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鸣连载】秘密·爱（十四）

　　晚上，意外接到于丽的电话，她的声音依然是那样有活力，笑起来“咯咯”的，“吕然，你猜有什么好事呀？”她的声音给我带来了一些活力，拨开了我死水一般的心情。
　　“我的木鱼脑袋哪里猜的出来呀，你快告诉我吧！”我故作轻松地说。
　　“我们同学要聚会啦！”她的声音穿过细细的电话线，还带着浓郁的兴奋，“我们毕业十五年了，这个周六晚上聚会，我也要赶回去。”
　　于丽已经开始兴冲冲的安排这个聚会了，我也突然有点向往，见见老同学们也好，好多年没有见过了。
　　“好呀，在哪个地方，反正不能还是像刚刚毕业的时候还去公园吧！”想起最初的那两年，在公园的湖边，我们在草地上席地而坐，吃着面包，喝着汽水，大家一起谈天说地，一起幻想忽远忽近的未来，那感觉真是恍若隔世。
　　“当然不是啦，我们都多大岁数了，再去那里哪行呀！”于丽还是在笑，仿佛在笑我的天真。“去越大食府，那个地方是老牌子，我们小时候过的时候，总是深呼吸，被那个香味吸引的走不动。现在也集体去当它的客人去，周六晚上六点，不见不散。哈哈！”说着，于丽笑得喘不上气来。
　　我被她的快乐传染了，仿佛忘记了所有的伤感。“好呀，让我们疯狂一次吧！到时见呀！”说着，我恋恋不舍地挂断了电话。
　　东东在写作业，听到我们的谈话，也好奇地走出来，“妈妈，你怎么了，有什么事情让你这么高兴呀！”最近我什么事情都是淡淡的，很少表现我的喜悲。“妈妈的好朋友要回来了，参加同学聚会。”
　　“妈妈，同学聚会有什么高兴的呀！我们天天都在同学聚会。”好可爱的孩子，反应这么快。“可是妈妈的同学好多都十五年没有见过了，当然会特别想念啦！”说着，心中多了很多期待，那么久没有见过的老同学们，现在都变成什么样子了呀！
　　“十五年是多长，如果我十五年没有见现在的同学，我也会感觉想念吗？”东东一知半解地问。
　　“当然，所以现在就一定要跟同学们好好相处，到那个时候，你就可以有更多的快乐回忆啦！”“妈妈，你给我说一下你们上学的时候的事情吧！”东东说着，拉着我去陪他睡觉，这是他好久没有过的情景了。他现在完全可以独立的睡觉，可能是对我上学的事情太过好奇了吧！我也乐得分享此刻的慢慢涌现出来的回忆，还有那些回忆带来的酸甜苦辣！
　　东东在我的故事中，很快睡着了，迷迷糊糊中，还在呓语，“妈妈，你再说说……”
　　抚过他的额头，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打开衣橱，从左向右，从右向左，都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
　　打开包，看着自己的化验单，那一行行无情地数字、术语，竟然看愣了。
　　突然，听到门“啪”的响了一声，这是高进回来了。赶紧把化验单塞回包里，现在还不能让他看到，我完全没有准备好如何跟他说。
　　高进照例是去东东的房间，稍待片刻之后，去洗手间，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看到我他应该是有点吃惊，因为我好多天都是陪着孩子睡觉，都没有理会他。但他故作镇静，什么也不说，只是换睡衣，把脏衣服收起来抱出去。
　　等他回来了，我们并排着躺着。他看书，我闭目养神。
　　胃隐隐的作痛，不想让他知道，只是缓慢地把腿蜷起来，把用膝盖顶住被子，让被子顶住胃，这样可以略微感觉舒服一点。
　　不出我意料，高进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段时间一直被我照顾，他已经逐渐习惯。受伤之前还多少干的家务，现在一点都不去摸了。如果在之前，我可能会抱怨，可能会跟他生气。但此刻我反而乐得清静，从来不埋怨他为什么不干，而是所有的事情，都想当然的自己安排好，自己慢慢去干。
　　我也习惯了照顾自己，从来不跟他说我有多么需要他的关心。
　　但，此刻，我需要他的陪伴，不是我的身体，而是我虚荣的骄傲，我想让我的同学们知道我有多么的幸福。
　　“高进，你明天有空吗？”我试探着问。
　　“怎么，有事情吗？”我很少这样问他，他感觉很意外。
　　“明天晚上我们同学聚会，我想去买一件衣服。”之前高进也曾说过要陪我买衣服都被我拒绝了。听到我这样的要求，他很高兴！
　　“好，明天上午我陪你去！”
　　“好。”说完，我背过他躺下，睡着。
　　买的过程不算很顺利，太贵的我舍不得，太便宜的又他看不上。现在我的身材偏瘦，好多衣服都可以上身。所以不停试穿，不停否定，我们整整转了一个上午也没有买到适合的。
　　最后我累得腿都抬不动，很纳闷他哪里来的耐心，可以这样陪伴我。
　　最后，终于在一个不大的外贸店，找到一件我们都满意的。是一件米色的风衣，很简单的剪裁，穿在我身上正正好。里面搭配了一件乳白色的七分袖毛衫，v领，衬托出白皙的皮肤。下面是一条黑色的直筒裤，不让我的身材显得过于削瘦。
　　鞋我没舍得买，想想家里有黑色的皮鞋，就坚持拉着高进回家。高进也坳不过我，只好放弃。
　　回家之后，我把衣服都平铺在床上，站在旁边看了好久，好多年没有逛街的我，几乎忘记了这种不用考虑金钱，只需要考虑收获的幸福感，因为太久没有经历过，此刻有严重的不真实感。仿佛如那个女姑娘一样，穿着借来的衣服，等十二点的钟声一响，就被打回原形，依然还是那个衣衫普通的一无所有的人。
　　破天荒的，高进居然进厨房做饭，听到他洗涮的声音，我赶紧把外套脱了，过去帮忙。
　　“我来吧，你去休息吧！”说着，抢过高进手中的菜。
　　“你歇一会儿吧，一会儿好好吃饭，看你瘦的。”说着，他的声音沉下去。突然想起我试穿衣服的时候，他偶尔的沉默，我想这几年忙于生计，我天天蓬头垢面，他可能很久都没有正眼看过我了。
　　心里突然变得不是滋味，这么多年来，少有的温存让我有些难以适应。突然意识到，其实，也许并不是他不关心我，而是我根本就没有给他关心我的机会？我太过强大，让他根本无从入手呢？
　　吃完午饭之后，上午逛的太累了。倒头就睡，不知道睡了多久，梦到迟到了，突然被惊醒。
　　拿出手表一看，原来已经四点多了，距离六点的聚会没有多少时间了，赶紧挣扎着起床。因为睡的不踏实，头很疼，坐在床边揉着太阳穴。心中不免庆幸，还好早晨就把东东放到母亲那里，要不今天更会忙的手足无措！
　　揉了一会儿，感觉好多了。就先洗头，头发乱糟糟的，全无之前的柔顺。洗好之后用吹风机吹干，看着镜子里面的人，脸因为刚刚的忙碌而一片潮红，额头上还有没有擦干的水珠，一双枯瘦的手撩拨着湿漉漉的头发。嘴唇有点发紫，这是我紧张的表现，一有事情，就嘴唇发紫，心脏跳的很快。突然感觉很没有自信，这样出现在同学面前，他们会怎么想呀！
　　此刻我仿佛变成了莫泊桑的《项链》中那个追求虚荣的马蒂尔德，多么希望有璀璨的钻石，来掩盖我此刻的苍白和无助。这种念头一晃而过，高中的时候，我家境不好，也是这样朴素，但从来没有自卑过。最奢侈的武装就是我爽朗的笑声，跟于丽的一样，我们一笑，可以让所有的同学都被我们带动。
　　对，笑笑，我试着笑了一下，对自己说：“你是最幸福的，要加油！”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感觉自己的笑容里，带着一丝凄凉。
　　终于弄好了，找出皮鞋仔细的擦鞋油。这双鞋已经穿了好多年，因为保养不错，还不算旧。但搭配今天新买的衣服，总是显得特别的寒酸。算了，幸福又不是一身漂亮的衣服，不管了。
　　想着，赶紧套上新买的衣服，蹬上鞋子就要出发，这么多年没有聚会了，可不能迟到！
　　都准备好，再心虚地照镜子，不想带着一丝的遗憾去。看着镜子里面强颜欢笑的我，对自己说，不管了，不管我是否是灰姑娘，不管我是否会在半夜的钟声中被夺走一切，此刻的自己，就是最幸福的。想着，又努力的笑！但脸上扯动的，却是心里最实在的伤心。
　　突然，高进回来了，看到我他很开心。顾不上擦满头的汗水，一把拉过我，坐到沙发上，“快，试试看，合适不？”
　　顺着他的手，我看到一个鞋盒，他正打开拿出一双很漂亮的米色的皮鞋。我吃惊地张大嘴巴，合都合不上。
　　“你怎么会？你这是干嘛呀？”我竟然被感动的语无伦次。
　　“快试试看，应该合适的。”说着，他脱掉我的鞋子，帮我把新鞋套上。
　　“走走看！”说着，他拉起我，牵着我走。很舒服，这种被照顾的感觉很舒服，鞋子当然也很舒服。我用手擦去他的汗水，“你这么着急干嘛，我不是有鞋吗？这样太浪费了。多不值得呀！”嗔怪的语气略带一点撒娇。
　　“舒服吗？”他蹲下摸我的脚趾头，看顶到哪里。
　　“舒服，很合适。”我的眼泪不争气地落下。
　　“来，我送你。”高进拿起我的包，突然了愣一下，“哎，忘记给你买包了，你这个都旧了。我之前都没有注意到。”他有点自责的自言自语。
　　“没事，挺好的。”我匆忙的抹掉脸上的泪水，在一瞬间想，他如此待我，是让我可以由足够好的形象去面对老同学，那么是否他勇气面对我的全部呢？
　　高进骑车把我送到饭店，一路上，我抓着他的衣襟，脸轻轻地靠在他的后背上。
　　在门口迎接的于丽还有其他同学们发现了我们，他们惊呼着拉着我的手，然后还执意要拉高进也进去。
　　高进连连推脱，说单位还要加班，然后叮嘱我回家注意安全，就匆匆的走了。我目送他很远，心里不停地感谢，在这也许是我最后的一次聚会上，他让我撑足了脸面。
　　老同学们纷纷羡慕我的幸福，我一如既往的嘿嘿憨笑，被赞赏的脸通红。
　　同学聚会是一个悲喜交加的场合，很多情绪在一瞬间迸发。我们时而笑，时而哭，仿佛都回到了孩童时代。
　　上学的时候腼腆的男生们，此刻也都疯狂了，他们挨个的过来说，“你看，上学的时候，我们都不敢正眼看你们，怕你们说，把你们都给错过了，现在可得好好看看，你们也考虑一下我们呀！”豪放的于丽抹了对方一脸奶油蛋糕，对方一点也不恼，乐滋滋的继续去喝酒。
　　女同学们扎堆在一起，家长里短的，都在说自己小家。我一改往日的率直，沉默安静的倾听着，欢喜着他们的欢喜，忧愁着他们忧愁。
　　忽然，于丽注意到我，她此刻有点微醺，摇摇晃晃地拉着我到一边，问，“吕然，高进对你好不好？”
　　“当然好呀，你看，今天我这一身衣服就是他帮我参谋的。”说着，我还特意站起来让她看看。
　　“不对，你一定有什么难处，你看你瘦的。她们都好久没看过你，我可知道，你之前挺胖的，怎么会瘦这么多？”于丽不依不饶，使劲抓住我的手。
　　“瘦点多好呀，可以买那么多漂亮的衣服，没事，你放心吧。在你们的帮助下，我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人不能忘恩，即便是好朋友，也一定要适时表达感谢。
　　于丽掐了我的脸一下，有些尴尬地笑笑，“我多心了，突然看你这么瘦，真心疼！”
　　正在这时，一个男同学过来，他已经醉的很厉害了，说话都说不清楚了。他一把拉住我的手，我吓了一跳，使劲想挣脱。
　　“吕然，你还跟天使一样美，美的一尘不染。上学的时候我仰望了你三年，都不敢跟你说话。”于丽笑着调侃说，“酒后吐真言”
　　“多少年我都梦见你，你要过的不好，我第一时间去找你丈夫，代表咱老同学，一定不放过他！”
　　说着，他执着地拉着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上。我可以感觉到他的心剧烈地“嘭嘭”地跳，他用他狂热的心跳来毫不掩饰地表达他的在意。
　　突然没有了之前的惊讶，我反而很安静地享受这种关心，算了，给他机会吧，会有多少次这样酒后倾诉的机会呀！在他絮絮叨叨的语句中，我仿佛又变成了那个穿着方口布鞋，一身旧衣，编着两个麻花辫子的小姑娘，被他悉心的呵护着。
　　让我不由得也陷入幻想，如果一切都可以重来，我们还回到那个年代，那么是否一切都会被推翻重演呢！
　　突然那样贪心的设想着，仿佛也飘飘然起来。不禁想逃避，想换一个活法，想逃开现实生活中的种种无法克服的困难。
　　但不禁又苦笑一下，一切都是一种虚幻的梦境，酒醒后，他还是会珍惜他身边人，我不过在他永远的梦境中，永远虚幻的存在着，如那童话一般的完美，漂亮却可望不可即。
　　好多同学围过来，开我们玩笑，于丽帮我挡着，我则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饮料，冰凉的饮料刺激到我的胃，传来阵阵疼痛，让我不得不面对，这也许是最后的一次的欢腾，最后一次的聚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