你舅舅，这是怎么回事呀！我可怎么办呀？可要我怎么活？”
　　“妈，你别着急，你一定要冷静，要不我们连家都回不去。”母亲听到我的话，憋着不哭出声，但眼泪依然“哗哗”地流。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仿佛在使出浑身的力气，来证明她可以控制自己，有能力可以跟我们一起回家。
　　一路上，姐姐和我一起叮嘱母亲，一定要冷静，一定要坚强，舅舅已经这样了，我们更要好好照顾自己。
　　母亲一直低头不说话，轻轻抽泣。
　　接近家的时候，拐入乡村小路，路开始颠簸起来。母亲突然开口说：“你们姐俩听着，你舅舅是最疼你们的人，你们一定要好好配合你表哥，把你舅舅风风光光送走。”
　　我们姐妹连忙点头。
　　“你舅舅就一个儿子，没有女儿。你们就是他的女儿，一定不能怕麻烦，要行女儿的礼节。”母亲这是知道我们不懂老家的丧俗，忍着悲伤给我们介绍。
　　“然儿，你身体不好，别傻哭。”母亲还不忘照顾我。
　　“嗯，放心吧，妈，我们都没事，你一定要克制自己，你要有什么，我们可没法给我爸爸交代呀!”
　　说着，已经到了村口，小时候回家的时候，舅舅很多时候就是接到这里，那是还没有车，他总是赶着马车，把我们姐妹拉回去，从来不让我们走那些崎岖的小路。
　　每次回去，他总是带我们赶集，即便自己生活再难，他也会主动给我们买衣服，一个大男人，应对我们两个小丫头，真是……
　　真是无限的伤感，我们姐妹的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流。近了，又近了，进了村口，顺着大路拐一个弯儿，就是舅舅家所在的街道。即便他不在村口等我们，也肯定在家门口等我们，远远地看到，就会迎过来，“然儿呀，你们回来了，快，你舅妈给你们做好吃了啦！”说着总是那样憨憨地笑。
　　门口依然没有舅舅的身影，我们几近绝望地看到门口簇拥的人，还有，还有大门上贴的那一张，象征丧事的草纸。
　　姐姐停车就跑了进去，一路喊着：“舅，舅，丫头回来啦！”
　　我打开车门，母亲都迈不开步，下不来车。我使劲搀着母亲，强忍浑身的酸软。
　　一步，一步，搀扶着母亲走进了家门，一路上两边的人，熟悉又陌生，他们纷纷说，要冷静，要冷静。
　　母亲也一改之前地崩溃，一脸平静，一滴眼泪都没有。我则实在憋不住，狂喊着，“舅，舅，你的然儿回来啦！舅，你听到了吗？!”声声嘶喊没有任何的回应，房间里传来的哭声打碎了我们所有的希望。
　　舅舅真的没了。
　　母亲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屋里，一下子就扑到舅舅的身上，把自己的脸紧紧地贴在舅舅的脸上，使劲地把舅舅抱在怀里。我颤抖着摸舅舅的脸，舅舅的手，冰冷地回应仿佛在一瞬间抽走我所有的力气。我摊在灵床旁，抓住舅舅的衣服，无声的哭。
　　哀声四起，仿佛是一个人在生与死之间做一个交接，去的是那样的无可奈何，挽留的是那样依依不舍。
　　三天的丧事，让我精疲力竭，看着无法掩饰悲痛的母亲呆呆地坐在舅舅去的那张床上，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姐姐，看着痛苦到无法释怀，不停自责打自己的表哥，看着躺在床上伤心地无法动弹的舅妈，我恍如隔世。
　　舅舅是突发心脏病走的，没有给家人一点去照顾他的机会。去的前一天，他还去地里干活，跟很多乡亲都亲切地打招呼，张家长，李家短的聊家常。全然没有意思难受的表达，晚上睡觉前，还挺高兴地安排第二天的活计。结果第二天舅妈先发现，熟睡的舅舅已经彻底冰凉，没有一丝地挣扎，面容安详。
　　每个家人都在自责，如果可以早一点发现他的心脏不舒服，去医院看，也许可以避免这样的悲剧。如果他不是这样突然走，可以给家人一个照顾的机会，那么即便他走的事实无法更改，但起码家人都好接受。
　　我也是同样的感觉，如果他给我们哪怕一天时间去照顾，我们付出一点钱或者时间去陪伴，那么此刻的我可能会多一点心安理得。
　　尤其最后，舅舅被装入棺材，在撕心裂肺的呼喊中，我决定，我要活！我要拼命地活下去，抛开那些颓废的放弃，我的双手抓住坟茔边枯黄的草，使出最后的力气，“舅，舅，舅……”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突然我又看到了舅舅，他依然是笑呵呵地站在家门口，迎着刚刚回家的我们，刚进门就紧着安排，这些瓜、这些花生都是给你们准备的，走的时候一定要带着，这些茄子这些豆角等你们走的时候再摘，带最新鲜的，今天中午吃鱼，我昨天刚刚钓的，老大呢？得有三四斤。
　　然后，他就转身去忙碌，看着在锅台边忙碌的他，我忍不住泪流，还好，原来之前的都是梦，舅舅还在。
　　这种感觉真好，我故意撒娇地去拉舅舅的手，却拉了一个空，刚刚还真真切切冒着汗给我们做饭的舅舅突然不见了，我仿佛丢了最珍贵的宝贝，疯狂地喊，但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一声声“舅”都梗在嗓子里，急得我腿发软，急得我伸出双手胡乱的抓，抓……
　　“然儿，然儿，然儿，你醒醒……”在梦和现实之间我不停摇摆，多么希望抓住舅舅的手，不愿意相信他真的离开，又希望可以睁开眼睛，不想让母亲那样焦灼；
　　“然儿，你快醒过来，你再不醒，咱妈可就不行啦！”听到姐姐的话，我挣扎着睁开眼睛，刚刚还很真实的梦境一下子就不见了，一缕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只是略微睁开一下，就又痛苦的闭上。
　　“然儿，你醒了，你快醒醒！”我感觉到妈妈拉着我的手，她手心的温暖给我注入力量。
　　我又睁开眼睛，突然有这样的感觉，要活着好无奈呀！但为了家人，却又必须去痛苦的面对，面对那注定会很短的旅程，注定他们还是会一样的伤悲。
　　等适应了光线之后，我含着眼泪看着母亲、姐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表哥、舅妈也围着我，担忧地看着我。
　　突然很愧疚，放任悲伤的流淌，却忽略了这里最伤心的不是我。我强撑着想坐起来，却被他们轻轻地按住，“再休息一下，车还没有来，休息好再走。”
　　回家之后，我又躺了三天，恰逢周末，东东也不用去幼儿园，他懂事地照顾了很多。高进也推掉一切应酬，在家看孩子写作业，帮我们做饭。在经历刚刚的生离死别后，我特别珍惜此刻的温馨，也许这只是一种假象，但此刻的温暖是真切切的！
　　母亲回来也躺了好几天，她打电话问我的情况，我总是说很好，但却没有力气去看望，母亲想来也心知肚明，但也只能这样两两相望。
　　静下来，我自己分析我为什么会生病。
　　在高进受伤之前，我是没有理由的。因为那个时候的我，没心没肺的，是个乐天派，偶尔跟东东生个小气，他小手一抓我，就啥事都没有了。我和高进也很和睦，凡事有商量，遇事多为对方考虑，偶尔也有小打小闹，但从来伤过和气。对于双方父母来说，我们都是孝顺的模范。
　　逢年过节，总是为对方着想，都是省自己。
　　相应的，公公婆婆对我也很好，每次回老家，公公总是骑车去镇上给东东买零食，婆婆总是蒸最拿手的大包子，让我们连吃带捎。院子里面的菜，每次都是一扫而空，我总是自嘲我们是鬼子进村，贼不空手。
　　父母对高进也是赞不绝口，总是背后安抚我一定要对公婆好，一定要将心比心。
　　那个时候的我是那么的简单又那么的幸福，那么是从什么时候我开始被疾病缠身呢？
　　也许我不愿意承认，但又必须面对的是，改变我所有的一切的那个夜晚，还有那个我独享的秘密，给了我太多的压力，为了让家庭更快的摆脱困境，我总是吃得最少，忙碌的时候还会忘记，不规律的饮食，无法释放的压力，还有那些难眠的夜晚……
　　想到这里，我的胃忍不住地疼，浑身冒冷汗，为了这些，仅仅就是为了这些，我错过了我的健康！
　　突然感觉好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