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鸣连载】秘密·爱（九）

　　终于，高进出院了。他兴奋得像个小孩子一样，一直催促我快点去办出院手续。
　　杜大夫过来叮嘱我们，“回家要注意安全，半个月之后过来拆石膏，然后开始系统地锻炼。”连连谢过之后，我背起大包小包的，扶着高进缓慢地走出病房。高进还没忘记跟病友说，“你们好好养着呀，一定都会好起来的。”相处了半个月，这就要走了，虽然归心似箭，但看着他们仍然有点恋恋不舍。病友家属一起簇拥着，我紧紧扶着高进，心里不由得期许着，迈过这个坎儿，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吧。
　　回家路上我们一直很沉默，高进一直低头扶着自己的胳膊，轻轻抚着。大包小包的几乎淹没了我，低头不停整理，来掩饰我的担忧。
　　父母亲带着东东在楼下等，车到了之后，母亲迎上来帮我拿东西，父亲则表情严肃地看着高进，“高进，没事了吧？”说着，父亲扶住了高进。
　　“爸我没事了，你看不是很好嘛！”高进故作轻松地说。说完我们一家人一起上楼，没理会那些欲言又止看热闹的邻居们。
　　“爸爸，你胳膊怎么啦！”东东这才看到高进右臂的石膏。
　　“没事，爸爸不小心摔了一下，这不快好了吗？东东以后走路要慢慢的，可不跟爸爸学呀！”高进用手轻拍东东的头。
　　到家之后，高进疲惫地躺在床上，我赶紧帮他托好。东东爬上床，跪在高进旁边，用小嘴轻轻吹，“爸爸，我给你吹吹，吹一吹就不疼了。”看到这些，父母眼睛里面溢满了泪水，我默默站在一边，不停收拾着。
　　母亲放下保温壶，“这是你爸爸熬的鸡汤，你们吃吧，我们先走了。”说着，父母走了出去，站在家门口目送父母。母亲担忧地看着我，我冲她笑笑，“放心吧，没事！”
　　关上门，突然感觉很难过，让父母跟着我一起受罪，心中满是自责。去洗手间洗把脸，深呼吸，然后去厨房做饭，招呼东东给高进倒水。生活仿佛回归到平静，但一切又仿佛不是之前的味道。
　　出院第二天，小姑子放假了，她回来之后，关上门跟高进说话。我没去听，他们说什么，我居然非常不关心，此刻心沉沉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我麻木地做饭，东东过来看看，懂事乖巧地自己去玩玩具了。
　　饭好了，叫他们吃饭，青青出来之后，眼睛红红的。她揽着东东吃饭，我则把高进的饭菜端进去，放到床边的一个小桌子上，帮他把右臂放在桌子上，然后坐在床边看他吃饭。
　　他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不紧不慢地吃着。不由自主的，我突然叹了一口气，说，“高进，东东我给他报暑假班了，我们也没空照顾他，那里更适合他。明天我也要上班了，去单位干完份内的就提前回来。你自己在家行吗？”
　　高进停了一下，只是停了一下，又继续吃。看他没有理我的意思，心突然敏感起来，难道，在跟青青谈完之后，他的心有什么转变吗？疑惑不解中，我也找不到任何的语言去缓解此刻的难堪，于是走出去吃饭。
家里陷入死气沉沉。
　　饭后，青青连招呼都没打就走了。听到她摔的门“哐当”一声，我差点把手中正在洗的碗给扔了。东东吓得过来抱着我的大腿，胆怯地看着我。闭上眼睛告诉自己必须冷静，必须冷静。然后，我尝试用平静的口气跟东东说：“要不，你帮我刷碗吧，妈妈太累了。”
　　因为被信任，东东高兴地答应了。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只碗，仔细刷着，看着孩子一脸认真，把马上就要倾泻而出的眼泪逼回去。故作轻松地过去问，“高进，你现在想想，如果自己在家，有什么不方便吗？我们来一起想办法。”
　　“家里知道了，青青告诉的，他们可能明天来。”高进冷不丁地对我说。我脑子“轰”的一下，站立不住，跌坐在床边。苍白的脸出卖了我满心地恐惧，高进扶住我，“没事，你不用担心什么，我来说。”原来他刚刚在想这个问题，确实需要很多思考才可以找到解决的方法，这是注定是一场硬仗！
　　对他笑了笑，“好。”我答应着，甚至我都没有问，他打算怎么说？手术时候总是想，过去了这一晚，就是好日子了，手术后第一天，那么难的时候总是想，过了了这一天，就是好日子了。现在终于出院了，却感觉日子一天比一天难。在医院里好歹有医生护士引导，不用我操心，现在他的康复，孩子的接送，单位的工作，甚至现在他的父母即将到来一下子扑在我的面前，让我感觉度日如年。
　　真应了大夫的那句话，“这不是最难的时候，一定要坚持下去。”以后还会有什么呢？真是不敢想。晚上，帮高进计划好如何上厕所，我们一遍遍地演示，东东感觉很好玩，一直来回不停地跑。
　　把东东哄睡着之后，回到我们的房间，好多天了，第一次这样单独在一起，突然感觉很陌生。我打水给他洗脚，然后帮他擦洗身体。最后把他的胳膊靠在一个靠垫上，给他盖好毛巾被。
　　我躺在旁边，背对着他。
　　“吕然，青青……”
　　“高进，你别说了，我理解她。”我打断高进。
　　“吕然，爸妈来了，万一他们说什么，你就推到我这里。”高进坚持着说。
　　“没事，该来的早晚得来，我有准备。”我平躺过来，看看他。他睁大眼睛，看着房顶。突然感觉他很可怜，我搂住他的胳膊，把脸贴在上面，也许不知道未来的路会有多长，但一定要学会珍惜也许如流星一般转瞬即逝的温存和幸福。
　　第二天，我起早做饭，然后叫醒东东。吃饭后，东东不情愿地被我送到幼儿园，他可怜兮兮地拉着我，“妈妈，你可要早点来接我。”
　　顾不上去安抚孩子，又急匆匆往回赶。买菜买肉，买馒头，我笨拙地拎着这些回到家。又收拾碗筷，再扶着高进去洗手间。然后冲进厨房准备半成品饭菜，毕竟来说，好久都没去单位了，怎么可能很快就脱身呀！同时，公婆来了，我怎么也要好好招待的呀！
　　到时间了，我擦着手去叮嘱高进，“有什么事情你就打电话，十分钟就可以回来。爸妈来了，你就先招呼着，我最晚十点就回来。”看着高进躺在床上，对我微微笑笑，“你真唠叨呀，快走吧，要迟到了。”心中有千般惦念也经不住现实的压力，我急匆匆走了。
　　到单位之后，很多同事朋友都问候我，都吃惊地说，“怎么这么瘦，一定要好好注意身体。”徐主任也表达了他的关心，并告诉我说，有什么可以随时走，特殊情况特殊照顾。
　　被大家关照着，心里暖暖的，但仍堵不住对他父母即将来访的担忧，我心不在焉的干着活，被同事一下就扯过去，“你快回家吧，多休息一下，苍白得跟小鬼一样。”实在担心家里，我没有拒绝同事的好意，匆匆地赶回家里。
　　轻手轻脚地上了楼，到了家门口，我趴在门口偷偷地听了听。只听到电视新闻的声音，其他的一点声儿都没有。看看表，快十点了，想来应该来了，怎么回事呀？心中不免疑惑。哎，也没处逃避，还是直面吧！
开门之后，我下意识地说：“高进，我回来了。”没听到高进回答，却看到婆婆迎出来了，看到她，我一打愣，再看公公也跟了出来。“爸妈你们来了。”我低头换拖鞋，心里翻着一千种可能，他们会不会也甩我一个耳光呢？
　　不管了，有什么大不了。
　　“小然呀。”很意外地，婆婆过来扶住我，我忍不住哆嗦着，“小然，高进他……”我抬头看婆婆，准备迎接暴风雨。
　　“小然快去歇歇吧！”公公把婆婆拉到一边，对我说。
　　“你们先歇着，我去看看高进，然后做饭去。”说着我走进自己的房间。
　　高进在床上躺着，他的脸色不太好。看到我之后，他故意大声说：“爸妈你们吃完饭就走吧，吕然照顾我照顾得挺好，你们别在这里添乱了。”我赶紧拉住高进的胳膊，示意他别说。
　　“青青放假了，你们也带她回去，省得她瞎闹。”高进坚持着说。婆婆跟进来，“小然受累了，看你累得瘦了那么多，我留下来帮你照顾吧！”婆婆的眼神露着心疼。
　　“我……”刚开口，高进就拉了我一下。“不用了，妈，我都那么大了，你照顾也不方便。过几天石膏拆了我就可以自理了。没事，你们放心走吧！”婆婆急得都要哭了，“高进，看你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之前也不告诉我们，现在我留下照顾，不是应该的吗？”
　　“高进，你让你妈留下吧，昨天她着急得一夜都没睡。”公公尝试调解一下。
　　“你们说着，我去做饭。”说完，我挣脱高进，退了出去。
　　他们三个在房间里争论了老半天，几乎吵了起来。婆婆一直在说，你怎么受伤的她不管，但一定要好好照顾他。高进则一直说，就是意外，摔倒碰到玻璃了，他可以应对，坚决不让他母亲在这里陪伴。
　　婆婆哭着来厨房，她抽泣着，也不敢问，又憋得难受。可能她以为我会主动告诉她，但我只是低着头，默默切菜、洗菜。
　　吃完饭，我去收拾，婆婆跟过来，“小然，你多受累吧，高进也不让我在这里呆着，一会儿青青来了，我们就走。”婆婆无奈地说。
　　“妈，你放心吧，高进没事，我可以照顾过来的。” 我没停手中的活，回答道。
　　“小然，高进脾气不好，你多担待呀！青青也是，她还小不懂事。”婆婆尝试着周全。
　　“没事，都挺好的，你们不用担心，放心走吧！”想到青青，我心中有点恐惧。
　　很快青青就来了，来了之后，看到父母，一下子就扑到婆婆怀里嚎啕大哭，把婆婆都给弄愣住了。
高进给我使了一个眼色，我忙站到他身边。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悄悄拉开。
　　婆婆轻拍青青的后背，尝试安慰着。青青把眼泪都蹭在婆婆的衣襟上，然后两眼冒火一般地怒视着我。“爸妈，你们都在，你们好好问问你的好儿媳，她做了什么好事，让你们这么感谢她。”青青指着我的鼻子，狂点着。
　　婆婆公公不约而同疑惑着看我，我则看高进，此刻最让我担心的就是他。高进坐直了身体，把靠背垫放在腿上，把受伤的胳膊放在靠背垫上，他冷静的做着这些，我几近麻木地看着他。
　　都弄妥当之后，高进轻拍身边的床，示意我坐下。我听话地坐在他身边，此刻，我必须为了他忍耐。
　　青青没有停止她地咆哮，“哥，你还护着她，你说，她到底怎么你啦！”说着，青青扑上来，我赶紧抱住高进，高进则一下子把我揽到怀里。青青不管不顾地拉扯我，实在忍不住了，我一下子就把青青推开，护在高进身前，“青青，你想听什么，凭什么就认定是我伤了你哥。”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想说出来。
　　“青青，你一边去，要不是你嫂子，咱家就出大事了。”婆婆拉住青青，公公挡在青青的前面。
　　“什么，你别听他们的瞎话，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青青依然不依不饶。
　　“妈，你带青青走，我对你绝无谎言，信不信由你。”高进说着把我拉到他身后。
　　“纯粹就是意外，非要我一点点跟你说清楚吗？你们就一点都不顾及我的感受呀！现在受伤的是我，你们谁比我更难受。”高进气得直哆嗦。
　　“是不是我将来残废了，你们就不折腾了，那我成全你们。让你们满意。”高进说着，抡起左手就打自己的右臂，我一下子趴在他的右臂上，死死地护住。他没有停住，“啪”的打在我后背上。我使劲地弓起身子，护住他。
　　“高进，”婆婆一声惊呼，“小然。”说着，婆婆也扑上来。她扶起我，把我揽在怀里。
　　“小然，我都知道，没有你高进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青青不懂事，你别放在心上。”在婆婆怀里，我无声地哭，并不是高进打得疼，而是因为婆婆的懂得。
　　公公看到气得脸色铁青的高进，回手给了青青一耳光，青青不敢相信的看着公公，哭着想跑，却被公公一把拉住，“青青，你别添乱了。”
　　婆婆见状，忙收拾随身的物品，跟公公一起拉着青青走了。想去送一下，但高进死死的拉住我。
　　随着门“咣”地被关上，家里又回归平静。
　　终于过去了，我长呼一口气，看到家里乱糟糟的，起身想去收拾，但高进一把把我拉到他怀里，我的耳朵正好贴在他的心脏部位，听到他心脏“咚，咚，咚”地跳，我突然好感动，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高进使劲地抱着我，低头轻吻我的耳朵，用手轻抚我的后背。
　　过去一幕幕难熬的瞬间闪过我的眼前，不管当时感觉多么难，现在都过来了。我们可以这样相拥在一起，还怕什么呢？也许那秘密之前是对我无尽地煎熬，但此刻它焕发着爱的味道，让我们彼此守护！
　　我抬起头，看到他倾泻而出的泪水，用唇轻轻地帮他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