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鸣连载】秘密·爱（七）

　　饭后，是大夫例行查床。我心中不免有点忐忑，昨天手术中匆忙请求的，他是否还记得呢？
　　手术主刀大夫也就是管床大夫姓杜，杜大夫仔细查看了高进的手臂，对他说：“手术很成功的，血管前两天最危险，一定要注意观察。你有什么不舒服吗？”
　　“就是伤口疼，疼了一整夜，但还都可以忍受。现在就想知道，我的手的功能，将来可以完全恢复吗？现在就感觉它都不像是我的。”高进急切地问。
　　“这个……”杜大夫看了看我，“只要你配合治疗，将来好好锻炼，是完全可以的。现在你就可以动动手指头，你别看虽然绑着石膏绷带，但依然可以尝试动动，现在只要手指可以微微动动，就可以说明昨天手术是成功的，”杜大夫不停鼓励着，“现在试试看！”
　　我们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手指头上，“可以吗？会不会再次断掉。”我忍不住问。
　　“没事，你试试！”杜大夫非常肯定。
　　原本多么轻松的一件事情呀，但此刻却如此牵动人心。高进好像有点害怕，但仍努力坚持，一个，又一个，再一个，终于他的指头挨个都略微动了动，看似简单的动作却让他累得满头大汗。大夫查看了一下，很高兴地频频点头。
　　“手术效果不错，放心吧！”听到大夫这样说，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踏实下来，这应该不是谎言吧！？
杜大夫对助手说，一会儿换药。
　　听到这句话，我刚刚踏实的心又被提起来，做了七个小时手术，可以想象他的伤口会是多么可怕，他看到之后能接受吗？
　　正在左思右想着，一个人急冲冲地闯进来，回头一看，竟然是小姑子青青，她怎么知道的？我不禁心里满是疑惑。
　　青青满脸怒气，她没有跟我打招呼，而是一下子就扑到高进的床前，当看到那受伤被石膏包裹的右臂之后，她趴在高进身上失声痛哭。站在一边，我不知道该去如何安慰。
　　突然，她一点征兆都没有的，站起身就扇了我一个耳光！
　　我被打愣了，甚至都没有想到躲闪，那一声清脆的耳光声，让整个病房到安静下来，所有的人都看着我们，静得连掉一根针都可以听到。
　　我捂着脸，憋屈地看着她。
　　“真狠心呀，我哥怎么你了，凭什么把他伤成这样，这是故意伤人，我要告你！”青青恶狠狠地说。
　　“青青，你干嘛，不是你说的那样。”高进先急了。
　　“哥，都什么时候啦，你还护着她，现在就让她说，你的伤到底是怎么弄的。”青青依然步步紧逼，病房里很多人也都看着我们，仿佛是一群好奇者在探索者秘密的答案。
　　“我……”看了看高进，他也是欲言又止，此刻所有的话都堆到了嗓子眼，我是多么想说明白呀，但如果真的说了之后，受伤害的可不是我呀。“我……”看着高进疼的几乎抽搐的脸，我突然语塞了，自己不能逞一时之快，受点委屈又能怎么样？不能让他受伤了。
　　“哥，你看，她害怕了。你快说，是怎么回事？”我的犹豫看在青青的眼里，她更加的愤怒，使劲抓住我的衣领，拼命摇晃。
　　左摇右晃中，之前一直强撑的精气神一瞬间就被抽离了，这是怎么样的世界呀，从出事之后所经受的一切都突然涌上来，我瘫坐在地上，无声的哭泣。
　　余光中，我看到病房里好多人都围在我们旁边，他们仿佛有心来劝，却不知道如何入手。青青傲然地站在高进身旁，仿佛打倒了我，就可以拯救高进于水火之中。
　　突然就这样被孤立了，自己都没法帮助自己，我眼前一片漆黑，如果这样暂时的清净一下，即便现在去死我也愿意。
　　“青青，你快给你嫂子道歉去。”高进急切地声音钻进我的耳朵，牵引着我的思想。“青青，你想气死我呀！”
　　高进的话仿佛如一丝阳光，开启了我的视线，透过重重黑暗，穿过层层泪雾，我看到高进挣扎着伸过来的手，他试图拉住我，但怎么也够不到。
　　恶魔一般的青青不会让高进碰到她眼中的仇敌，她使劲地把我推到一边，过去扶住高进。高进愤怒地推开青青，还是挣扎着往这边挪。
　　深呼吸，再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不能因为我，让他的伤口再次受伤。最终我拼尽全力爬起来，扑到他床边，“别动，别动高进，你血管可受不了。”我使劲地把他抱正，“你别动我哥，你滚！”感到青青在发疯地拉扯我的衣服，但我仍然执着地抱着，心仿佛撕裂般一样疼。
　　终于纠缠着把高进安顿好。我护在高进的前面，默默用衣袖擦干泪水。“青青，你是从哪儿听说的，凭什么这么对我，对你哥。”我积攒了一些力气质问她。
　　“哥，我都听说了，别瞒我了。我给你单位打电话找你，他们说你受伤了，还是在家里，不是她是谁，难不成是你自己弄伤自己的呀？！”青青义愤填膺地挥舞着手，仿佛随时都可能再扑上来。刚刚还围着的人这时都散去了，帮不到什么，就别添乱，他们回到各自的床上，去照顾自己的家人。
　　“青青别胡闹了，没有你嫂子，我早没了。”高进的身体还在止不住地发抖。
　　“哥！”青青依然不依不饶，眼睛喷出愤怒的火。
　　“青青，再不听话，你就出去。”高进发怒了。
　　“青青，你哥受伤是意外。”我尝试解释着“别让你哥生气，他不能着急，一着急血管要再断了，我们可谁都付不起责任呀！”说着我赶紧去摸了摸脉搏，还好，还在。
　　许是听到我们争吵，杜大夫又回来了，他严肃地对我们说：“患者可一点也不能着急，你们有什么出去说，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不负责。”
　　听到大夫这样一说，我太后悔了，忍了这么久，怎么这么一点委屈都受不了呀？我自责地流着泪水，什么也不说了。
　　青青此刻气鼓鼓地问：“我哥的伤能好吗？会有残疾吗？”
　　听到她这样问，我忍不住一下子推她出去。在楼道里面，我义正言辞地对她说：“你来了怎么不体谅你哥的痛苦，一直在这里撒泼，这样有用吗？他将来致残你高兴吗？你怎么老是在你哥的伤口上撒盐呀！”
　　青青使劲地甩开我的手，“哼，你别假慈悲。总有一天，我要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你会遭到报应的。”说着她回到病房，执着地守在床边。
　　等我回去之后，她堵着不让我靠近。为了不让高进生气，我只好站在门口，远远看着。
　　此刻脸上火辣辣地疼，可能会有一个大大的手印吧，就感觉每个路过的人都在看我，都在看笑话，我的心直坠入了谷底。
　　“换药了。”杜大夫的助手过来了。
　　助手姓范，是进修大夫。他招呼我过来帮忙，我赶紧凑过去。任青青怎么拉我，我也死站着不动。
　　范大夫把纱布从中间剪开，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们都取下来。一块大大的方形纱布遮挡了伤口，我的心揪得紧紧的，他受伤的一幕又出现在我的眼前，那鲜血淋淋的伤口，那喷涌而出的鲜血。突然很害怕，怕揭开之后，还会那样涌出来。我屏住呼吸，眼睛都不眨地看着。
　　范大夫仿佛也感到了我的异常，“没事，你不用紧张，都缝合好了。”他微微地笑了笑。“你可以看看我们针线功夫如何。”他尝试用轻松的话语在调节我的紧张。
　　突然想到，高进是否可以接受这样的伤口呢？我转到床另外一边，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许是刚刚太累了，高进没有挣扎。
　　那个跟蜈蚣一样的伤口终于展现在眼前，纵使我有再多的心里准备也难以控制心中的惊讶。
　　一个长长的伤口横着贯穿了他的右臂，缝合竟然有二十针之多。伤口高高肿胀着，仿佛可以看到皮肤下面的血肉。我倒吸一口凉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范大夫熟练的帮他消毒，清洗，再盖上纱布，缠上绷带。
　　青青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泪水止不住往下流。我一瞬间理解了她，她也是太在乎自己哥哥，才会如此过激。
　　大夫走后，我们三个人陷入了沉默。青青低头低声哭泣，高进闭着眼睛，脸色铁青，我拿起毛巾，用开水洗过之后，静静地给他擦洗。
　　“青青，你走吧！”高进突然说，我赶紧偷偷地捏了一下他，提示不要太激动。“家里先别告诉，你自己也别耽误课程。”青青还在上学。
　　“干嘛不告诉家里，你现在多需要人呀，我不想让她来照顾你！”青青反驳道。
　　“家里正在麦收，你怎么这么不懂事。”高进依然闭着眼睛，话语里透着疲惫。“你管好自己就行，去吧！”
　　“好，我听话，哥好好养着。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跟我说，咱才是一家人。”青青仿佛战胜一般，狠狠地瞪我一眼，略显得意的走出去。
　　我一句话都没有应对，心里还是有点小伤感，做了这么多，在他家人眼里，我依然是外人。
　　不管如何，生活依然在继续。曾经柔弱的我，此刻焕发了无限的力量，变成了女超人，连续好几天在医院，照顾他的吃喝拉撒，应对一拨一拨来看望的朋友。面对他们，很多熟悉的不熟悉的人，我变得更加的从容，带着微微的笑，把心中所有的忧愁和痛苦都深深藏起来。
　　很多人来了又走，我拿笔记在一个小本本上面，这些都是人情帐，将来人家万一有事情，我们必须主动去还。
　　每天只是睡很少的一点时间，还不时地从梦中惊醒。我快速地消瘦下去，总感觉心里跟压了一块石头一般，连呼吸都那么辛苦。
　　这些都看在高进的眼里，他也变得特别沉默。给他就吃，吃好就睡，从来不提任何的要求。
　　青青来过几次，每次她来我都特别紧张，并不是怕她再次打我，二是怕她那句话说的不对，伤到高进。毕竟受伤的人，心里是最脆弱的。
　　他的伤口好多了，逐渐的消肿，手指头动的幅度更大了，一切都变得有希望起来。
　　天气渐渐热起来，病房里都是受伤的人，空调也不能开。稍微一动就浑身是汗，高进也不能洗澡，一天要帮他擦洗好几遍，生怕他长痱子。徒增了很多工作量，我忙碌地几乎站不住脚。
　　临床病床已经换了一个人，看着像一个小混混，打群架把自己的胳膊给弄的折了三折，骨头都露了出来，手术做了六个小时才完成。躺在床上，他热得满头大汗，不时嚷嚷，让他父母去催着开空调，但他父母都只是虚晃了一圈，回来敷衍他。在一个大的环境中生活，适当忍耐是必须的。
　　但他好像并不懂得父母的苦心，一直在抱怨，甚至拿出一根烟来，叼在嘴上，点燃了，狠狠地吸着。
　　“病房里不能吸烟。”正在换药的护士赶紧制止。他又猛吸了一口，一下子就下去半截。悠闲地吐着烟圈，把烟扔到一边。他母亲赶紧踩灭，然后扔到垃圾箱里面。她充满歉意地对大家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太疼了。”他母亲尝试周全。
　　虽然烟被掐灭了，但让我反感的烟味一直弥漫着，忍不住用手扇了扇。高进看到了，他知道我最讨厌吸烟了。他歉然地笑了笑，我赶紧去揉他的手指头，来掩盖我的不舒服。他闭着眼睛，仿佛很痛苦的样子。我赶紧问他，“怎么，不好受吗？”
　　他没吭气，我的心越发没底了，赶紧凑过去摸摸他的脑门。“你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大夫吧！”
　　他拉住我，“要不，你告诉家里吧！”
　　我呆住了，“怎么了，这么多天都没有告诉，为什么现在要告诉呀？”我疑惑不解地问他。
　　“你太累了，别等我好了，你再累病了，我不能这样拖累你。”高进说地很平静。
　　“没事，这几天我都习惯了，孩子也有人照顾，我自己就可以。”我继续拒绝。
　　“将来他们知道了，我来解释，你什么都不要说。”高进叮嘱着。
　　“没事，就算他们不理解，我也都可以理解。毕竟来说，是你受伤了，他们心疼我明白。”我的脑海里面突然出现了小姑子打我那个场景。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我的手这样了，如果将来不能恢复的话，那……”他犹豫着是否要说出来。听到他这样说，我赶紧打断：“你的手绝对可以恢复，你一定要有信心。这里治不了，咱就上北京，一定会有法子的。即便万一不行，我也会陪你的，绝对不会离开”说着我急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不行，我不能那样自私。”高进说着眼神黯淡下去。
　　“不管怎么说，我也不会跟你分开的。别瞎想了，没用。即便将来你妹妹、父母都过来打我，谴责我，我也不会离开的。事实上，这……”我坚决地说。“这事情已经发生了，谁对谁错，重要吗？”
　　“如果你执意要知道，那我把那天晚上的事情一五一十跟你说清楚吧！别好像我故意隐瞒，好像是我不对一样。”看到他如此，我突然感觉，自己独守着那秘密，有什么意义呢？
　　“别，你不用说，我相信你，我不是说过吗？还好你没事，只有我自己受伤，这样我就特别知足啦！”高进赶紧阻止我，仿佛在逃避着什么。
　　“不行，我必须告诉你，我主要是怕你难受，接受不了才不说的。既然你心里一直纠结这个事情，那么我们就说开吧！”我执意要说。“那天晚上，你……”他一下子就捂住了我的嘴。
　　“求你了，我不想知道。你别说了。”高进乞求着。
　　心里突然溢满了委屈，凭什么，只是我来独自承受。一直以来，我独自承受，哪怕那么多人都议论纷纷，哪怕有人打我都没有说。现在我终于想说了，却又这样对待我。
　　心被一块大石头压得死死的，我不停深呼吸来调整自己。低着头，双肩抖动着，多天以来多有辛苦疲惫都涌上来。
　　但最后理智告诉我，不要当他面发泄，我逼着自己站起来，拿着水壶，“我去打水。”说着就匆匆走出去。
　　没有去水房，而是跑到楼梯间。窗外应景地下着雨，我趴在窗台上，无声哭泣。眼泪如雨水一般往下流，一滴滴地落在窗台上。泪眼朦胧中，窗外一切我都看不清楚，只看到我的悲伤，在无尽的升腾。